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間鷺傳奇 第二十三章【巧奪天工】

直到第三天晌午，阿南去康金龍處吃好飯，正想去明月那邊坐坐，碼頭的人過來傳話，說那老婆子已經蘇醒。

阿南吩咐碼頭的人，馬上去鍾樓找明月，讓他馬上來地牢。自己先去地牢，碰上了四爺也在。

四爺給了醫生一些鈔票，看到阿南過來，說:“人已經醒了，你去問吧，我要去幹活兒，忙死了！”說完和外面的守衛說了幾句，便走了。

阿南拿了把椅子，開了牢門，坐裡頭，拿出煙來抽。那老妖婆正坐在床上，靠著牆，看著他一言不發。

緊接著，阿南發問:“先說，為什麽來南洋?”

老妖婆見他問，閉上了眼睛，虎了個臉，一聲不吭。

就這樣，阿南問，老妖婆裝死，半個小時過去，竟是一句話沒問出來。

阿南也不急，抽著煙等，不多久，明月從外頭進來了，阿南示意他坐外面，自己掐了煙頭，開始說話:

“你不說，我就來說了。我手裡有你那張獸皮圖，是明朝三寶太監下西洋的時候，從南洋拿回中國的，裡面記載了一個秘密，對不對?”

老妖婆聽他說，心裡一驚，用微弱的聲音說:“你既然知道，何必來問我?”

阿南轉身朝著明月，點了點旁邊的大保險箱:“明月，你到了，我們就可以開始了，去把石頭拿出來。”

明月起身，從保險箱裡，取出石頭箱子，放在牢門的外面，阿南馬上戴好了帽子，翻下了護目鏡。

老妖婆知道他們要用石頭的幻術，逼她招供，緊緊閉上雙眼，轉身用臉貼住牆壁，不想看那塊怪石。

阿南走過去，一只有力的大手抓住她的頭，扭過去，朝著石頭的方向，再用另一隻手，掰開了老妖婆的一隻眼睛。

明月見機，打開箱子蓋，用手拿出一片水晶，護住眼睛，再往後退了幾步。

老妖婆被阿南抓得動也動不了，發出殺豬般的鬼叫，隨著箱子打開，紫光射出，不到半分鍾，變得安安靜靜，兩隻眼睛，一動不動盯著石頭看。

阿南怕被射線傷了身體，把箱子拿近了一些，放在剛才自己坐過的椅子上，和明月一起躲在了箱子的背面，那裡紫光照射不到。

“你叫什麽名字，什麽身份，從哪裡來?”

“我叫勞阿芬，鳳陽幫第十三代幫主，帶著弟子，從上海坐船來的南洋。”

說著，她用斷手蹭了蹭身上的黃色絲巾，這絲巾就是鳳陽幫女子，用於識別身份的物件，黃色絲巾叫做【金鳳尾】，代表她是幫派裡的首領。

“為何要來南洋?”

“倭國人派人來見我，說知道我們有一塊尋仙的寶圖，要和我們一起去找南巫裡國，尋到金鳳仙母的仙人洞。”

阿南聽把日本人都帶了出來，看了一眼明月，繼續問:“日本人是怎麽知道這個寶圖的?”

老妖婆緩緩道出事情了由來:“這寶圖，是明朝一位大官的私藏。後來這名大官，被朝廷抄了家，砍了頭，家裡的女人都充作了官妓。其中有一名女子不堪屈辱，殺了官兵，從南京偷跑去了安徽，組織起一幫女子反抗朝廷，建立了鳳陽幫，她就是我們的祖師娘娘。”

“祖師娘娘身上，就帶著這張寶圖，她在生前，把圖裡的秘密，傳給了下一任幫主。就這樣，這個秘密代代相傳，傳到了我的身上。”

“中間有一任幫主，在浙江溫州做營生的時候，被戚家軍抓住，關進了大牢。為求活命，幫眾將一張假的寶圖，贈給了當時倭國海盜的頭領，請求他們相助，一起把幫主從牢裡救了出來。如此，這張假寶圖，就被倭國人拿走了。”

明月和阿南互相看了一眼，好奇心登時大盛，明月搶著問:“什麽是寶圖的秘密?”

