周五一大早开完早会,明朝把她叫去了办公室。
刺眼的光线透过玻璃窗,落在安静的只有敲打键盘声的办公室内。
应季雨开了玻璃门,明朝还在看文件,等人进来放下手里的工作看向她问:“你跟贺总很熟?”
应季雨站在办公桌前,不明所以,只是说:“不熟。”
明朝笑了下,随后把手上的一个文件扔给桌面,发出“啪嗒”的一声落响。
“想升职吗?”
应季雨没太明白他是什么意思,蓝色文件夹是展开的,是一家知名上市金融投资公司,跟她的工作乃至行业都不沾边。
她走上前拿起来看。
“贺煜最近要启动一项天价并购案,你如果能够拿到他们项目的核心消息,副台的位置就是你的。”
应季雨盯着文件,不太明白:“为什么?这跟我们的行业不相关,是帮谁做事?“
明朝只是说:“竞争对手,我只是帮个忙,贺煜一直在国外,忽然这么久待在国内,还经常出现在你身边,很难不让人传跟你的关系。”
“我不会做的。”她几乎没有犹豫,放下手里的文件夹。
“为什么?你喜欢他?”明朝说不上意外,只是挑了挑眉。
“不喜欢。我不想做这样的事情,如果想我就不会待在电视台做采访。”
明朝笑了下,站起身绕过办公桌走到她面前。
“有骨气,但骨气这个东西可吃不饱饭,我挺认可你的能力,但是你要知道,公司总会有空降的人,你爬不上来。”
就这么多天,应季雨随机应变的能力跟专业知识储配都毫不逊色国内外知名大学的新闻系学生,她私底下大概很努力才能走到现在。
但这个行业不缺优秀的人,只缺拔尖又有背景的人。
他身子往后靠,抵着办公桌又抬眉,目光落在应季雨的面颊上,光线把女孩的脸颊照的透亮,眼睛也根根可数。
“你不敢得罪贺煜,却敢得罪我?不害怕我开除你?”
“如果开除说明我也不适合在这里待,我确实不敢得罪他,我可以不在这里待,但不想在新闻界都混不下去。”
或许就跟梁宗铭说的那样,不光是现在,以前她也不曾了解他,他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应季雨这些年谨小慎微惯了,她没有后台,不触及底线遇事都是能忍则忍。
应季雨在离开办公室前,又听到明朝语调轻漫说:“我不强求你去,但是你最好也别话太多,那样就不是我不想保你了。”
应季雨停下脚步,又转过身有些不明白。
做新闻的,自然会关注一些金融圈的事情,梁宗铭收购了一家酒厂的事情大概没人不知道,他出手狠厉眼光独到,大概跟魏敬见面时就想好了一切,预备拓展国内业务。
他太狂妄,事情做得太绝,不给人留后路,迟早事极必反。
“你跟他不是朋友吗?”
明朝笑了笑,那丝笑里夹杂着没刻意隐藏的嘲讽:“他自己不怕死。”
“如果是你会选择跟他这样随时都会反咬你一口的人交朋友吗?劝你最好别跟他沾上什么关系。”
应季雨从办公室出来时还在想明朝的话,出了会儿神儿,被旁边杨倩玲叫了一声,才站起身跟她一起出外勤。
下楼时还问她周末有没有时间,去她新家暖房。
“当然有!没有也要有!周六还是周天?周六我要回家一趟。”
“那就周天。”
原本明珠也要来的,临时有场米兰时装秀,只送了礼物给她,说等她回来再一起吃饭。
她平常挺忙,工作远比应季雨拼,作为老板,承担的重量比她这种小员工要多。
周六一大早应季雨就被室友说话的声响吵醒了。
迷迷糊糊睁开眼,才七点。
光线映照在遮光性不是很强的窗帘上,清晨的空气沁人心脾。
她眯着眼抓着手机打着哈欠,点开工作群,一边坐起身去洗漱。
门外是室友跟朋友说话的声响的,她跟这个朋友似乎是大学室友,偶尔会睡在一起彻夜谈心。
应季雨换上了衣服准备下楼去吃早餐。
刚换了件皮衣外套,里面穿着件白色连衣裙,蕾丝花边搭配简单。
听到室友敲了敲门。
应季雨打开房门,室友就指了指门外:“是有人找你吗?”
他站在正门口,手随意插在冲锋衣的口袋里,本就有一米九的梁宗铭颀高落拓地站在那,差不多跟门一样高,进来都需要弯下腰,听到门响抬起眼,一副不正经的懒散模样。
抬眼的瞬间,眼睛笔直看向应季雨,眉梢上挑,整个人透着股不羁的痞帅。
“把我拉黑了?”
她盯着人看了一秒,本来没什么情绪的眼睛瞬间变得淡漠。
转身进了房间拿手机,又听到室友的朋友夹着嗓子娇滴滴跟他说话。
“你是她男朋友?”
