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啟皇帝五月十八到西苑湖上遊玩時翻船落水,初時並沒有覺得如何,過了幾天反而有些乏力,雖經太醫細心調理但現在依然沒什麽精神。
不過當他聽到毛文龍來了奏疏,依然立刻讓小太監念給他聽。
這些年來他因為厭煩朝堂上夾帶私貨的無謂空談一直不大喜歡理朝政,但這不妨礙他清楚什麽事情重要。
自從毛文龍開辟東江鎮以來,東江鎮隻用極少的糧餉卻能有效牽製後金,這個他都看在眼裡。所以他對東江鎮一直非常重視,毛文龍但凡有奏章他基本都會親自過目。
毛文龍的這份奏章是彈劾武之望的,這讓天啟皇帝感到有些頭疼。
前任登萊巡撫是袁可立。
袁巡撫為人方正才能卓著,在任上時處處支持和維護毛文龍,但毛文龍居然和袁可立鬧掰了,最終袁可立為維護大局隻得主動辭職。
天啟皇帝覺得毛文龍和袁可立這種識大體顧大局的人都處不好關系,那就只能說是毛文龍確實有些跋扈了。
袁可立之後武之望接任登萊巡撫,毛文龍更是與之齟齬不斷,時常相互彈劾。因為有袁可立的例子在前,天啟皇帝便抱著一種和稀泥的態度。
所以他一開始聽到毛文龍又是彈劾武之望便沒有當做什麽大事,只是覺得毛文龍這人實在有些麻煩。
但是在聽了幾句之後,他卻緊緊皺起了眉頭。
因為毛文龍說武之望借捉拿後金奸細之名恣意欺壓盤剝遼民,甚至將從旅順敗退到登州的東江將士賣作礦奴,消息傳到東江鎮眾軍嘩然,已有軍心不穩的跡象。
另外毛文龍還說被賣作礦奴的東江兵因不堪虐待殺死礦主逃入深山,為求伸冤現在正以求活營之名四處襲擾,山東未經戰陣之兵不是對手,他很擔心若是時間拖得久了可能要把登萊打爛,則東江鎮會失去登萊的糧餉支援,所以他請求由東江鎮出面招安求活營。
年輕的皇帝聽完奏章臉色凝重。他沉思片刻後輕拍桌案命令太監:“去把最近登萊上報匪患的奏章都找來。
朕記得山東巡鹽禦史也上報過登萊匪患之事,把奏章也找來。”
不到半個時辰太監捧了一摞奏章回來。天啟皇帝從棲霞縣發現後金奸細勾結白蓮教作亂的奏報看起,一直看到前幾天上報萊州營被求活營打敗的奏章,臉色越來越凝重。
放下最後一份奏章後他站起來在禦案後面踱了幾步,忽然嘴角冷冷勾起。
這個事情或許可以利用一下。
朕多少年前就想設置監軍太監,你們一幫人一直推三阻四。若是通過此事證明文臣沆瀣一氣蒙蔽聖聽,看你們還有什麽理由反對太監監軍!
在有了想法之後他再次吩咐小太監:“把當值的大學士都請來。”
不多時,內閣諸位大學士顧秉謙、魏廣微、黃立極、周如磐和丁紹軾便聯袂而來。
見禮之後天啟皇帝便問:“東江毛總兵的奏章諸位可看了?”
毛文龍並非秘奏,內閣那裡有奏章抄本,幾位大學士自然都是看了的,於是便由首輔顧秉謙答道:“回陛下,臣等剛剛看過。”
天啟略略點頭,聲音平靜:“東江鎮孤懸海外,唯登萊、天津以為後援,若是登萊動蕩,則東江後援不濟,必無力牽製後金。此事絕不可輕忽!
六月登萊便奏報後金奸細勾結白蓮教作亂。如今已經過了兩個月,登萊不但沒能平定,反倒被燒了一個鹽課司、一個巡檢司和福山千戶所,巡撫標營和萊州營接連戰敗,諸縣攪擾不寧,朕心中一直甚是憂慮。”
顧秉謙等人連忙請罪:“此臣等之過,請陛下降罪。”
天啟沒有理會內閣諸臣的請罪,聲音依然平靜:“毛文龍說此事是因登萊那邊逼反了東江鎮的兵,言之鑿鑿,想來必非捕風捉影。
若事情真如毛文龍所說,登萊巡撫武之望就太令朕失望了。”
說到這裡,天啟的聲音突然冷峻了許多。
“更讓朕心憂的是毛文龍說求活營每到一處都會張貼鳴冤告示,兩個月來登萊各有司及科道對此卻連提都沒提,唯有防海道副使譚昌言據實上奏!