“南洋有一小國，名曰南巫裡國，這國家裡的領袖，精通求仙之術。他知道在金鳳山的一處通天寶地，有一個仙人洞，他讓人在洞裡修了黃金做的天門，手捧著引仙石，跨過天門，即可到達仙界和人間交接的結界。這時，引仙石會在結界中，召出金鳳凰，跟著金鳳凰，就能一路走到仙界，長生不死。”

明月聽，這是個類似徐福求仙的民間故事，頓時沒了興趣，徐福說東瀛有仙山，這日本人住了那麽久，不也是沒有找到麽。在我們華夏文化裡，這樣的故事要多少，有多少。

這幫人竟會笨得相信，那些故事會是真的。

阿南看明月一臉嫌棄的神色，自己依舊饒有興趣，繼續問:“你們憑什麽相信，這個寶圖的秘密是真的?”

“因為有人去過，而且還回來了！”

阿南和明月被說得毛骨悚然，忙問:“誰?”

“我幫第七代的幫主，她去過那裡。”

“你們怎麽相信她去過?她如果是亂說的呢?”阿南也是不信。

“第七代幫主，她叫做嬌娘，時值天下大亂，百姓塗炭。她帶領幫眾，跟著南明皇帝，先是到了廣西一帶，再是進了緬越，最後來到南洋。先幫主在南洋一住就是十幾年，後在機緣巧合之下，找到了仙山，從裡面拿到了引仙石。再和幫眾一起造了天門，召出了金鳳凰，去到了仙界。第八代幫主是嬌娘的小徒弟，因年紀小，不知人間疾苦，貪念世間榮華，沒有跟了一起去，隻拿了引仙石，回到了中國。”

明月敲了敲裝怪石的箱子，輕聲跟阿南說:“這塊大概就是引仙石。”

阿南連忙向老妖婆求證:“這塊石頭是引仙石對不對?”

老妖婆點了點頭，阿南繼續說:“誰知道那幫人是不是中了幻術，胡說八道呢！”

老妖婆似乎情緒頗為穩定，也不反駁，只是緩緩說:“這引仙石，原本就不是世間之物，那神仙的去處，凡人又怎會輕易理解，你不信也是正常的。”

明月這時候點了點頭:“這話說得也有一點道理，再探明真相之前，輕易去否定事實，這也是不可取的。這塊石頭，真實存在，它的能力確實世上罕見，至於她說的東西麽，就不知道怎麽去證實了。”

阿南看聽了半天雲裡霧裡的神仙故事，心想這現實世界裡的事情，還沒搞清楚呢，就接著問:“剛才說日本人來找你們，一起去找仙人，怎麽不去呢?”

老妖婆奸笑了一聲:“這些蠻夷怎配得道升天，這是我鳳陽幫的寶物，只能為我們所用。”

罵完又開始說:“倭國人知道他們手裡的寶圖是假，也知道真寶圖在我們手裡，就和我們做交易。他們用船送我們來南洋，並肯拿出金子讓我們造天門。只不過，他們急需一批橡膠，讓我們帶上一些勞力，在南洋幫他們弄橡膠，以作為交換。不然財力不夠，無法支撐我們接下來的行動。我見他們打得一手好算盤，我也不是吃素的，從引仙石上敲下幾塊來，作為見面禮送給他們，先吊住他們的胃口，等找到了地方，甩了他們，自己再去找，寶圖在我手裡，引仙石也在我手裡，他們憑什麽來分一杯羹?”

阿南聽她越扯越遠，大聲呵斥道:“南洋軍隊為什麽也參和進來了?”

老婆子輕蔑一笑:“軍隊和倭國人是一夥兒的，這你都看不出來?”

“那你和軍隊裡的人，有過接觸嗎?”

“倭國人壞得很，怎麽可能讓我們見面?”

