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條陳有一些拳腳功夫,看出來這人的武功高絕,不敢硬來,拿出打火機要給丁楚點煙。
皮條陳恭恭敬敬說:“這位老大,我們進去說。”
丁楚站著一動不動,大聲說道:“這裡原先是我的地方,你用來乾這種買賣,我忍不了。今天開始,立馬滾蛋,不要讓我再看見你。”
皮條陳聽這人說話絲毫不留余地,彎腰點頭,想去找援軍,再打回來找他算帳。
“老大,你說什麽就是什麽。”說完轉身要跑。
丁楚伸出手,抓住皮條陳肩膀,用力按了一下,頓時皮條陳骨頭刺痛,鎖骨硬生生被丁楚給掐斷了,只聽丁楚說道:“要來找我報仇,給你兩天時間,兩天之內,能殺我算你贏,殺不了我,你就活不了。”
皮條陳忍住痛,滿臉汗如雨下,大聲道:“碼頭有碼頭的規矩,你壞了規矩,也活不了!”
“規矩誰定的?”丁楚一臉認真問。
“王水虎,水警署。”皮條陳得意洋洋,喊出來要嚇他。
丁楚把手伸回來,拿下香煙彈了彈煙灰,笑著說:“你去問問,誰敢來動我。說好了,兩天時間,想活就滾出南洋。”
說完,雄赳赳走進了妓寨,老鴇驚魂未定,看著他說不出話來。
丁楚看了看妓寨,走到一根柱子旁,扔了煙頭,深吸一口氣,大喝一聲,朝著柱子重重打出一拳,兩人粗的大柱子,立馬從中間爆裂開,橫梁連著屋頂搖了幾下,嘩啦一聲倒塌下來,瓦片碎了一地。
康金龍看了一陣,留了幾個兄弟,讓他們看住,隨時來報消息,他匆匆跑去碼頭,要把丁楚還活著的事情,告訴王四爺。
康老板手下阿柴,哪裡看到過如此天神下凡的人物,見他一拳把妓寨大柱轟了,自己一點事沒有,拍拍手掌,讓老鴇把妓女都叫來聽他說話。
阿柴擠進看熱鬧的人群,只聽丁楚清朗的聲音,從妓寨中央的天井傳來:“你們也是被逼的,都走吧,找點活兒乾乾,要麽找個人嫁了,總能活下來,何必來做這個!不要怕那些人,我保證他們再不能來欺負你們。”
妓女裡有個不怕死的婦人,大聲朝著丁楚說道:“他們最早來害我們的時候,怎麽不見你來充好人,如今我們已經成了這個樣子,再沒了其他活路,不乾這個,只能餓死。”說完,有幾個妓女低聲附和。
丁楚還是笑了笑:“以前我在這裡的時候,女人就是餓死,也不會來做這個。聽你這樣說,你是心甘情願,給這幫惡人做賺錢工具咯?”
“也不叫心甘情願,這裡的女人,十個裡九個都是被逼迫的,只是現在名聲已經壞了,就算我們願意,哪裡找的到活乾。更別說嫁人了,誰會要我們這樣的女人?窮的更不必說,自己都養不起,巴不得我們出來賣,賺錢給他們花呢!”
丁楚看這女人有意思,竟和他講起道理來,也不生氣,還是說:“那你知道,為什麽我不讓這妓寨開下去嗎?”
妓女搖了搖頭,丁楚繼續說:“這幫惡人逼良為娼,讓你們出賣皮肉,給他們賺錢。他們賺了錢,又壯大了團夥,又去殘害其他女孩子。源頭上連根拔起,方能斬草除根。你們是受苦受難的人,我明白,我只希望,以後的女子都能有好的活路,不會再被惡人盯上加害,斷送了一生的幸福,你覺得,我說得對嗎?”
妓女點了點頭說:“英雄,你說的是對,只是我們這幫人,肯定沒法活了,這裡不是大馬路,那邊的姑娘想上岸,還能找個人家嫁了。我們出去賺不到錢,最終還是要出來站街賣,偷偷賣,不跟這裡一樣,有什麽區別?”
