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芳手摁刀柄,“走了多久?”
“約莫半個時辰左右。”
馬芳血紅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崔祥,只要察覺到對方有一絲不對勁,他就準備親自動手將其斬殺,那吃人的眼神盯得崔祥渾身發毛,手足無措,卻又不敢走開,只因這位是大同邊軍中第一悍將,周尚文曾經的親兵隊長,後升為部將,也是他的左膀右臂。
馬芳從小就被韃靼騎兵掠走,在敵營中為奴十幾年,曾經在俺答的馬前射殺過一頭猛虎,受到俺答的器重,提拔為親衛,但馬芳始終牢記自己是大明朝人,不甘為奴,一次俺答擾邊,兵臨大同,扎下營寨,等到夜裡,馬芳趁著天黑偷了一匹馬,逃回明營,受到周尚文的賞識,提拔為親衛隊長,帶在身邊。他久居草原,熟知蒙軍戰法,加上他勇力過人,又足智多謀,故而屢立戰功,憑軍功擢升為千戶。故此他對周尚文是感恩戴德,視其為再生父母。此番周尚文被妖人所刺,他是痛心入骨,恨不能手刃刺客,但聽說要來捉拿刺客同黨,他更是卯足了勁,一刻都不想耽誤。可緊趕慢趕,還是沒能見著人。
一旁何心隱歎道:“看來我們還是來晚了一步。”
崔祥猶自渾然不覺地問道:“是有何緊急軍情?要不要我派人將他們召回來。”
馬芳冷哼一聲道:“還召得回來嗎!你馭下不嚴,舉薦失察,致使彌勒教妖孽藏匿軍中,興風作浪。你你,就等著領罪吧。”
此言一出,崔祥駭得魂不附體,雙腿一軟,差點坐在地上,“馬大人,到底出了什麽事,你總得說個清楚,讓我死個明白。”
馬芳這才氣哼哼地將周尚文被刺,何先生從刺客懷中奪下半幅黃綾,上面記錄著彌勒教的秘密據點以及混進軍政兩界奸細叛逆,排在第一位的,正是雲川衛千總趙全及其門徒弟子的前情講了一遍。
崔祥聽罷,渾身冰涼,嘴唇顫抖,連道這該如何是好?
何心隱道:“崔守備如果想戴罪立功,為今之計,一是積極整頓防務,防止卜赤從此跨過長城,直取大同。二是篩查平日與趙全過從甚密者,其中可還混有細作,軍中可還有趙全的同黨門人,如若查實,即刻緝拿。”
崔祥一聽,連連稱謝,急衝衝地領命去布置防務,清查叛黨同夥。
何心隱衝馬芳道:“馬大人,趙全定是投奔蒙人去了,現在追是追不上了。但我料想,他師傅那個妖道必定不甘心自己苦心培植的勢力就此毀於一旦,一定會設法到處去送信,命令手下轉移藏匿。那半幅黃綾之上記錄的彌勒門人弟子多在大同,翁大人已經抄錄了一份,按圖索驥,逐個緝拿,那賊道必定會折返大同,設法補救。故此我想盡快回返大同,協助翁大人暗察巡訪,或能找到些蛛絲馬跡。而你能否留在雲川衛,協助崔祥整頓防務,不要讓卜赤鑽了空子。”
馬芳道:“先生但去無妨,我自當留下來與崔守備整頓防務,嚴陣以待。但請先生務必將那凶手緝拿歸案,為總兵大人報仇。”
何心隱抱拳告辭,調轉馬頭,先去了宏賜堡,接了王奉,又向焦慮不安的周君佐講述了其父的傷情,以及自己此去大同的目的後,便馬不停蹄,直奔大同。
而先他一步趕回大同的羅廷璽此刻正面色凝重地坐在大弟子次仲太的面前,將自己此行發生的事還有各種變故都告訴了他。
“此番雖然得手,但也無意中泄露了教中機密,無奈之下,我親赴雲川衛,讓趙全北去投奔俺答汗,總算是保全了他。又命人通知各地香堂分舵遷移疏散,也不知能留住多少,只能聽天由命了。想來那都是我多年經營的基業,就這麽付之東流,心有不甘。好在你不在那半幅名冊之上。”
“只是不知那周尚文是生是死。那老兒老謀深算,狡詐多端,這些年來,已經壞了我教諸多大事,此番若能死在恩師手裡,也能改變大同時局,於我教大有裨益,或大事可成。”
“當時情況緊急,我無法查驗,那何心隱武功不弱於我,又擔心不能將消息通傳出去,只能突圍而去。此番回來,其一是想查證此事,其二就是大事在即,不想功虧一簣。”
羅廷璽心性堅忍,殺伐果斷,骨子裡又是個投機分子,於自己的大業不肯放棄一絲一毫的機會。他認為朱充灼既已與小王子卜赤約定舉事獻城, 如果單憑朱充灼的膽識謀略,還有他手裡的那點力量,如果沒有自己從旁相助,那就根本無濟於事,因為他面對的是翁萬達、周尚文、詹榮等一群大明朝的治世能臣乾吏,朱充灼之流根本不是他們的對手。所以他要冒險刺殺周尚文,攪動時局,製造混亂,自己才能率領教眾門徒混水摸魚,揭杆起事。可不曾料想忙中出錯,半路殺出個何心隱,奪走可他懷中的半段黃綾,可謂節外生枝,但又因為次仲太不在那半冊名錄上,他心存僥幸,不想功虧一簣,於是還是冒險回到大同,繼續主持大局,等待卜赤兵臨城下,其時自己開門獻城,蒙軍陷落大同,自己與彌勒教才有更多的機會成就大業。
這時門外響起敲門聲,羅廷璽使了個眼色,起身躲到暗處。次仲太打開房門問道:“何事?”
“大人,巡撫大人命人前來傳令,命巳時初刻大開城門,代王及詹大人要率領各衙門官員迎接大軍得勝回城。還說是翁總督陪同周總兵一同回城。”
“啊!”次仲太不由得驚呼一聲,旋即意識到失態,揮手道:“你等即刻前去準備,我隨後就到。”轉身關好房門,回轉屋內。
羅廷璽已然站在廳中,臉色陰沉,撚髯道:“難道說,那老兒並未受傷?可我明明刺中前胸,劍入三分,劍上有血跡啊。”
“恩師,何必猜測,等會我去開城,等候迎接,定能看到那老兒,屆時自知,如若恩師還不放心,你變換身行頭,躲在暗處查看,自當分曉。”
羅廷璽疑慮重重地點點頭,原本堅定的面容也開始不自信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