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重燾純粹是小人之心,他出身寒微,靠著苦心鑽營上位。好容易經營到兵部侍郎的位置,卻不幸碰上了盧松毅這個性子剛直不阿、眼睛裡容不得沙子的上司。
盧松毅當兵部尚書那兩年,顏重燾過得很是艱難。他甚至比不上年紀輕輕的王衍之得盧松毅看重。
但顏重燾絕不認為問題出在自己身上,他偏執地覺得盧松毅出身世家,看不上他這泥腿子出身之人,隻對同樣世家出身的王衍之另眼相看。
所以,一朝得了機會被同樣是寒門出身的韓競看重,他便毫不猶豫地投奔了過去,而後也唯韓相爺馬首是瞻。
後來,定國公府莫名其妙地倒台看得顏重燾是心驚肉跳。他隱約覺得這裡面少不了韓相爺的手筆,在韓相爺把他提到兵部尚書這個位置上後他更是堅定了這一想法。
因而,不論是出於與盧松毅的舊怨、還是他揣摩出韓相爺的心思,他與盧松毅一系必然對立。
靖寧侯就更不用說了,且不說他兒子馮繼祖跟盧松毅之間的仇怨,單論他在定國公府倒台後明裡暗裡收割來的原屬於定國公府的勢力,就決定了他們靖寧侯府絕不會希望盧松毅過後還有一面新的盧家旗幟豎起。
更何況,此前盧松毅鋃鐺入獄後,靖寧侯府沒少做些小動作來阻撓定國公府的自救。甚至盧松毅之所以在獄中被人打成重傷也跟靖寧侯府脫不了乾系。
當然,那隱血閣的殺手並非靖寧侯府所請,但那殺手之所以能如此順利地實施刺殺卻是因為靖寧侯府買通了獄卒在盧松毅的飲食和安全上多有懈怠。
靖寧侯在得知盧松毅被刺重傷後開懷不已,又有從妹妹馮貴妃那裡得來的消息,料定盧松毅再無翻身之日後,便默許了馮繼祖借著押送罪臣流放報復盧松毅的行為,更是毫無顧忌地在定國公府落敗後將其麾下的勢力吸收個七七八八。
可誰能料想,在那樣的絕境中,盧松毅竟然還能找到逆風翻盤的機會。
昨日信使將消息傳回後,宮內宮外都是一片沸騰。
在京畿一帶巡視的七皇子聞訊後快馬加鞭趕回新京,在皇宮落鎖前一刻前將將趕上入宮。七皇子跟他的母妃馮貴妃徹夜詳談後,於今日清晨天還未亮時便出宮直奔靖寧侯府而去。
靖寧侯也是一夜無眠。雖然如今盧松毅和盧明遠勢單力薄,相較於有貴妃、皇子撐腰的靖寧侯府來說不值一提。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而且盧松毅那過繼出去的兒子背靠底蘊深厚的盧氏、兒媳康慧郡主背靠廣陵郡王府,容不得他們不小心應對。
靖寧侯與七皇子在一番詳談之後,一致認為絕不能讓盧松毅達成所願。一旦盧明遠竊居高位,有盧氏和廣陵郡王府做後盾,他定然一飛衝天。
到那時,那些仍對盧松毅抱有幻想之人勢必會圍繞到他身邊,就連靖寧侯府此前收攏的原屬於定國公府的勢力也可能重新投靠盧明遠。這些是七皇子和靖寧侯絕對無法接受的。
宮裡的馮貴妃也是這個意思,她甚至比這二人想得更遠。她讓七皇子轉告靖寧侯若是在朝會上不能阻止盧明遠靠著盧松毅的功勞崛起,那就在之後尋個機會直接將其除去。
數十年的深宮煎熬早已讓馮貴妃心堅如鐵,如今的她唯一的奔頭便是讓自己的兒子登臨帝位。
這些年來,馮貴妃在后宮中地位僅次於皇后,雖然礙於祖訓不敢貿然參政,但因為泰和帝十數年的罷朝、加之七皇子成年建府有了自己的班底並步入朝堂,她也開始有機會在后宮接觸前朝之事,政治鬥爭的能力迅速攀升,甚至很快就超過了在朝堂之上浸淫數十年的哥哥靖寧侯。
靖寧侯也是在她幾次三番做出比他更正確的選擇後才驚訝地發現自己的妹妹竟然有如此才能。此後,再涉及到做重要決定時,七皇子和靖寧侯便會不約而同地聽取馮貴妃的意見。
此前,靖寧侯府之所以在盧松毅剛被流放,其他勢力還在觀望時便當機立斷鯨吞定國公府麾下勢力,就是因為有馮貴妃給出的意見。
因著馮貴妃的警告,靖寧侯今日朝會時明裡暗裡都表明了盧松毅身負重罪之人即便立了功勞也不必大肆封賞的態度。
只是因為他也是武將出身,最是知道軍功對於將士們的重要性。這可都是拿命拚來的,若是他敢說出不做封賞的話,別說北境將士,怕是他自己麾下的將士都得跟他離心。
所以靖寧侯只能旁敲側擊,並讓長子馮繼信攻擊盧明遠,想要找到盧明遠自身的問題來直接從根源上解決問題,沒想到卻被盧明遠反戈一擊。
後面幾位尚書的對話,他一屆武將也不好插嘴。可再讓他們這樣你一言我一語地說下去,怕是盧明遠的封賞都要定下來了。
靖寧侯心中焦急,但面上並未顯露。他衝著站在顏重燾身後的長子馮繼信使了個眼色。
馮繼信會意後便湊到顏重燾身邊,“顏尚書,難道咱們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盧明遠那小賊得償所願?”