丁楚回答:“大馬路不坑窮人,碼頭不一樣,是最窮的男人待的地方。他們辛辛苦苦賺了點錢,也不知道好好攢起來,娶個老婆,安安心心過日子。來這裡把錢花得乾乾淨淨,痛快是痛快了,誰還會好好做事,正經延續自家的香火。”
說著,丁楚掏出一大疊錢,讓說話的妓女站起來問:“你叫什麽?讓老鴇把錢都拿出來,通通分了,從今散夥。給你們一炷香的時間,拿好自己的東西都出去。”
這女人拿了丁楚的錢,分給了所有的姐妹,一幫女人都看向老鴇。老鴇無奈,被眾人逼著,打開了自己的小金庫,把錢都分了出去。
女人拿好衣物,把被褥和幾件衣服往妓寨的大堂裡一扔,來朝丁楚說話:“我叫杏花,我不知道該不該謝你。我比你更懂男人,即便娶了老婆,大多男人還是會出來找女人快活,你這樣做,沒什麽用的,只會便宜了旁邊的日本人。”
丁楚一聽,朝著她說:“中國人也好,東洋人也好,一視同仁,等我把這裡燒了,你帶我過去找日本人。只要在我的地方開這種東西,一個都留不下來。”
杏花聽他做事直接了當,自己也看熱鬧不嫌事大,就讓妓寨裡的人都收拾東西,趕緊出去,自己拿了包裹,站丁楚身邊等著。
一通亂哄哄之後,偌大的妓寨空空如也,外頭看熱鬧的人倒是越來越多,丁楚走到妓寨大堂,看了眼神龕上的關二老爺神像,一把將神像前的蠟燭抓過,扔進了大堂裡堆積的衣物和被褥之上,不一會兒,火勢就漫延開來。
他擺擺手,示意杏花帶路,這就要去找日本人開的妓院。
四爺和康金龍站在碼頭倉庫的房頂,看著前方妓院方向熊熊大火,黑煙籠罩了一整片地方。青天白日之下,中國人、日本人、南洋本地人的妓院一個難逃,全部化為火海。丁楚手段一如既往,天不怕地不怕,想幹什麽就去幹,從不顧忌,從不妥協。
阿柴趕了回來,向四爺和康金龍通報所見所聞:“四爺,龍哥,這個人太厲害了,一連燒了七家,半天時間,把碼頭的妓院都給燒沒了。這人是什麽來頭?”
四爺抽著煙鬥,一臉正色道:“他是碼頭之前的當家,墨門裡的上代烏鴉,楚霸王。”
阿柴小心問:“四爺認得他?”
四爺笑著點點頭:“老熟人了,他馬上就會來找我了。”
阿柴嚇得不輕,忙問要不要找人手,準備家夥,四爺擺擺手表示不用,笑著說:“我們只有交情,沒有過節,不要大驚小怪。”
阿柴一聽,繼續說:“這楚霸王拳腳硬,下手狠,日本人那邊有幾個高手,三兩下,被他斷了手腳,還說他們東洋是小邦,不要學中國人不好的地方,這次饒他們性命,讓他們想好了要不要報仇,他隨時奉陪。皮條陳第一時間去了水警署,裡頭的人說,最近在抓革命軍通緝犯,沒空來管碼頭的事情。”
四爺聽他這樣說,讓阿柴回去忙,他要下樓去迎接故友,於是讓康金龍陪著,就站在倉庫的大門口等著。
不一會兒,遠處一人緩緩走來,臉上帶著滿足的笑,老遠裡,就向王水虎招手。四爺心裡也是觸動,出走十八年,丁楚回來竟是半點沒變,依舊像以前一樣熱情,率真。
“丁老大,你還活著!”
丁楚一把抱住了王水虎,親切叫了一聲:“老四!我活得好好的。”
“走,去我辦公間說話。”
“好,好。阿龍啊,你的鐵線拳退步了不少,練功練得不勤啊!”丁楚一臉笑意,揶揄康金龍。
“被女人掏空了身體,再加上這幾年沒有打打殺殺,懈怠了,讓霸王笑話了。”康金龍一臉不好意思,謹慎跟在兩人後面,一起上了樓。
丁楚坐上了沙發,點了一根煙,笑著說:“老四,你節儉啊,弄了這麽個破屋子,碼頭生意還好嗎?”
四爺讓手下人上了茶,陪他來說話:“跟以前比,好了太多。話說回來,現在攤子大,人也累,眼睛一睜開,就要算帳本。白天黑夜的,就是上貨下貨,有時忙得睡覺吃飯都管不上。”
丁楚點點頭,又問:“家裡人都好?”
