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個狂人胚子,老子身體才七歲,七歲好吧。
你作伐也該考慮考慮對象不是,真是個好義弟。
陳昌無語的很,好在很快到了城東閭巷,在一個簡陋的屋舍前停下,下了牛車。
舍為茅草頂蓋,前有院,院前種菜圃。
院中有一女子正蹲身采摘著蔬菜,聽到牛聲,立即站直身來。
陳昌舉目望去,其人髻往上盤,身高按南朝尺來算,大概六尺。
也就一米六左右,個頭倒也不算矮小。
兩晉以來,南方婦女的發式漸趨高大。
東晉太平年間戴假發尤為流行,貧家女無力購買者,往往向人借。
自嘲‘無頭’,要向人‘借頭’。
宋時,民間婦人結發者,三分發,抽其鬟直向上,謂之‘飛天紒’。
可見南朝女子都普遍喜歡高髻。
其人上身著短襦衫,下身著方便勞作的窄褲,衣服為麻製,看起來倒是十分樸素。
不但衣褲簡陋,就連其人亦是臉上泛黃,除了眼眸明亮外,倒看不出絲毫出眾之處。
她手中剛剛摘下一根茄子,往籃子裡投放。
其實茄子早在漢代就傳入了中國,魏晉南北朝已經在全國普遍種植。
女子見得陳佛智來,道了聲:“阿翁在屋裡呢。”
轉而瞥了一眼陳昌。
對於陳昌來說,如果要說她上下哪裡可以一觀,倒是其手指骨節修長,頗能養眼。
見陳昌正打量著她的雙手,不由低下眉目,不敢抬起。
陳昌其時雖隻七歲,畢竟身材高大,也已有一米五六左右。
她匆匆一瞥,隻沒看清他的相貌,還道他跟陳佛智差不多年紀,是個翩翩少年郎。
且看他衣服華貴,與陳佛智同為上等之人,自詡身份卑微,更加不敢逼視。
倒是陳佛智喜歡打趣,見她不看陳昌,便立即道:“我今日不找阿翁,找你呢。”
“找我何事?”
女子畢竟與陳佛智熟絡,說話聲音也稍稍抬高了些。
但眼睛始終不敢去看陳昌。
陳佛智走上前兩步,拍了拍衣服,怎舌一聲,示意她看陳昌。
“你久寡在屋,我想著與你說門親事,你若願嫁,這個就是你夫君。”
看她年紀不大,竟然是個守寡之人了。
陳昌聽來,心下不忍,還欲打斷他話,讓他不要開玩笑。
南朝時社會風氣開放,不及後世王朝嚴厲,對於再嫁之女再正常沒有,不會有人輕視,只要她願意,也不會有人刁難。
女子聽來,臉上一紅,哪裡敢看陳昌一眼?
想要駁斥,一時又不知該如何開口,怕又得罪權貴。
陳佛智看她如此神態,更是得寸進尺,把陳昌往前一推,與她道:“你看看這個夫君可好?”
兩人之間隻隔三尺不到,女子局促的倒走兩步,還想回去找阿翁跟陳佛智這小子理論。
哪裡又知,抬頭看到的只是一個稚子罷了。
她心情由緊張而失落,由失落而好笑。
“好你個陳佛智,你居然……”
想想外人在場,不好打趣,連忙認真的看了陳昌一眼,問陳佛智道:“這位是?”
“這位嘛,自然就是我跟你和阿翁提起的那位義兄了。”
“……”
女子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哪裡有年長叫年幼為兄的道理?
想到剛才的玩笑,大概以為他是跟自己妄言呢,也自不理。
陳昌上前一步,給女子一拱手,問道:“不知阿姊如何稱呼?”
女子心下一驚,要不是見過陳佛智這個狂人,大概對於權貴還很是犯怵的。
他雖然小,但氣勢完全不像同齡小孩,是以始終不敢冒犯,也不敢隨意做出親昵舉動。
此時聽他問來,方才連忙說道:“當不得小郎君如此稱呼,賤妾鄧妤。”
“鄧魚?”
聽陳佛智說是婕妤的妤,方才一點頭,拱手道:“鄧姊好。”
此時與她近距離接觸,倒是看她輕啟櫻唇,齒如含玉,又不似第一眼看去那麽平平無奇了。
“當不得。”鄧妤還禮。
陳佛智見他兩個客氣來客氣去,心想不好玩,便丟下他兩個徑直走進了屋子,找屋內鄧翁玩耍。
鄧翁須發皆白,倒是喜歡自個跟自個對弈。看陳佛智這個棋友來,立馬跟他手談起來。
陳昌進了裡面,還想向老翁見禮,老翁早已沉浸其中,哪裡看到有外人?
就算是像陳佛智這樣整天看起來顛三倒四的家夥,面對棋局亦是歡喜難禁,渾忘了還有一個陳昌,靜下心來就像是另外一個人。
陳昌看他兩個如癡如醉,倒也不好打攪,看了一回後,也不甚癡迷。
倒是茅草屋內,家具甚是簡陋,許多東西奇缺,但其中居然能容得下一排書櫃。
櫃子上,堆放著一摞竹簡。
陳昌自然很是驚訝,想不到如此貧寒之家, 居然會有此物,很是難得了。
他快步走了過去,伸手用袖子擦去了上面積攢的灰塵。
塵埃很厚,大概有些時日沒有清理了。
展開書簡來,一排排隸書刻字映入眼簾。
少而不學,長無能也;
老而不教,死無思也。
陳昌讀來,觸目驚心。
他的記憶裡,此句是《荀子?法行》裡的一句。
年少時如不學習,年長了就沒有才能;
老年時如不教育後輩,去世後就不會有人來思念。
是啊,如果年少且不學,將來該如何面對這個即將腐朽的大梁?
他如果是個平凡的百姓或者普通的權貴,沒有使命在身,不做陳霸先的子,他或許不用憂慮這麽多。
然,既然來了,那麽就逃無可逃,避無可避。
也只有不斷的學習積累,聯系後世的知識,才能找到治世的良方。
他埋頭讀起來,一大摞書簡,不知不覺間讀了一大半,全都是《荀子》的內容。
他還欲再讀,不想老翁已丟下棋盤,走到他身後。
開口就是一句:“故木受繩則直,金就礪則利。”
陳昌剛剛讀過,自然而然的接口說道:“君子博學而日參省乎己,則知明而行無過矣。”
恍然看到老翁正捋須打量自己,連忙告罪。
“小郎君不需客氣。”
他請了陳昌坐了下來,叫孫女鄧妤奉上茶水。
陳佛智也立即為他兩個引見,陳昌方才知道老翁叫鄧至,乃南陽鄧家支脈後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