顏重燾對馮繼信這個背靠靖寧侯府和七皇子這兩棵大樹的貴胄子弟一向是怎麽客氣怎麽來。畢竟,跟對了韓相爺能保他一時官運亨通,跟對了即將成龍的皇子才能讓他盡享一世榮華。
所以馮繼信一湊過來他便知道靖寧侯府,不,應該是他們背後的七皇子和馮貴妃是不願意看到盧松毅和盧明遠這對祖孫再次回到權力中央的。
正好,這也是他不願看到的。
想到這兒,顏重燾小聲回道:“馮大人所想亦是我所願。不過,看現在這架勢,世家和清流倒像是達成了一致。他們佔了職務之便,在這件事上更有立場發言。
現在,單靠我們很難撼動這些人。看來,只能求助於韓相爺了。”
馮繼信看了一眼自始至終眼皮子都沒抬一下的韓競,有些擔憂,“韓相爺怎麽說也跟盧松毅當了數十年的摯友,他真的會如顏大人所說站在我們這一邊嗎?”
“呵!你見過毫不留情地把生死相交的摯友抄家流放的嗎?”顏重燾對馮繼信的蠢笨有些不耐,但還是舒緩了語氣繼續說:“放心,我跟了韓相爺這麽久,還是有不少把握的。
只是,這殿內的同僚都知道我與韓相爺關系不淺,若是由我來遞話給韓相爺,怕是會落人口舌、讓他老人家為難。”
馮繼信就是再愚笨,聽到這兒也明白顏重燾是讓他遞話給韓相爺了。他倒是無所顧慮,跟顏重燾點頭示意後,便走到韓競座前行了一禮後說道:“韓相爺,幾位尚書大人差不多都表態了,但還未得出定論。此事雖然重要,但之後該如何排兵布陣、抵禦北漠關乎我大齊社稷,更加重要,不可輕忽。
下官不才,覺得不能再在這種事上浪費時間。您德高望重、思慮周全,不知可否一錘定音,讓殿內群臣莫再糾纏此事,而是好好討論一番後續的邊防事宜?”
他話音一落,整座乾元殿頓時寂靜下來,所有人都看向閉目安坐的韓競,等待他的答覆。
只見韓競緩緩睜開雙眼,而後抬起衣袖遮面咳嗽了兩聲,緩了一會兒後才語氣淡然地回道:“諸位的想法,老夫都知道了。馮大人說的不錯,眼下更重要的是好好備戰,將達勒趕回草原老家。
至於盧松毅一事,老夫也不好擅專。剛剛老夫已經派人送信給皇帝陛下,諸位的意見也一並呈上,再等上個一時半刻估計就能收到陛下的回信了。”
什麽情況?韓相爺不是一直再閉目養神嗎?他什麽時候派人傳信了,還是給皇帝陛下?
群臣議論紛紛,不少人開始回想剛才自己的言行有無不妥之處。這若是一不小心說錯了話,還被傳到了皇帝陛下那裡可就糟糕了。
韓相爺也是,這麽重要的事情怎麽能這個時候才說呢?早說要讓陛下過問此事,他們也不至於在乾元殿內為這事兒撕扯得那麽難看。
“咳——咳——”
韓競的兩聲咳嗽讓乾元殿再次安靜下來。
“北漠大軍未退,北境危機未解。諸位還是先討論下接下來如何應對吧!”
說完這句話,韓競再次閉上雙眼,對殿內發生的一切開始充耳不聞起來。
殿內群臣面面相覷,還是顏重燾最快響應,“韓相爺所言甚是。諸位大人,有什麽好的意見都可以提出來,我兵部定會認真參考、審慎決策。”
“顏大人,在此之前,兵部是不是先得給大家一個解釋。”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門下省諫議大夫洛瑾言洛大人走了出來,他盯著顏重燾道:“建州軍及時增援朔州,解除天武城之危,的確是一大幸事。但是此前朝中關於增援一事並未有定論,中書省不曾草詔,門下省也無從覆核。
那建州軍增援朔州的指令是如何發出?又是誰人發出?邊防軍增援朔州後建州防務如何保證?這些問題的答案,顏大人可能給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