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滴滴答答,又下起大雨來,師爺想到南洋局勢,愁眉不展,拿出手裡的書信看了一陣,心裡不快,放下書信,去看啞巴。
啞巴正閉著眼睡覺,察覺師爺看它,睜開了圓圓的眼睛,抖擻了身上的羽毛,突然大叫:“徐為,徐為,不矜不盈,徐而為之!”
師爺聽它叫,呆了一呆,笑了起來,臉上的皺紋團在了一起,悄聲說:“小東西,謝謝你,眼看烏鴉和麻雀都已經成材,白鷺更是獨當一面,這十幾年,我也算是盡力了。就聽你的話,徐徐為之,那就慢慢來。這烏鴉和麻雀,從小在我跟前,生性都是忠厚純良,只是那白鷺,多年不見,我看他行事,越來越神秘難琢磨,希望他不要學著前人,時刻能記得自己所擔的責任啊!”
說完,屋外有人輕輕敲門,師爺喊了一聲“進!”
阿南開門進來,他從桌邊的臉盆架上,拿了一塊毛巾擦臉擦身,坐在了師爺跟前。
師爺倒了冷茶,添上了熱水,等阿南說話。
“我去見了劉氏夫婦,跟他們聊了聊。”阿南喝了一口熱茶,被燙到了嘴,吹了一吹,又喝一口道:“兩個多月前,有日本商社的人,去橡膠園談合作,帶了鳳陽幫的一個女子,給他們看了引仙石。日本人借著石頭的幻術,引誘他們簽了合同,用新橡膠園一年的租用,來換取去山裡求仙的名額。”
“日本人說了,采完頭三個月,就帶他們去山裡尋仙。這陣子沒了那引仙石,夫妻兩人醒悟過來,知道上了當,後悔不已。只是那白紙黑字,都已簽下,南洋政府還作了中間人,幾頭都不敢得罪,乖乖在老橡膠園裡不敢出去。今年橡膠產量被耽擱了,二老板跟著車隊到處去收膠,一段時間沒見,忙得都瘦脫形了。”
師爺歎了一聲氣:“如此有錢,欲念仍那麽深,真要做了神仙才肯罷手嗎?糊塗啊。”
又問:“知道那個日本人叫什麽嗎?”
“山下達人,和我差不多年紀,比我矮上一頭,戴個眼鏡,長得清瘦,說一口流利的中國官話,口音裡有點東北味。”
師爺看阿南問得清楚,點點頭:“恩,我會去查,你去客房看看病人,然後吩咐手下人,從今天開始,密切留意日本人的行蹤。你再去把消息傳給兩市七社那邊,讓他們提防日本人再來搞鬼!”
阿南喝完了杯中茶水,起身抱拳出去。
屋裡又剩下師爺一人,空空蕩蕩,只有啞巴在鳥架上走來走去,他轉身對著啞巴說:“把棋局先擺開了,等對家出手,要停就停,要戰就戰!”
話說阿南奔忙了了好幾天,天天就往兩市七社去跑,找了銀行的小少爺萬興民,糖二老板唐晉成,煙酒茶行的劉老爺子告知了日本人的行徑,兩市、碼頭和輪船公司這邊,四爺早全部知會了。
最後只剩礦業這頭,這礦業商社,本來就是散裝的組織,誰跟誰都不對付,幾家老板常年都在外頭,阿南拍電報的拍電報,送書信的送書信,忙了兩天,無可奈何。
這一天空下來,突然記起,送去金老虎那邊的書信,已經六七日了,應該有了回音,正好只剩那金老虎沒有送信,就往他公司大樓這邊走。
找到上次那名年輕的工程師,那人老遠裡見到阿南,就笑著點了點頭,用手拿出一封信揮了揮。
阿南笑著打了招呼,接過書信,突然,摸到書信裡有一顆圓圓的,紐扣大小的東西,臉上立刻收起了笑容。
告別了工程師,他找了一個角落,撕開封口,往手裡一倒,掉出一顆圓圓的棋子,正是烏鷺棋社的求助信物【黑金棋】。心裡詫異,看自己正站在馬路邊,不遠處就是教堂,就加快了步伐,朝明月的住處跑去。
明月此時正在房間裡,伏在案上看那本【南洋圖志】,自己拿了一個皮子外殼的本子,上面記滿了文字和圖畫,突然看到阿南急忙忙趕進來,坐在椅子上,點了支煙叼嘴裡,從口袋裡掏出一封信看了起來,全程一聲不吭,一臉嚴肅的表情。
明月見他認真,就去給他倒咖啡喝,阿南看得入神,發覺明月遞給他咖啡杯,朝明月點了點頭,喝了一口,把杯子放在了桌上,繼續看信。
過了十幾分鍾,阿南抽完了兩根煙,方才緩過神來,看著明月桌上,擺了那張獸皮圖,臉色狐疑,對明月說:“明月,有可能,金老虎他們找到那座仙山了!”