“不是。”声调都变得低了好几个度,仿佛眼里看不到别人。
“哦,那冒昧问一下,你有女朋友吗?”
“看不出来吗?喜欢她。”
此时应季雨从卧室出来,径直侧身从他旁边出了门,没抬头看一眼,进了电梯间摁了一楼。
梁宗铭步伐不急不缓跟在她身后,进了电梯,目光落在她肩头,衣服是比较宽松的款式,本就纤细的身材就显得格外瘦弱。
他微沉下肩,手指试图去抓她的手,指腹接触到她皮肤的纹理,像是一小串电流击打着指尖,一寸寸擦着她的手心,整个包裹住。
意料之外,应季雨没有丝毫挣脱的意思。
她手指并不滑嫩,手心里带着一些薄茧,指骨很细,手掌不大,有些凉。
目光盯着她手腕处的表,梁宗铭忽然在想那个被洗掉的纹身。
当时看到纹身的那一瞬间,梁宗铭一瞬间分不明,他分不清她是叛逆期心血来潮,还是真的想要喜欢到觉得刻在身上一辈子都没关系。
那时的梁宗铭并不觉得是自己单方面的想法。
应季雨也想过断联不再聊天,毕竟那时他去店里买烟,佯装路人跟她要联系方式,她带着略显爱慕的眼神朝他递了手机。
她分明是分得清的,分的清网络跟现实,知道自己的现实更重要。
那句见面,梁宗铭都觉得没什么含义,只是一个句号,有没有无所谓。
可此时她洗得那么干净,宁可留下很明显的伤疤都要把颜色洗的毫无痕迹,梁宗铭觉得不太舒服。
“梁宗铭,你不会真的喜欢我了吧。”
她手指一直没有温度,指骨交叠着,梁宗铭下意识攥紧了些,可惜并没有渡过去一丝的热意,他也只能感觉到手心里冰冷的汗。
“那又怎么样?我喜欢你就要陪在我身边。”
梁宗铭嗓子扣紧,痞气在无形中消失殆尽,注视着她,“应季雨,你乖乖待在我身边,你想要什么都可以不好吗?”
“为什么要是我?”应季雨偏着头看着他,声线有些颤。
梁宗铭不知道,他只是单纯觉得应季雨在他旁边,很舒服。
从进公司之后拼命工作到如今,第一次对那些项目跟出差感觉到厌烦。
“也许是喜欢你。’
他晚上又开始做梦,做梦时心脏很慌,慌到吃完药都没有什么效果。
醒来时有那么一瞬间后悔,后悔当时的不告而别,后悔当时选择离开杞县回了贺家,拥有这些东西他好像也没有想象中的开心。
又开始不自觉预设,如果他没走,是不是就像是他们说好的,见面,他去找个体力工作贴补她读书,努力赚钱租个房子跟她住在一起,跟赵起一样结婚,他看到过赵起的婚纱照,很幸福。
应季雨面无表情,清晰不再有任何波动。
“你从我身上得不到任何东西,你敢碰我我就死在你床上。”
找别人不好吗?
他有钱有势,想要什么姿势别人都会摆好。
应季雨此时忽然有些反胃,没有什么胃口吃饭了。
她以前或许真的不认识,此时却一点一点认清了那个隔着网络蒙了无数滤镜的街头混混,他或许跟卓宇那些人没什么区别,或许他也曾经造成另外一个女孩受伤过。
此时的他不过是套了镀金的壳子,野蛮生长也退不掉骨子里的顽劣混性,反倒因受尽宠爱,脑子聪明而肆意横行,愈发高高在上不近人情。
他从来没有感情,所以也从来不会顾及任何人的感受。
也难怪没人会把他当朋友。
应季雨第一次觉得薄情这个词在自己眼前被具体化了。
梁宗铭低着眸,毫不在意她说了什么,语气很淡:“想吃什么。”
最后去了一家江城附近的一家蟹黄面店,坐落于不起眼的店铺中间,旁边是鳞次栉比的居民楼,墙壁斑驳,路小狭窄。
店面还夹杂着不少卖二手手机店跟挂在墙壁上衣服的服装店。
应季雨经常来,此时她又倏然盯着那家二手回收店看,侧过头问:“梁宗铭,你以前为什么发那么多广告。”
站在旁边的梁宗铭愣了一下,大概没想到她会主动用这样温和的语气说话,不带一点刺。
又重复回想着她刚才问的是什么,才应声:“那个账号被很多人加,给汽修店拉客户,我奶奶身体不好,也当为她做点好事。
说完梁宗铭才又一怔,他好像都快要忘了,他还做过这样的事情。
“原来是这样。”应季雨语气淡淡的,说完话尾调带着一声很浅很浅的松气。
这口松气却让梁宗铭胸口空了一下,带着严重的坠落感。
梁宗铭漆眸看着她,倏然伸出手扣紧了她的手腕。
“为什么要问。”
应季雨少有地笑了下,面对着她,身后冉冉升起的朝阳,于是看向她时总会被她头顶的光线刺到,刺的眼疼。
“没什么,好奇而已。”
不是。
梁宗铭不松手,滚动着喉结,语调平平说:“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我大学在??”
