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一隊人馬從後面狂奔而來,當頭一人,五十歲上下的年紀,身穿金色山文甲,面容清矍,雙目如電,濃眉緊蹙,不怒自威。等馬到近前,那人翻身下馬,腳步如飛,直奔躺在地上的周尚文。周尚文左右的部將親兵見此人連忙抱拳施禮,口稱“總督大人。”何心隱便知這位就是威震三邊的宣大總督翁萬達了。
“老將軍傷勢如何?可有...可有性命之憂?”“稟大人,總兵大人被刺中右胸,傷及肺腑,剛才止住了血,傷勢難料啊!”醫官據實回稟,不敢稍有隱瞞。
翁萬達道:“你等火速將老將軍送回大同,找最好的大夫救治,不得延誤。”“是。”
“那賊子是何來歷,如何混進來的,可派人查過?”翁萬達再問。
這時何心隱一拱手道:“翁大人,那匹夫便是彌勒教教主,他一頭銀發,駐顏有術,故對外自稱九尾靈狐轉世,蠱惑鄉民,傳播妖術,勾連外族,意圖謀反。”
翁萬達見此人三十多歲的年紀,雖身穿普通兵士的棉甲,可腰懸長劍,談吐間透著儒雅之氣,一看就不是行伍中人,問道:“你是何人?”
“在下江西何心隱。”
“哦,原來尊駕便是何心隱,彥章兄信中已經跟我多番提起你的大名,久仰久仰,老夫翁萬達。”彥章是周尚文的字。
“翁大人大名威震邊塞,在下是如雷貫耳,今番得見,柱乾幸甚。”
“你是如何知道那行刺之人便是彌勒教教主的?”
何心隱便將前事一五一十地講述一遍,最後悔愧地道:“此賊暗中尾隨我一起去的內五堡,又隨著大軍一同到了彌陀山,趁著戰場混亂,扮作傷兵混入軍中,潛伏在側,我竟一無所察,實在無能得緊,周總兵遇刺,我實難辭其咎。”
“先生不必自責。哪有千日防賊的道理。既然被惦記上了,這就是遲早的事。只是那賊子得了手還全身而退,可見其籌劃多時,手段高強。”
一句話說得何心隱頓時滿臉通紅。翁萬達連忙解釋道:“先生見諒,我並非此意。我是說那賊人因何要行刺周大人,難道說他們擔心周大人妨礙了他們的計劃?”
一語驚醒夢中人,何心隱猛然想起被自己奪下來的那段黃綾,剛才只顧救治周尚文,隨手將黃綾納於懷中,他馬上將黃綾掏了出來,口中言道:“這黃綾是從那妖人手中搶奪下來的,也不知能否憑此追查到些蹤跡。”
當下展開一瞧,何心隱臉上大變,伸手遞給了翁萬達,“大人請看。”
翁萬達接過一看,又驚又怒,原來那黃綾上存錄的竟是彌勒教在山西河南河北軍政兩界秘密吸收的官員將領、暗樁奸細的姓名職務,以及散布在山西各地香堂分舵,雖然官階不高,職權不重,也令人觸目驚心,那是彌勒教多年苦心詣旨秘密培養的精銳,只需等待時機,突然發難之下,足以掀起一場腥風血雨,甚至動搖國朝根基。
翁萬達定了定神道:“情勢緊急,先生能否助我一臂之力?”
何心隱抱拳道:“只要能救民於水火,無有不從。”
“先生高義,仁夫(翁萬達字仁夫)先行謝過。而今之計,唯有勞先生帶馬芳一起,領一隊人馬,即刻趕往雲川衛,協同雲川衛指揮崔祥,緝拿彌勒教叛賊趙全及其門徒,穩固防務,防范小王子從此進犯,突襲大同。如若那崔祥也有異心,可當即斬殺,先斬後奏,接手防務。我再命親兵沿線傳我將令,命各堡墩衛所加強防范,防止彌勒教引外敵來犯,內外夾攻。等此間擊退俺答後,我即刻奔赴大同坐鎮,緝拿逆臣叛黨。”
“大人料敵先機,調度有方,柱乾信服,自當領命。”
何心隱陪著馬芳一起,率領二百騎兵,直奔雲川衛,去捉拿那黃綾之上豁然存錄在冊的:雲川衛把總趙全,及門下弟子李自磬、周原善。
在俺答嚴令之下, 韃靼騎兵冒著如蝗箭雨和火銃密集的火舌,拚死打通進莊的路線,將黃台吉救了出去。沒有突出去的韃靼士兵轉眼又被明軍圍了起來,他們的面前又豎起密匝匝的長槍陣,一排排弓箭手和火銃手抬起弓箭和火銃各自瞄準目標。蒙古騎兵們也在馬背上挺直累累傷痕的軀體,舉著鮮血未乾的長刀,勒住韁繩,用決死的眼神直面自己的敵人,他們誓死不降,要與對手決一死戰。
韃靼將領發出一聲撕心裂肺地怒吼,所有騎兵放開韁繩,踹蹬揚刀,迎著槍林彈雨,用高傲的血性和勇敢決死的精神奔赴屬於各自的死亡。
馬蹄聲如奔雷,敲擊著大地。迎面而來的是,砰砰砰,呲呲呲,噗噗噗,火銃射擊聲,箭羽破空聲,長槍扎穿肉體聲,此起彼伏,隨即響起的就是一片哀嚎,那是死亡無奈地呻吟。小小的曹家莊遍地都是屍體,還有無主哀鳴的馬匹。
曹家莊大捷,此役,明軍斬酋首四,殺敵數千,奪其旗幟,韃靼騎兵一潰千裡,扶傷馱屍,狼狽夜遁。宣大總督翁萬達命所部分道追擊,五戰五捷,俺答敗逃。明軍指揮董陽、唐臣、江瀚等皆戰死,大同總兵周尚文遇刺重傷。
戰報送達京師,舉朝歡慶,天子大喜,繼而驚怒,據說摔碎了一根敲磬的玉杵,責令代藩宗主代王朱充燿、宣大總督翁萬達、大同巡撫詹榮及錦衣衛大都督陸炳,共同聯手鏟除彌勒教,要將此煽惑愚民、謀逆作亂的妖妄邪教連根拔起。
天子又下詔,周尚文錄功授太保兼太子太傅,賜賚黃金五十兩,命太醫院速派太醫赴大同為其救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