明月一聽,激動得手都抖了起來,急忙拿起那封信來看,信裡洋洋灑灑寫了很多頁,大致意思是這樣的:
三年多前,金老虎的專家團隊,查出老金山即將枯竭,就派了團隊常年在外勘測礦源,過了幾個月,專家送來好消息,說是在南洋東部的山裡,找到了金砂,懷疑這個地方,蘊藏著大型金礦。
金老虎當機立斷,帶上全部家當和人馬,進山勘探,找了一年多,終於在一處高山腳下,找到了少量金砂。先前專家找到的金砂,是通過這裡的一條小河,衝去下遊的。
雖然找到金砂,但是存量太少,專家按著金砂的純度、大小和山河的走向,推測出,前方大山裡,或者是大山後面存在大量的金礦礦石,於是他們沿著專家猜測的方向,繼續尋找。
最終用儀器找到了礦點所在,並成功在部分山體裡,挖到了狗頭金,小的只有手指頭大小,大的比男人的拳頭還要大,只是數量依舊不多。
金老虎脾氣不好,見花了巨大的精力,只找到了這點金子,氣得不輕。他問清了金礦的大致方向,用炸藥瘋狂炸山,炸通了一處小山頭,進到一個山坳。
根據專家幾天的研究,這裡頭的大山,就是大金礦的所在。於是全隊人一直深入,在一個山澗旁,設立了營地,整天炸山挖山,誓要找到金脈。
直到一周前,他們炸穿了一個山洞,裡面是個巨大的山體空腔。金老虎一行人進去看時,發現有人來過的痕跡。
進洞之後,還沒走多遠,看到遠處洞壁上,畫著一隻金色的鳥,正想前去看,跑出幾隻凶猛的異獸,見到人,就是亂啃亂咬,一時間死傷數十人,有些人用槍亂打,看這些異獸異常靈活,竟是打不著一隻,隻好撤退。
這還沒算完,回來之後依舊在營地治傷,想辦法去殺光這些異獸,繼續前進。誰知每到天黑,這些異獸都跑去營地裡吃人,跟野狼一樣,偷偷咬死人後,就把屍體拖走,不知去了哪裡。
礦隊上下人心惶惶,隻好退守出來,出了那處山澗,把炸開的那處小山頭,又用亂石給堵住了,這才保全了性命。
寫信向烏鴉求援,倒不是讓他幫忙殺異獸,只是出去的100多人裡,死了二十幾人,剩下的又傷了四十幾人,傷員太多,傷者感染十分嚴重,急缺藥品和醫生,希望讓烏鴉派出一支醫療隊,前去救援。
看完信,明月回去翻了翻筆記,朝阿南搖了搖頭說:“我目前還不能確定,金老虎去的那個地方,是不是鳳陽幫說的那個仙山。手裡資料太少,這些古怪文字也是查不到出處,不知道是什麽意思。”
只見阿南氣鼓鼓說:“這幫人,只顧著發財,把檢測怪石樣本的事情,忘了個一乾二淨。我寫信去那麽久,不僅沒回我消息,還有臉來問我派醫療隊,什麽人麽這是!不過那隻金鳥,實在可疑,我第一時間就想到了鳳陽幫說的金鳳凰。我想跟著醫療隊一起進山,找他們問一問,你去嗎?”
