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宗铭服用过解酒药,胃部还是一阵一阵的痉挛疼得额头冒汗,去医院吊了瓶,剩下一点还没完,就收老宅电话让他立刻回去。
陈之麟在病床旁边,看着梁宗铭拔掉手背上的针头,大步流星走出医院,驱车赶去老宅,自己打了车离开的。
车子驶入贺家老宅的大门,随意停靠在主厅前的喷泉池旁。
贺知周穿着衬衫黑西裤,同样刚回来,慢悠悠迈着步子,扫了他一眼,一前一后走向爷爷的书房。
“一会别吭声就行了。”
贺知周颦着眉忍不住说教:“我提醒过你,爷爷最不喜欢跟那些人搅合上。”
连同当年贺连州选择在澳洲定居,都是因为不想跟北城这些人再有什么利益牵扯,想要彻底断掉跟之前的联系。
贺秦生跟冯行检有过约法三章,梁宗铭这一举动大概是违背了当年的约定。
梁宗铭没有回应,眉眼冷淡,仍旧那一副不放在眼里的混球样子。
贺知周继续不紧不慢说:“我倒是不知道,你还有这么能屈能伸的一面。”
“不想说话可以闭嘴。”梁宗铭眼皮都没抬。
贺知周沉了口气,“你要是真的喜欢,我找??“
“我过敏住院那会儿你跟她说了什么?”梁宗铭突然打断他,漆黑的眸子里迸射出锐利的光芒,直直盯着贺知周。
贺知周单手穿着,胳膊还挽着微皱的西装外套,语气轻松,“让她照顾你,怎么?”
他转头看向他,眉眼松散,“用不着那么麻烦,一个女孩子而已。”
又补充道:“喜欢就放在身边,有什么难的。”
梁宗铭懒得搭理他,抬起步子往前走。
“你也根本没有必要为了讨她开心,去帮跟她没什么关系的一个养父,爷爷原本就对你有意见,你倒是挺会往枪口上撞。”身后贺知周漫不经心道。
这些年喜欢他的原因也不过是因为,他骨子里有些血性跟贺秦生很像。
贺知周长相更像贺秦生跟贺连州,规正的棱角有些冷血无情的混血五官。
而梁宗铭性格顽劣张扬,倒是跟奶奶早些年相似,都属于嚣张跋扈的性子,这一点也是爷爷所喜欢的。
梁宗铭骤然停下脚步,语调少有带着点蛰伏的警告气焰:“我不会找你帮忙任何事情,也没掺和过你跟那个小女孩,你也少私底下跟她有任何交集。”
说完,梁宗铭语调缓和了些,说:“我也没有想要讨她开心。”
她不是说他不会尊重人吗,他会慢慢学好。
喜欢一个人大概就是,解决掉会让她皱眉的所有阻碍。
贺知周冷笑一声,眼神冰冷,没有丝毫感情。
这还不算讨好。
他希望有人把梁宗铭的棱角磨一磨,可没想过能磨得圆润又卑微,连体面都不要了。
不光自己丢人,还要丢尽贺家的脸面。
梁宗铭进了书房,看到正在椅子上看书的贺秦生。
脸上戴着眼镜,看的挺认真,身后葱郁的树木跟阳光落下来,透过窗棂洒在书桌上,气氛雅致清净。
贺知周被这压抑寂静的空气击退,给了梁宗铭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看了眼贺秦生才说:
“我先出去。”
关门声响起,紧接着,书房里传来贺秦生平静的声音,让贺知周的手微微一抖。
“去跪着。”贺秦生的声音低沉而浑厚,语调平稳却蕴含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贺知周低垂着眼,啪嗒一声紧紧关上门。
......
当天晚上贺知周住在老宅,陪贺秦生一起吃的晚餐,吃饭时也没瞧见梁宗铭在,等吃完饭才看向管家。
管家手里拿着水果,低声说:“老爷让阿煜跪在祠堂,还受罚了。”
贺知周有些愣怔。
他都多大了还用家法。
“严重吗?”
“挺严重的,身后都流血了,没人敢过去,老爷这次真的挺生气。”管家心里担惊受怕着,忍不住小声说,“你要不去劝劝阿煜求个饶。”
贺知周沉默片刻,捏着果盆里的葡萄吃着,“我可不敢,自作自受,晚上找人看着,晕过去了让私人医生过来。”
“好。”
结果第二天没等贺知周去祠堂看他,人就已经跑了。
听管家说是昨晚五点多才开着车离开的,走时人倒是气定神闲的。
梁宗铭买了去雾城的机票。到达雾城时,天空阴沉,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雾气。
他回到郊区的小区,下车后,低着头,快步走向自己的住所。
肩背被淋湿,黑色外套不显湿痕,但又紧紧地贴在脊背上,连着裤脚都全部黏贴着,显出高挑宽阔的身材,形单影只站在雨幕中又略显孤寂。
他站在雨里盯着不远处的某一个方向看。
一瞬间,梁宗铭觉得老天还是眷顾过他的,可惜他没抓住。
忽冷忽热的天气无法预计,她身上穿了件工作服,肩膀处勾着黑色书包,正低着头调试手里的摄像机。
梁宗铭加快脚步,站在正撑着一把透明雨伞的应季雨面前。
“好巧,你去吃饭吗?”