“我不感兴趣,对你的任何东西。”
她说完,低眸看着把自己手腕都捏得很痛的手,他的指骨像是铁钳一般,手腕都被捏红了。
抬起头,语调平静说:“很疼,你能轻点吗?”
梁宗铭下意识松开手。
细腻的手腕重重脱离,掌心被风吹过有些凉意。
对面一家蟹黄面的面馆很小,木头的牌匾上就写着地道蟹黄面几个字,墙壁上贴着个手写的菜单,一进去老板就问着吃什么。
应季雨站在门口,说:“两份蟹黄面。”
刚说完,腿被抱住了,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小女孩身上还穿着蓝白的校服,胳膊抱着应季雨的腿。
她蹲下身笑着,给她做着手势:【今天怎么没去上课?】
女孩眼睛亮晶晶的,比划着:【今天是周天,明天才上课,姐姐你好久没来看我了。】
应季雨摸了摸她脑袋:【我听你哥说你很不乖,作业都没写完。】
女孩瘪唇摇头:【我感冒了才没写完,脑袋晕做不会。】
说完又拉着她往里面坐,仰着脑袋又看向门口站着的高大男人,他挡住了大半的门,像是一座山那样挺拔。
她拉着应季雨的手,眼睛好奇地打量着他,又仰头,右手握拳靠近嘴巴处,轻轻往下拉,随后双手的食指勾起来。
【姐姐他是你男朋友吗?】
应季雨没回答,她又弯着眼睛说:【比我哥哥还要帅。】
这个点来的客人并不多,店里刚开张,只有对面的早餐店人满为患,香气四溢。
应季雨坐在位置上,女孩把自己作业拿了过来趴在桌子上写,不会的就拉着应季雨问。
室内很安静,被晾在一旁的梁宗铭独自走进来坐在对面,看着两人的交流,只能从一些浅显易懂的手势里明白他们在说什么。
应季雨难得来,老板给两份都加了很多蟹黄料,倒了两杯酸梅汁。
又跟她说:“还想吃什么随便点,今儿我请客。”
应季雨忙的说:“不用的,就一碗面。”
一碗面也就二十块钱,他在这边的房租都挺贵,还要照顾小孩。
“那你还跟我推诿什么呢,应老师难得来一次,你喜欢吃就行。”又转头拉着小女孩。
【好了别耽误姐姐跟哥哥一起吃饭。】
她掐着腰比划着:【我也要吃,跟姐姐一起吃。】
【会打扰应老师吃饭。】
应季雨笑着说:“没事,让她坐我旁边,没什么打扰的。”
老板叹了口气给她拿了个小碗放在了应季雨旁边,“我去后厨忙,有事叫我。”
“好。”
老板走了之后,梁宗铭又盯着应季雨的耳朵看。
他还没查清楚卓宇为什么那么做,大概是从工作丢就意识到了会被找上门,至今人逃得不见踪迹。
连李炎都不知道他跑去了哪里。
他越这样,越证明了应季雨的耳朵跟他脱不了干系。
当年应季雨跟周格那么要好,卓宇也不该跟应季雨有什么深仇大恨才对,那就只能是因为他。
看着她做出的那些手语,梁宗铭都不敢深想,她当时被撞到耳朵,是不是很疼,她那么怕疼一个人。
学手语时又是多绝望。
眼睛是不是会流泪。
梁宗铭仓促移开眼,有一瞬间的喘不过气。
“你不吃吗?”应季雨说。
他提起旁边的一次性筷子,抬眼看着她说:“你会开心吗?”
她摇头:“不会。”
梁宗铭还是吃了,蟹黄的酱料充斥着口腔,入口的那一瞬间,他感觉到了喉咙像是有细小的沙砾在刮擦一样发痒,舌尖变得麻麻的,开始产生了轻微的肿胀感。
大概是他过于面不改色,应季雨低垂下眸,忽然觉得有些没意思。
小女孩眼睛瞅着他,急促揪了揪应季雨的衣服。
再抬眼时,梁宗铭的脸跟脖颈的皮肤上已经开始泛起了大片的红痕,手背上也都是密密麻麻的红色小疹子。
触碰到应季雨的眼神时,梁宗铭还手里的筷子也没放下,不疾不徐地喝了杯水,事不关己似的说:“应季雨,我对你好吧。”
让我对你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