明月笑著說:“當然去,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南哥你先去安排醫療隊的事情,我這幾天做幾樣東西防身,去到山裡,不會拖你們的後腿。”
阿南點了點頭,又拿出煙來抽,把信裝好了,就要回棋社,走之前對著明月道:“你能過去看看,我求之不得,別說拖後腿的話,真要動起腦子來,不知道誰拖誰的後腿呢!我先回去,安排好了日子,再來通知你。”
烏鷺棋社裡,郎中一直忙了小半個月,眼眶都累得凹了進去,阿南見螻蛄草尚未蘇醒,三名刺客也是虛弱至極,向師爺請示了,去碼頭四爺處找人組建醫療隊。
四爺去輪船公司,要了兩名行船的西醫大夫,又去醫院裡請了兩名醫生,另外配了五名男性的醫護助手,碼頭出人出車,組建了一隻十幾人的醫療隊。
阿南等了兩天功夫,看四爺組好了醫療隊,就準備出發。他帶上了明月和花姑,去向四爺辭行。
四爺見阿南來,叼著煙鬥拿出一封信,笑著說:“南仔,信裡面是這次的帳單,你收好,每一筆都清清楚楚,讓金老虎簽了字,你拿回來給我!”
阿南難得看四爺那麽開心,心裡想,這次敲了金老虎的竹杠,人家金老虎還要回來謝謝四爺,可不把他老人家給樂壞了。
心裡也開開心心,安排醫生和自己這邊三人一車,醫生的助手和隨行的人坐了一車,還有一車物資給養。三輛大車煙塵滾滾,往金老虎的所在開去。
這趟遠門,汽車要開整整三天兩夜,第一夜,在南洋中部的一個小鎮過夜;第二夜,到達金老虎他們所在的大山。大山前頭是一個縣城,金老虎派了人,在縣城的客棧等他們。
兩方匯合之後,再開六個小時山路,才算到了金老虎的礦隊大營。
阿南雖說走過南洋各地,每去一處,都是有事在身,匆匆來,匆匆走,沒有一次跟這般輕松,派了醫療隊,救了人,就算完成任務。所以一路上,和明月、花姑說說笑笑,就當是出行遊玩。
時值雨季,南洋沒有了明媚的陽光,呈現在人眼前的,是另一番煙雨籠罩,青山綠樹的沁人美景。鄉下地方華人少,大多都是南洋本地的農戶,時不時路過一些小村莊,幾十戶人家,男男女女衣裳穿得破破爛爛,卻是載歌載舞,歡笑不斷。
明月和花姑很是羨慕他們,只有阿南,點著幾個黑黑俊俊的南洋小夥,說長得像花姑。花姑也不理睬,明月委婉阻攔,兩人約定,等雨季過了,有空閑的時候,時常跑來這邊玩,好好體驗這農家的快樂純真。
第一天晚上大約六點鍾的樣子,阿南一行人到達了第一站,是個叫做阿達拉的小鎮。
這小鎮地處海岸,盛產椰子油,據說白天大馬路上擺滿了小攤,賣各式各樣的東西,有男人愛喝的香甜椰子酒,女孩子擦臉用的椰子油膏,木雕、刺繡、珍珠項鏈等物件,還有各種風味的水果乾。
只是阿南他們來得晚,經過馬路的時候,零零落落只剩下十幾個攤子,也不知道在賣些什麽。車隊在客棧停靠,阿南安排店家準備了一些雞油飯,配臘牛肉和酸湯,讓大家一起吃飽了肚子。
看著天色沒那麽晚,明月要拉兩人出去走走,看看這邊的風土人情。三人就在客棧房間裡,放好洗漱衣物一類的東西,出門去逛。
路上夜攤上的生意人,很少看到東亞人長相的外來客,知道是有錢人,紛紛上前來推銷商品。阿南和花姑最煩人家糾纏,虎了個臉,推搡上前硬擠過來的攤主。
別看這地方風光秀麗,物產豐富,其實所處偏遠,民風也相當彪悍,幾個攤主被阿南推了,嘴裡罵罵咧咧,就要衝過來打人。
這幫人哪裡是阿南的對手,只是三人出門在外,不敢真和本地的普通百姓動手,怕惹出事端。阿南東躲西躲,閃開了動手的本地人,明月結結巴巴說著一些南洋話,發現本地的話貌似大有不同,也不知道他們聽不聽得懂。
正亂哄哄不知怎麽辦,一位老者上前來勸阻,他貌似聽懂了明月的話,明月先是說了道歉的話,答應買一些東西,只是人太多太擁擠,不小心碰到了本地人,希望他們好好溝通,不要動粗。
老者幫忙翻譯了,本地人一聽要買東西,頓時變了臉,一幫人客客氣氣走開了,只是跟著他們屁股後頭走。
明月謝過了老者,見人家在後頭跟著也不好意思,就拿出錢,買了一些椰子油膏,送給了花姑一些,自己留了一些。
他突然想起,要給剛才那位老者一些賞錢,穿過人群找了半天,見老者坐在一個小攤子上,笑眯眯地看著他。
明月拉著阿南和花姑,一起走到老者攤子前,還沒說話,對方先開了口:“你們是中國人吧?”