他微微低下头,试图钻进她的雨伞里。
应季雨注意力都放在摄像机上,听到声音才倏然抬起头看向他,脚步也下意识往后退,紧紧抓着雨伞,任人落在雨里。
“刚好我也去吃饭,这边有什么好吃的吗?”梁宗铭毫不在意,目光全落在她身上,又自顾自说,“我吃完饭就走。”
应季雨就看着他没吭声。
附近一家小店吃的鸭血粉丝,没什么味道,汤底浓郁养胃。
应季雨低头吃东西,一边跟杨玲聊工作细节,吃到一半,才注意到梁宗铭一直在盯着她的手机看。
她关掉手机,梁宗铭漫不经心地问:“在跟谁聊天?”
应季雨低着头捏着勺子喝汤,微不可查地?眉,头也没抬,爱答不理的语气说:“跟你有什么关系。”
喝了最后一口她就站起身结账了。
梁宗铭看着她站起身拿着那把伞从店里往外走,也结了账紧跟其后。
应季雨撑着伞,低着头快步往昨天踩好的点去。
她要去附近一个景点采访,拿着摄像机在路上拍了一些素材用,走路也不过十几分钟的时间。
自己撑着支架站在一个弓形小桥上,支好三脚架,对着镜头开始录制准备好的口播,这是她第一次出镜,只有几个一闪而过的镜头。
盘旋在脑海里准备好的介绍几乎形成了肌肉记忆,应季雨看着摄像头,录制过程中,她几次看到雨中伫立的梁宗铭。
口播只有短短的两三分钟,应季雨录制了好几遍,到时候挑选听起来最好的一版用。
捞起三脚架,又去了附近的人家询问能不能采访一些问题,走路匆匆的行人大概不太乐意,问了好几个路人都是还没张口就被人摆了摆手拒绝了。
没办法只能到了便利店里跟这边开张的店面,询问能不能做一些采访。
老板是个烟民,嘴巴里正抽着雪茄,食品店里也贯穿着浓郁的烟酒味:“你们是哪个公司的?会上电视剧吗?什么新闻联播什么的?央视的?”
应季雨摇了摇头:“这些不上,这个是江城电视台的一个节目,到时候会在电视上播出的。”
老板摆了摆手:“哎你们江城的来我们这儿采访干什么,不采不采,给钱吗?给钱的话行,别到时候我在网上被骂。”
应季雨从店里走出来,舒了口气,雨下的有些大,这边路况不是很好,鞋底都被水浸透了,有些长的西装喇叭裤也被湿了一个明显痕迹。
“奶奶。”应季雨老远看到一家裁缝店门前坐着人,快步走了过去。
老奶奶一眼认出应季雨,笑着给她摆了摆手:“今天休息啊?”
“看,就是出来外勤的。”
帮她剥着核桃,才问能不能采访几个问题,得到同意才录制完。
“奶奶我得走了。”应季雨笑着跟她挥手。
老奶奶也笑眯眯的:“下次还来玩,陪我说说话。”
应季雨说:“好,我就住在这附近。”
老奶奶家养了只狗叫大黄,经常会走丢,每次都跑到他们小区去,应季雨捡到过几次,久而久之就经常去老奶奶家跟她聊天。
他只有一个孙子在外地,常年没回来过,只有逢年过节会给她打电话往家里寄钱。
雾城的胡同很有江南特色,细雨如丝,雨水沿着屋檐滑落,青石板路面湿漉漉一片,泛着温润光泽。
雨水迢迢,小巷深窄,仿佛时间在这一刻停住。
走出深巷,在拐角处脚步一止。
应季雨猛然看着侧肩靠着墙,身上湿了大半的梁宗铭,他还穿着那件黑色西装,大概是出差回来衣服都没来得及换掉,有些皱巴,此时被雨水润湿,整个人凌乱又落魄。
见他出来,身子板直了些,扭过身正对着她,眼睛就整个放在她身上。
应季雨沉了口气:“别跟着我了。”
雨下的不是很大,几乎能被风吹飘起来,清凉又雾蒙蒙的像是水汽,阴沉的天气让人心情并不是很好。
梁宗铭漆黑的眼眸看着她,“不出现在你视线里也不行么。”
应季雨皱着眉:“梁宗铭你摆出这样的样子??”
他上前走了两步,身子微晃了几下,低下头,视线跟她对视着,漆黑的眼睛里像是被雨水润了一层雾,嗓音也像是被潮水润湿了一样哑:“我会变好的,变成你喜欢的类型……………”
随后,他几乎身子往下坠落,下巴垫在了她的肩膀上,呼吸粗重又滚烫地打在女孩柔嫩的脖颈皮肤处。
应季雨下意识松开了手里的雨伞抱住他的腰,以撑住他坠落的身体。
“你干什么?”
