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傳喚證人78名,獲得口供120份,撰寫的案宗更是高達312卷。
涉案嫌犯除了順天府與五城兵馬司的官員,還有衡王的次子、三子、五子,和幾位女婿。
兒子和女婿卷入皇莊侵佔,衡王自然脫不掉關系。
左千秋封上最後一卷案宗,向一直坐在屋簷底下的陸炳匯報:
“陸大人,這是一樁長達三十年的侵佔農田與謀奪皇田的要案,不僅給國家造成了嚴重的經濟損失,對大興地區的穩定也產生了極大的破壞,我們應將衡王一系繩之以法,絕不姑息。”
“就用這裡的馬車,將所有人犯與罪證統統帶走。”
“是!”
“你再陪我去苦主家裡看看,他們家似乎還有個小兒子?”
“對,一個八歲的小小子,在莊上牧羊,換取每日所食。”
陸炳沒有再說話,與左千秋向著莊園的後面走去。
莊園以一片結冰的湖泊做為分隔線,前面的區域豪華奢侈,宛若江南,而一湖之隔的後面,則是低矮密集的茅屋。
所有的佃農統一居住在這裡。
茅屋後面,依然修築著高大的院牆,院牆上開有三個通行的小門,小門平時都有院護值守。
佃農們日出而耕,日落而息。
田地裡有頭目監管,出去回來院護按冊子點名,可以說,進了大興皇莊的佃農,就沒有再當自由民的可能。
錦衣衛在前院鬧了一天,動靜之大,早就傳到了後院的佃農耳中。
但沒有人敢出來旁觀。
正是晚炊的時間,茅屋上空飄浮著一縷縷炊煙,各種飯菜的味道跟著飄了出來。
陸炳嗅了嗅,並無任何肉糜類的氣息。
等兩人走近,幾個在屋子前面玩耍的小孩,看見身穿大紅官服的陸炳,腰挎大刀的左千秋,立刻做鳥獸散。
去年案發時,左千秋來過苦主家裡取證。
他帶著陸炳穿過數間茅屋,來到其中最為殘敗的一間。
推門而入,只見一個裹著舊皮襖的瘦弱小孩正在灶前點火,也許是撿來的柴火被不久前的雪水打濕了,他吹了半天也沒有燃出火來,反被煙霧熏得眼淚直流。
陸炳手指輕輕一彈,陰濕的柴火頓時燃了起來。
小孩驚恐地回過頭來。
“江小貴,你還記得我嗎?”
江小貴只看了一眼就撲通跪在地上,朝左千秋連連磕頭:“記得!您是左千戶大人!大人,是不是俺姐姐的案子有進展了?”
左千秋將他扶起來,指著陸炳介紹道:“這是陸大人,你姐姐的案子陸大人接手了,很快就會將萬伍繩之以法。”
“真的嗎?那俺替俺姐姐,還有俺爹俺娘,向陸大人多磕幾個頭!”
江小貴又撲通跪了下去,衝著陸炳砰砰砰地不停磕著。
“起來吧。”
一股莫名的力量將江小貴扶了起來。
江小貴看著陸炳身上的紅色飛魚服,又看了看左千秋的綠色官袍,喃喃道:“穿紅色的都是大官,陸大人一定是比順天府尹更大的官。”
“你知道順天府伊?”
“知道,俺爹俺娘就是被順天府尹害死的!若不是他們攔住,俺一定要上京城見皇上,敲登聞鼓喊冤!”
聽到這句話,陸炳微微來了興趣。
他問道:“你可知道登聞鼓設在哪裡?”
江小貴愣住了:“不……不知道。”
“若是你敲了登聞鼓,也沒有人理睬,反而將你趕出京城,你又要怎麽辦?”
“俺……俺不知道。”
“那本官問你,如果你知道自己敲登聞鼓,可能遭到萬伍這幫人的毒打,甚至將你殺了,你還會去敲嗎?”
江小貴眼裡閃出淚光,他捏著拳頭狠狠說道:“敲!就算是殺了俺,俺也要為俺姐俺爹俺娘伸冤!但是俺出不去,求兩位大人帶俺出去吧!只要伸了冤報了仇,俺江小貴來世做牛做馬報答你們!”
“年紀雖小,勇氣可嘉。本官成全你,就帶你去敲登聞鼓。”
左千秋以為陸炳是可憐江小貴,急忙說道:“陸大人,他雙親皆亡,不如在佃戶中找一戶忠誠厚道的人家照顧他,我留些銀錢與他們。”
“案子本來就需要苦主,江小貴正是撼動順天府的一口利器,況且我也想知道這登聞鼓還有沒有作用。”
“卑職明白了,那就帶著他一道回去。”
正在這時,茅屋門口來了幾名莊稼漢子,一邊探頭探腦地張望,一邊大聲喚道:“小貴,江小貴,你沒事吧?”
江小貴興奮地回應道:“三爺,五常叔,劉伯,俺沒事,兩位大人要帶俺去京城告禦狀了!”
“告禦狀?小貴去不得啊!”
“京城不是俺們能去的地方,那裡有去無回啊!”
“小貴聽話,等你長大了再替你姐報仇。”
幾名漢子畏懼又戒備地看著陸炳與左千秋,似乎兩位大人要帶著江小貴去死一樣。
江小貴的興奮勁慢慢消失了,他不解地喊道:“等俺長大了,萬伍那惡賊都要老死了,俺怎麽替俺姐報仇!”
“老死就是老天爺在收他,順天府尹不管的冤屈,老天爺會管的。 ”
漢子們你一言我一嘴地安慰著江小貴,努力阻止他的衝動。
陸炳還是靜靜旁聽著。
他知道他們的意思,沒有力量的人,活著比報仇更重要,但誰又能理解當某天擁有無窮力量時,真正的仇人已經不在這個世間的痛苦與遺憾。
左千秋低聲問道:“大人,怎麽辦?”
“讓江小貴自己做選擇。”
多一名苦主對本案的影響其實不大,但對江小貴自己,卻是此生最為重要的事情。
去與不去,皆在他一念之間,陸炳不會插手江小貴的決定。
也許是擔心兩位大人不帶自己走,江小貴推開勸阻他的幾位伯叔,擰著脖子叫道:“如果老天爺真的管事,這個皇莊就不會死那麽多人了!信那瞎了眼的老天爺,我寧肯信左大人,還有這位陸大人!”
“好!”
左千秋衝著幾名佃農拱了拱手:“各位父老鄉親,我左千秋在此起誓,一定護著江小貴的安全,直到結清案子!”
幾名莊稼漢子頭一回見到這麽跟他們說話的官員,不禁又喜又愧,也不再勸阻江小貴。
江小貴匆匆收了幾件破爛衣裳,就隨著兩位大人離開了茅屋。
再次經過湖泊,正是日夜交替,黑白互換的時刻。
不知為何,陸炳感應到一種極為奇特的氣息,他回頭望去,只見這片茅屋的上空,籠置著一層薄薄的雲團。
不是山川大地的靈氣,也不是妖魔鬼怪的精氣。
陸炳皺了皺眉,這些貧苦人家聚在一起,能產生什麽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