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
大太監黃錦帶領若乾名禮部官員,以及皇家儀仗隊,敲鑼打鼓地進入薊州城。
儀仗隊入城之前,吳海已經探得消息,城中大大小小的官員盡出,早早清了官道,置了香案,跪於總兵署前迎接。
陸炳身份特殊,並未按品階跪在隊伍後方,而是陪在吳海身側,隔開半個身子。
自修道開始,他隻跪天地與三清,隱居山林後,他連天地與三清也不跪了,此時跪接聖旨,陸炳極力壓抑自己的性子。
經過這幾天的左思右想,陸炳決定接受天道束縛,老老實實地積累功德,準備再次飛升。
道理很簡單,打不過就得認輸。
長生大道就在眼前,忍過去了再來算帳不遲,將來總有大鬧天宮的那一刻。
陸炳又將行善積德琢磨了很久,以他家裡的底子,出去搭橋修路,施粥放糧都不難,甚至還有余力修築道觀。
但陸炳直覺天道要求的功德不止如此。
明朝還有百多年就要亡國,之後滿清入關,嘉定三屠,揚州十日,漢人慘遭血洗。
到了清末,不僅有拳匪做亂,軍閥林立,更有八國聯軍瓜分神州。
三百多年來,華夏飽受凌辱,百姓不如豬狗。
這一切的始作俑者與其說是28年不上朝的萬歷帝,還不如說是這位晚年沉迷於修道的嘉靖爺,倘若自己從陸炳這個身份下手,救民於水火,解民於倒懸,應該是天道所謂的行善積德了吧。
想清楚之後,陸炳對這具身軀也沒那麽排斥了。
禮袍奏響。
身穿大紅蟒服,頭戴黑紗禮帽,滿臉親切笑容的黃錦疾步走了過來,拿出明黃色的詔書。
眾人不敢說話,低頭等著黃錦宣讀皇帝的旨意。
“奉天承運,皇帝敕曰:聞薊州將士奮勇殺敵萬名,擊退韃靼虜寇,朕心大悅……”
“總兵吳海統領有方,擢升一階,為正三品昭勇將軍。”
“副總兵周茂雲協理有功,賜白銀千兩。”
“副總兵賈方協理有功,賜白銀千兩。”
“鎮撫陸炳功列首位,擢升為從五品副千戶,調回京師聽旨,另賜珍珠一斛,白玉如意一柄,黃金百兩。”
聽完陸柄的恩賞,眾人不禁口水直流,吳海身為最高指揮官,也就加了一級,兩位副將更是象征意義大於實際意義。
陸炳卻是又進官又賞錢,他現在的署所鎮撫只有七品,讚畫更是閑職,副千戶則為從五官的實權武將,可調用千名錦衣衛。
如今回京候旨,想必就在南北鎮撫司留用了。
果然是皇上的寵臣。
接下來是一些微不足道的獎勵,不僅吳海幾人沒心思聽,就連聽到自己名字的下級軍官也恍若未聞。
黃錦宣讀完聖旨,吳海等人恭恭敬敬地接過來,先請黃錦入內休息,又安排為禮部的幾名官員和儀仗隊接風洗塵。
等他們忙完,再找黃錦套近乎時,卻見黃錦正笑呵呵地與陸炳說話。
兩人站在後花園的涼亭裡,不知談論著什麽,黃錦笑得春風滿面,陸炳卻還是昨晚那幅冷冰冰的樣子。
周茂雲問道:“吳帥,你有沒有覺得陸炳有點不對勁?莫非是昨晚受了驚嚇,以往的熱情勁都沒了。”
賈方搶先答道:“呵呵,以他的身份,何須對人熱情?只有你我這般的出身,即使擁有實打實的軍功,也要對上面的人熱情萬分啊。”
吳海噗嗤一笑:“陸炳前途不可估量,我們有幸與他並肩做戰,將來還是有一分香火情的。”
想到錦衣衛那個地方,周茂雲與賈方皆是臉上變色。
“還是吳帥膽大,我們可不想與陸炳有何牽連。”
很快,吳海找來城中最好的廚子,在總兵署內院治了一桌奢華的酒宴,犒勞黃錦以及禮部的一位侍郎。
與陸炳一樣,黃錦也是嘉靖的親信,從小被選派至興王府為世子朱厚熜伴讀,與陸炳一家極為相熟。
朱厚熜走了狗屎運,成為堂兄的接替者,大明第11任皇帝,興王府的人自然個個都有從龍之功。
自從兩年前陸炳外派薊州之後,這還是黃錦與他的首次相會。
見陸炳始終沒有動筷子,隻飲清水,黃錦愛憐地挾了一片色澤鮮豔的火腿,放進陸炳碗裡。
“文孚,別隻喝清水,咱家記得你最愛吃金華的火腿,來嘗嘗薊州大廚的手藝。”
“黃大人有心了,我創傷未愈,今日不宜啖食葷腥。”
“受傷?文孚你竟然受傷了!你們是怎麽辦事的?陸大人受了傷, 奏報中卻隻字不提!”
聽到這句話,黃錦勃然大怒,轉頭對著吳海和邱正墨發作。
周茂雲叫起屈來:“黃大人這可就冤枉下官了,陸大人僅有一點皮外傷,無須上報啊!”
“是啊是啊,陸大人為萬歲爺的肱骨之臣,我們吃了豹子膽,也不敢知情不報!若因這點小傷便飲食不進,陸大人未免過於身嬌體貴,有負武舉之名吧!”
賈方情急之中,竟然指責起陸炳裝病。
黃錦更加生氣,卻見始終冷漠的陸炳站了起來,抽出腰間的繡春刀,擱在飯桌上。
此舉讓所有人嚇了一跳。
賈方頓時大喊道:“陸大人,就算我們沒有上報你負傷之事,也不用兵刃相向吧,這裡是薊州,並非你們錦衣衛的詔獄!”
“就憑你,也配進詔獄?”
喀拉一聲,血濺三尺,賈方一顆大好的頭顱便被繡春刀抹掉,滾落到酒桌上。
“殺人啦!”
幾名陪酒的侍女尖叫著逃出屋子,吳海與周茂雲抽出了自己的佩刀,禮部侍郎嚇得縮到了角落裡。
相識十多年,黃錦首次見到如此殺氣騰騰的陸炳,就像地獄的惡鬼,取命的閻羅。
他按住砰砰直跳的心臟,顫聲問道:“文孚,到底發生了什麽?”
“冒領軍功,貪墨軍餉,該不該殺?”
“啊?”
陸炳的刀尖再次對準了吳海和周茂雲。
“三天前冷觜關一戰,韃靼部隊總共只有千余,戰後還有大半人馬撤離,但今日封賞的詔書中卻寫著殺敵萬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