四爺無奈搖搖頭:“老婆死了,後來又娶了一個,你呢,家嫂還好吧?”
“好,外孫女也長大了,下次帶來給你瞧瞧,長得像我們家的人,好看的很!你呢,幾個孩子了?”
“我和後面的老婆年紀都大了,也試過,生不出來。前幾年,我老婆收了個繼拜兒子,跟著她姓。張半仙給算過,我膝下無子女,算了,沒福氣啦!”
“沒事,有人養老送終就好了,乾兒子今年多大了?叫過來看看。”
“前幾天剛出門辦事去了,他回來,我讓他來看你。有一件事情很巧......”四爺看了一眼丁楚,繼續說:“他是現在烏鷺棋社裡的烏鴉。”
丁楚一聽,想了一想,連忙道:“你老婆姓夏!”
四爺大笑著點了點頭,說道:“是緣分吧?”
“是緣分,是緣分!我聽人說,這個小烏鴉做事情穩穩當當,心地善良,這個乾兒子不錯!有福氣的,老四。”
四爺抽了一口煙鬥,笑著連連說是。
“烏鷺棋社,之前怎麽跟你們說的?說把我殺了?”丁楚問。
“沒有,說你自殺了,嫂子和小寶寶安排在別的地方,我們也找過,找不到。”
“方黎把我們三口,扔在大海的一個孤島上。我是沒事,我老婆和外孫女,跟著我吃了十八年的苦頭,你說我恨不恨?”丁楚雙眸射出精光,一張雕刻般的臉孔,頓時氣得通紅。
四爺抽著煙鬥,小聲問:“當年到底怎麽回事?”
丁楚擺擺手:“說不清楚,上了白鷺的當,背了黑鍋。這個王八蛋陰險,我到今天都沒想明白那時候的事情。”
“丁老大,你當年闖了那麽大的禍事,後面南洋的百姓受連累,遭了災。英法軍隊清算的時候,中國人死了十幾萬啊!我王水虎不敢多說話,只是希望丁老大往後做事,要顧著大局。眼下南洋太平,今天你燒了碼頭的妓院,我怕軍隊的人又要來找麻煩!”四爺不敢頂撞,用央求的語氣勸他。
“無妨,這次我跟人說好了,政府和軍隊的人,不會來插手碼頭的事情。”
四爺眼中閃過一絲光亮,心裡暗道,果真有人在暗中助丁楚,不然他也不會一到南洋,就鬧出那麽大的事情來,就輕聲問了一句:“這人能說了算?”
丁楚一臉驕傲,大聲說:“你放心!我老了,現在做事如果沒有把握,再不會出手的。”
“哦?這人是誰?”
“這個不能跟你說,我答應了那人,不會把他說出來。”丁楚回答。
四爺看聊了半天,是時候切入正題,就試探著問:“丁老大,南洋渡口現在已經成了碼頭,由上海輪船公司和我的船運公司經營,海市那邊,主要是漁業商社和我兩家,還有其他一些小股東。南洋政府這邊,主要是海軍和水警署在管,我們都打點好了,只要不出大事,就沒有什麽問題。”
四爺看丁楚不說話,繼續道:“我碼頭的生意,和輪船公司打交道打得多,事情也煩,就由我暫時先弄著,等丁老大空下來了,我再來交接。目前海市由阿龍幫我管,倒是沒什麽彎彎繞繞,你現在就可以接手。正好阿龍也在,我們面對面說清楚了就好。”
康金龍一看四爺要把海市讓出去,攥緊了拳頭不說話,也沒表情,就隻坐著看。
丁楚倒是大大方方,看了一眼阿龍,再看一眼四爺,輕松說道:“老四,我不是來找你爭地盤的。我在的時候,渡口又亂又窮,現在你弄得那麽好,我要是來搶,是要被人在背後戳脊梁骨的。這次呢,是來跟你說,我馬上要做水警署的頭兒,別人跟我說好了,沿海治安這塊兒,還是我說了算。以後不用一個一個去打點,每年多少錢,直接交公糧,水警署裡的人,隻拿薪水乾活。我們兩兄弟通力合作,碼頭和海市,接下來一定越來越好。”
四爺和阿龍同時被這一番話給嚇到了,二十年前的黑道話事人,回來搖身一變,竟成了南洋水警署的主管。四爺想起前幾日,紹興師爺和他說的話,想起一人來,當下說:“是白鷺安排的?”