阿南整理了下思路，日本人手裡有一張假寶圖，來中國找鳳陽幫，謊稱一起去尋寶，誘拐了中國勞工來南洋采橡膠，並和南洋政府軍談好了合作，搶了劉老板的橡膠園，怎麽看，也不是真心來求仙的，倒像是利用中國人，來給自己賺錢的。那老妖婆，幾代都是在江湖上坑蒙拐騙的主，被豬油蒙了心，這種當都能上。

阿南再問了幾句，想問清楚南洋軍隊和日本人的合作，那老婆子都說不知，見沒什麽可問的，讓老妖婆閉上眼睡覺。

自己蓋上了箱子，還是放保險箱裡鎖好了，便想問問明月對這件事的看法。

明月坐著想了半天說:“去棋社找師爺吧！”

阿南點了點頭，帶著明月向棋社奔去。

紹興師爺聽了前因後果，不說話，自己泡了茶給阿南和明月喝，兩人就坐在師爺的帳房裡，靜靜等待師爺說話。

“有一件事情，當下比較清楚，就是南洋政府，利用日本人，侵佔華人利益，試圖削弱華人在南洋的勢力。”

師爺給啞巴喂了食，坐在椅子上開了口，啞巴仿佛能聽懂人說話，伸著頭，睜大了眼睛也靜靜聽。

“一方面，把從華人手裡分割出來的好處，塞給了日本，讓日本人坐大，從而牽製中國人。日本人自己一分錢不出，得了好處，也是坐收漁翁之利。這盤棋，吃虧的就只有華人，可惜日本人來了不久，我們並沒有安插耳目在其中，隻好眼睜睜看著他們狼狽為奸，這事我會馬上告知白鷺，讓他來想辦法。”

阿南想了想說:“依照師爺看來，目前的形勢，該如何破局呢?”

師爺拿出折扇，在桌上畫了個圈，說:“目前尚未到三足鼎立的局面，日本人只是依附南洋，慢慢壯大自己，關鍵還是在英法兩國，他們才是南洋的權力核心。如果白鷺那邊，能讓英法扶持日本人的計劃停下，那是最好;如若不能，也不能讓他們得逞，我將稟告華人會，聯合兩市七社，與英法殖民者，對抗到底！”

“阿南，謎團差不多都解開了，剩下只有一件事，去橡膠園找劉老板，問出他為何會被挾製，心甘情願讓出橡膠園給軍隊開采，你速去速回，問來了，馬上來報我。”

阿南起身抱拳，出門而去。

師爺又看了看身邊的明月，柔聲道:“明月，是個大小夥子了，我也有一件事要交代你！”

明月連忙站起身，彎腰抱拳道:“師爺盡管交代，是什麽事情?”

師爺從桌下的抽屜裡，抽出三寶太監的獸皮圖，和一本厚厚的冊子交給明月。

“這是鳳陽幫的那張古代圖，和一本【南洋圖志】，你拿回家好好看。哈哈哈，倒不是讓你去找神仙，只是師爺知道，如果這張圖是真的，背後記載的東西，肯定是個世間罕見的的寶物！”

明月一臉疑惑，抬頭看向師爺問:“師爺為何這麽肯定?”

師爺笑著拿起獸皮，照在窗子上給明月看:“明月兒，你來看，這張皮子是不是特別古怪?”

明月看著獸皮，映著窗外的日光，隱隱呈現出金黃色和紅色的透射光線，也看不明白，繼續看著師爺，朝他搖了搖頭。

“我小時候，經常跟著外祖父製革做鞋，對皮質的工藝略懂一些，我慢慢和你說。這張皮，毛孔細膩，韌性很強，皮也不厚，質地倒是非常緊實。依我看，不是普通豬牛羊這些家畜的皮子。”

明月拿過皮子，仔細摸，突然想到什麽，對著師爺說:“師爺，我覺得像是鼴鼠、海豹之類的動物皮，而且得是靠水而居，才能有這樣細小的毛孔，以及柔韌結實的質地。”

師爺睜大了眼，笑得一臉燦爛:“恩！聰明，具體是什麽，我也沒猜出來，但是你說的，**不離十。”