這是不是登萊的官員串通一氣凌虐遼民,所以合起夥兒來蒙蔽中樞?
此事必須徹查!你們認為如何?”
內閣諸人也知登萊重要,在看到毛文龍的奏章後就開始商議此事,但現在他聽皇帝的意思卻是要查登萊官場,這就超綱了啊。
顧秉謙是靠盡量跟皇帝保持一致才坐上首輔位子的,便順著皇帝的意思說道:“臣等也以為此事必須盡快查個明白,否則登萊不穩,遼民離心,必生禍端。”
天啟又問:“當派誰去查?”
首輔顧秉謙雖然順從天啟的意思,但並不想把事情鬧大。所以他稍一思索後才道:“臣以為巡按山東禦史魏光緒為人剛正,又熟悉山東情況,可當此任。”
禮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黃立極聽皇帝上來就給事情定了調子,感覺皇帝是想把事情搞大,顧秉謙推薦的魏光緒為人很正派,皇帝未必能滿意。
他便提議道:“臣以為魏光緒雖為人剛正,但他久在山東,也難免有人關說。臣請以禦史石三畏為副使徹查此事。”
石三畏剛當上試禦史的時候就上疏攻擊東林黨趙南星及李三才、顧憲成等人,是魏忠賢打擊東林黨的急先鋒。
天啟皇帝對黃立極這個推薦比較滿意。
“那就讓魏光緒和石三畏盡快去查,不可耽擱!
既然皇帝已經做出決定,內閣諸人便回去擬詔。
掌燈時分,魏忠賢把禦史石三畏叫到自己的宅子。
“三畏啊,知道萬歲爺派你去辦的這個差事該怎麽辦嗎?”
石三畏連忙躬身:“請廠公示下。”
魏忠賢一臉和藹。
“聽說你曾在登萊的文登當過知縣,那應該對登萊的事情很熟悉吧?這次你一定要查出登萊那邊合夥欺瞞萬歲爺的證據!”
石三畏下午接到讓他去登萊的旨意後一直沒想明白皇帝為什麽突然想要在登萊搞事情,所以連忙問:“廠公能不能給下官透個底,萬歲爺這是為了什麽啊?下官也好清楚這事兒該怎麽辦,辦到什麽程度。”
魏忠賢歎了口氣。
“唉,這不都還是因為遼東的事兒嘛!
你看現在朝廷在遼東打建奴,在西南還要打作亂的土司,這錢糧就像是流水一樣花出去啊!
西南那邊還好些,雖然費了不少錢糧,但也能打勝仗不是?可遼東每年好幾百萬兩銀子扔進去連個響都聽不到啊!你說萬歲爺不想知道為什麽嗎?
萬歲爺早就想派人到遼東監軍了, 可是每次稍微一提這事兒都是一大幫人拚命攔著,萬歲爺也就忍著一直沒辦這事兒。
所以這次萬歲爺想要借登萊這件事拿到地方上合夥兒欺瞞的證據。有了這個證據萬歲爺再派身邊人監軍就順理成章了。你懂了嗎?”
石三畏也是文官,自然從心眼兒裡不願意皇帝派太監監軍。那是剝奪文官集團的權利啊!
可是他還真沒臉說反對。
唉,實在是滿朝文武太無能了啊!
朝廷每年至少往遼東砸四五百萬兩銀子,按說用銀子砸也該把女真韃子砸死了,可偏偏遼東那邊還是丟城喪師,他覺得如果自己是皇帝自己也不能容忍。
但他還是不放心地問了一句:“廠公,萬一那求活營真是後金奸細當如何?”
魏忠賢嘿嘿笑起來。
“東江鎮總找老奴的麻煩,老奴肯定天天捉摸著怎麽滅掉毛文龍呢。毛文龍若連誰是奸細都分不清,早就墳頭上長草了。
既然他一口咬定求活營是他的兵,那定然錯不了,你只要查訪武之望和登萊諸官合夥兒欺瞞陛下的證據就好。”
然後他又故意歎了一口氣:“唉,武之望也是個讓人沒話說的。
去年的時候他怎呼著在金州挖運河,運河沒挖成反倒丟了旅順。
人家毛文龍和女真韃子打的時候他把人家的兵給拉走了,現在又說旅順冬天沒法守要撤兵,讓人都不知道他是怎麽想的。
還名醫呢!若不是一直看他還恭順,咱家也早就沒法忍他了。”
石三畏一聽就明白該怎麽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