丁楚挑起眉毛,大聲笑道:“還是被你猜出來了!”接著說:“之前,我也很為難,你說我回到碼頭,來幹什麽?你王水虎十幾年苦心經營,把碼頭弄好了。對了,現在還多了個海市,我去逛過,太有意思了,真真是造福了南洋的中國人。白鷺來跟我說,要把水警署從英國人手裡搶過來,讓華人徹底治理碼頭,讓我來管治安。我想,這樣好啊,我呢,回了碼頭,又能和你聯手,一起把這裡弄好,兩全其美的事情!老四,你說說看,有什麽意見沒有?”
四爺、阿龍,又被丁楚這一通說得目瞪口呆,王水虎一時間被這突如其來的變化,弄得不知道說什麽好。
丁楚開心得站起來,過去拍了拍四爺肥厚的肩膀,在他耳邊說:“我跟徐為說,這就叫物歸原主!想我們那時候,哪裡有什麽水警署,這裡大小事情,哪個不是我丁楚來擺平。你是生意人,我是管事情的,兩不耽誤,互幫互助!”
“那烏鷺棋社呢?”四爺心中隱隱不安,想起紹興師爺的安危,匆忙問。
丁楚這時顯得十分尷尬,說道:“七天!七天之內,撤了所有的眼線,從此退出。以後要教人下棋我管不上,如果再碰江湖上的事情,我就......”說著說著,就停了不說話,又坐回了沙發上,拿出煙來抽。
這屋裡的三人,哪裡知道,水警署的管轄調動,是盧學川用陸軍的軍權換來的。更不知道的是,水警署歸入的警察局,再不屬於華人的勢力范圍之內,繼任的總警長,將會是英國人最親信的華人軍官,姚志遠的兒子。明面上,華人將海軍沿海的管轄權,收到了自己的手裡,實際則是英國人利用華人治華人的方針,設下的製衡之計。
四爺心亂如麻,不知道這變幻莫測的未來,將是好是壞。丁楚害怕王水虎說他不義,馬上給自己解釋道:“老四,不要有太多顧慮,烏鷺棋社那些年,做了不少陰謀算計的事情。我說的當然是方黎,徐為雖然變了,但他的本性並不壞,我讓他退出,也是為了他好。”
四爺問:“那華人會?”
“什麽狗屁華人會,也是一泡貨色,就是烏鷺棋社養出來的, 一個新的烏鷺棋社。徐為做的所有事,都給那個華人會,撿了現成的便宜。你去問問徐為,他被利用得多慘,不討老婆,不生兒子,兢兢業業守著他的破棋社,最後功勞被人家拿走了,你看他後不後悔!”丁楚滿臉不屑,義憤填膺說道。
外頭敲門聲響起,四爺停下了話題,是驚風刀上來,說是阿南回來了。
前腳剛說完,後腳阿南帶著明月花姑就上了樓,阿南看辦公室裡氣氛嚴肅,四爺和康金龍臉上沒有半點神情,知道不方便進去,在門口問了四爺好,就要轉身和花姑他們下樓。
這時,一個帥氣硬朗的中年人,笑著朝他招手,說要讓阿南進來,四爺臉上也露出一點笑意,點頭示意阿南進來。
“這個就是你乾兒子,夏江南是吧?”丁楚上下打量阿南,看這年輕人,身高體壯,全身肌肉結實,走路生風,一看平時就是勤練武功的人。再瞧他相貌普通,看著就是老老實實,沒什麽英雄氣概,倒是像個鄰居家的兒子,憨厚本分,想著別人對小烏鴉的評價倒是不假。
阿南見丁楚開口,立馬笑著問好:“您好,頭一回見,不知怎麽稱呼您?”說完看向四爺。
“老烏鴉,丁楚!”
阿南沒怎麽理解意思,疑惑地問:“啊?老烏鴉是您的外號嗎?”
丁楚聽他問得憨厚,大聲笑起來。
四爺也跟著哈哈大笑說:“丁老大是以前烏鷺棋社的烏鴉,十八年前,你還是小孩子,所以沒聽過。你叫他丁師伯吧!”
阿南當下驚愕,果然,南洋果然是出了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