說完拍拍明月的肩膀，繼續說:“看這皮子的老化程度，我猜起碼存世了千年以上，皮子透光會呈現一種金紅的顏色，這種工藝在普通市面上，根本看不到，我只在書裡見過。”

明月想了想，接過話來說:“我在書裡好像也見過，說是一些遠古的部落民族，會將人血、腦漿和唾液和特殊的植物，糅合在一起，用來醃製皮革，時間長了，就可以發出這樣的顏色。”

師爺聽明月說，大吃一驚，激動得說道:“我就說你，是墨門千年來最厲害的墨匠，年紀輕輕，不僅手藝高超，且見多識廣，我墨門有幸，又要出一位大家了。”

明月被師爺這樣說，羞紅了臉忙說不敢。

“這塊皮子，應該是南洋某一處地方所產，這地方千年以前，大概還過著比較原始的部落生活。500年前，鄭和下西洋，可能去過那邊，拿到了這塊皮子。明月啊，你要知道鄭和帶回的寶物不計其數，各色瑪瑙寶石、金玉器物、香料、絲絹、藥材、珍本書畫共二萬六千多件，還有海外的動物植物更是不知有多少！”

“而能蓋上鄭和使印的寶貝，總共只有三十三件，都是要送去給永樂皇帝的，是珍寶中的珍寶，要麽是巧奪天工，要麽是價值連城，沒有一件是徒有虛名的凡物，這皮子就是那其中一件！”

明月聽師爺說，吃驚地“啊”了一聲，隨即問:“師爺怎麽知道這皮子上的使印，是真是假呢?”

師爺自豪地搖了搖手中的折扇，啪一聲打開了，又拿出一個一指寬的木盒，放在桌上，笑答:“我手裡的折扇，也是其中的一件寶貝，這把折扇，名字叫做【銀蠶疊】，是用南洋本地一種特殊的銀色蠶絲製成，織出來的布料，色澤千年不變，刀兵不入，水火難侵，扇出的風，微有冰雪的涼意，是當世一把無雙的寶扇。這扇子配了一個黑鐵黃檀做成的小匣子，背後也印了一枚，永樂禦授、鄭和使印，和皮子上的那枚，一模一樣。”

師爺把手裡的折扇收好，交給明月看，明月摸著折扇，稀罕得不得了，看折扇兩端的木料，和扇匣子的木料是同種， 木色紋路如出一轍，知道這兩件東西，生來就是原配的一套。

明月小心拉開折扇，歪著頭給自己臉上扇了幾扇，果真如師爺所說，扇出來的風，有一絲冰冰涼涼。

他透過光，眯著眼瞧，看那扇面綢布的蠶絲半透，整根絲線竟不是一樣的粗細，而是粗一分細一分，粗細規律相間，如同波浪一般。心想，應該就是這絲線，導致扇面微小孔洞大小不一，透風不同，造成的空氣壓力差，讓原本的輕風，通過扇面的時候，降低溫度所致。如此巧奪天工，讓明月心裡讚歎不已。

“這把寶扇，竟然如此神奇，扇面上的絲線，粗細是不一樣的，師爺！”

師爺看明月聰慧，隻一會兒，又看出了個中關竅，開心地說:“只可惜，這種蠶蟲早已絕種，這柄扇在中國時獨一無二。來了南洋，我居然也沒尋到過第二把，可惜可惜！”

明月用那扇匣子和皮子照著一對，印章確實是一模一樣，比對完，將扇子交還給師爺，。

師爺拿過折扇，打開扇了一扇，說:“這皮子雖然少見，但並不是什麽寶物，這裡頭畫了些山川河流，還有古怪文字。我猜這裡頭，一定藏著一個地方，不見得是什麽仙山仙洞，但肯定是一方人間稀有的去處。”

明月把皮子小心折好，放進了衣服的內兜，師爺笑著說:“你我一樣，都不信鬼神。我記得你曾對我說過一句話，讓我記得很清楚，叫做【學者的一生，就是去尋找無限的未知】，我深以為然。回去好好研究研究，去把未知的秘密找出來，解開你我心頭的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