根本挡不住,她又敏锐地感觉到手指上有些粘稠,张开手看到手上的红色,又眼睁睁看着怀里的人脱了力重重倒在她面前。
应季雨被吓了一跳,忙的蹲下身,手指拍了拍他的脸颊,此时才骤然意识到他脸色不对劲,浑身滚烫的热度像是要把人灼烧干净,她着急叫着:“梁宗铭,梁宗铭你醒醒。”
她忙不迭拿起手机打了120,此时雨倒是忽然下大了,应季雨打着雨伞又看着四周,这边都没什么人,她不管怎么努力都拉不起来他。
最终强撑着扔掉了手里的雨伞,把人上半身抱在怀里,想把他扶起来,他的脑袋贴着她的肩膀,眼紧闭,呼吸都变得很浅。
120来的很及时。
应季雨跟着去了医院,在病房外等医生给他扎了针上了药,说他背上有很多棍棒的伤痕,还有疑似瓷器碎片造成的伤口,淋雨后伤口加重。
手背上有针孔,应该是输过液的,还有一些饮酒过度的胃伤,吊完瓶会好一些。
“你是他家人?”
应季雨听着医生说的,仿佛千疮百孔没有一处是好的。
她抬头摇了摇头:“不是,我们......不熟,他晕倒了。”
医生皱紧眉头说:“还是通知他家里人来一趟吧。”
应季雨拿出手机,又不知道联系谁。
就打开微信问了明朝有没有梁宗铭家里人的联系方式。
【他生病住院了,医院这边让他家里人过来,你有他哥的联系方式吗。】
对面回复:【等他醒了又不是自己不会回,死了自然会有人来收拾。我没有他家里人的联系方式,有了也不会有人去。】
应季雨盯着这句话,忍不住追问:【为什么?他家里人不是很宠他吗?】
【当年如果不是他妈,没人想要他,你不是跟他认识吗,你不知道当年他是被抛弃的吗?都有贺知周这个儿子了,谁还想要另一个不干不净的孩子。】
【这些话你听听就算了。】
合上手机,应季雨站在寂静的医院病房走廊,脚步往后移动,脊背紧贴着墙壁,耷拉着头脑子空放着。
梁宗铭身上换了病号服,脸颊苍白,高烧不退,以至于眼尾有些泛红,不知道输液瓶是不是太快,他一直皱着眉。
应季雨站在床边安静看着他,走过去,把调试器往下滚动。
垂落在身侧的手被瞬间抓住。
对方手指滚烫,渡过来的温度带着无尽的热意,能感觉到他用尽了力气,但力量微弱,轻而易举就能挣脱。
应季雨落眼去看时,他又松开了手。
梁宗铭眼睛一张一合,声音低又沙哑,病态下整个人都褪去了张扬锐气。
“谢谢你送我过来。”
他眼底漾出些许浅淡的笑:“还以为你要见死不救。
应季雨轻轻挣脱开他的手,说:“因为我是个善良的人。”
梁宗铭嗯了一声,随后又说:“你回去吧,外面应该还在下雨,别淋湿感冒。”
应季雨原本也没打算在这里留下。
她转身提起自己的包,庆幸包是防水的,不然里面的采访也要没了。
临走前看向他,表情跟眼神带足绝情跟冷淡:“梁宗铭,没用的,别在我这里摆出这样的姿态给我看,我很讨厌。”
梁宗铭喉咙堵得发紧,“我没有,想卖惨让你同情。”
应季雨熟视无睹,语调平静:“你好不容易走到现在,完全可以找你喜欢的人,只是因为我跟你之间有高中的不愉快,所以你才没有得到,如果是其他女孩,多的是朝你投怀送抱的。’
梁宗铭眼睛不动盯着她,缓慢道:
“不愉快吗。”
好简单的三个词评价。
应季雨语调里疑问又从容:“不然呢?伤害我的人都受到了该有的惩罚,我已经放下了。
“那我呢。”梁宗铭看着她,胸口传来闷痛,一阵一阵,骤然刺来又悄无褪去。
应季雨浑身都有些倦怠:“你什么?”
“你不需要我放下,高中而已,当时还是小孩子太年轻,我之前只是太生气你还要回来那样侮辱我,后来觉得生气也不值得。”
当初你不是也这样觉得吗,现在又装什么?
应季雨说完,又提着自己湿漉漉的包,谎称说:“看到了吗,我相机也坏掉了,今天一天的工作白费了,这就意味着我明天的休息日要出来买新的摄像机,跑外勤还要沿路一个个找人采访,都是因为你。”
“你除了影响我的生活让我感觉更累还能做什么?”
梁宗铭嗓子像是被棉花堵着,一点空气都进不去。
额头的阵痛让他眼睛都肿胀得很疼。
“我可以追你,变成你喜欢的样子。”
他别过头闭着眼,不敢看她的表情,那样直白的目光像是一把凌迟的刀,有些疼,“你教我一点就行,怎么样你才喜欢。”
应季雨声音冷情冷性,是从未对任何人的冷漠跟防守。
“我不想。”
“你这样的人,除了有钱没有任何值得我喜欢的地方,这辈子也不会成为我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