明月聽他會說中國話,笑著回答:“謝謝您剛才出手幫忙,老人家,您會說中國官話?”
老人笑著點點頭,明月看老人不問他要錢,貿然給他賞錢,顯得有點不禮貌。看了看老人的攤位,賣的是女孩子的繡花絲巾,就胡亂挑了5塊,給了老人錢。
老人擺擺手,忙說:“用不那麽多,一張就夠了。”
明月拿了絲巾就走,執意讓老人收下錢,說感謝他的幫忙。老人心裡知道是什麽意思,笑眯眯站起來,朝他們揮了揮手。
三人逛得沒意思,就返回了客棧,一天旅途勞頓,車隊一行人都規規矩矩,早早回房休息。阿南安排了值夜的人手,一夜無話,直睡到了第二天天亮。
車隊繼續出發,再經過馬路的時候,攤位擺得滿滿當當,明月把頭伸出車窗外找了找,去尋老人昨天擺攤的那個位子,見到一位本地女子,正坐在攤位上,手裡拿著絲巾作繡工。
這天沒有下雨, 車子從海邊開進了密林,空氣悶熱得很,三人閉目養神,睡了一路,醒來一頭大汗。
明月想要掏手帕來擦,往口袋裡一摸,摸到了昨天買的幾條絲巾,就拿出來看,想著兩個男人,拿了刺繡的絲巾也沒什麽用,全部給花姑,回去後給夏姑和幾個街坊嬸嬸分了當禮物。
他剛攤開絲巾,見上頭繡了一隻神氣軒昂的彩鳳,疑惑不像是南洋本地孔雀的樣子。花姑也醒過來,點著這塊絲巾嚇得說不出話。
阿南看花姑一臉驚恐,也轉頭去看絲巾,“嘿!”一聲驚訝道:“這不是鳳陽幫的絲巾嗎?師爺說這叫做【鳳尾】,老妖婆身上帶的那塊金色的,叫【金鳳尾】!”
明月被他們一提醒,也想起鳳陽幫的那件信物來,從口袋裡拿出了另外幾塊,給阿南和花姑看。
三人將手裡的五塊絲巾,比對來,比對去,都一致認為,和鳳陽幫的絲巾,秀的圖案是一模一樣。
三人面面相覷,身上的汗毛都立了起來,阿南輕聲說:“明月,難道那老妖婆說的,竟是真事?”
明月聽阿南這樣問,轉頭看出車外,離開那小鎮已經幾百裡路,想回頭去問,已經來不及了,嘴裡喃喃道:“隻好等回來的時候,再去找那位老人家問問了!”
阿南無意之中,竟有了這樣的發現,心內久久不能平靜,看著手頭的鳳尾絲巾,連連搖頭。
然後一臉認真地對明月、花姑說:“如果老妖婆說的事情真實發生過,金老虎又在那邊找到了仙洞,那麽我們現在離真相,就越來越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