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從小跟他呆在一起,你都不知,你問我?”黎經白了他一眼,猛吸一口氣將他堆起的小石子和泥土都吹散了。
黎巨也不惱,繼續在石縫中探索。他委屈巴巴地說道:“雖然我跟小貪一直呆在一起,但是我其實不太了解族正。族正太忙了,連小貪都很少見她,我見到她的次數更少。其實……”
“其實什麽?”黎經有些好奇,黎巨很少會有這樣欲言又止的時刻,這時他要說的往往是很重要的事情。
“其實我覺得族正對小貪好像沒那麽親近,小時候我去找小貪,經常能看到他自己一個人坐在官舍門口,抬著頭不知看些什麽。我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那裡根本沒什麽好看的,只有一顆大樹。我覺得他很可憐,就像沒人要的酉。”黎巨難得露出委屈痛苦的表情,一反常態的低沉。
“你知嗎,長留大母曾經很喜歡送酉給我和小貪。她知我們大母忙碌,害怕我們只有兩個人會不開心,於是就總把多燒的酉拿來送給我們。可是一個酉有什麽好玩的?我們就把她送我們的堆起來,堆了好多好多。”
“有時候我們開心的時候就拿石子打那些酉,每打碎一個我們就大叫,無論叫什麽都好像很開心。可是我們總是要留下一個酉,要是我們渴了可以用來裝水喝。但是,但是,我們其實從來沒用過那個酉。於是它就留了下來,既沒有被打破,也沒有被用來喝水。我們都把它忘啦,它就成了沒人要的酉。後來小貪就把那個酉拿了回去,再之後我就不知了。”
“小貪總是說我太遲鈍,可是我覺得他太敏感,對別人太,太‘用力’。他膽子很小,總是容易害怕。其實他害怕沒有人陪他玩,可是他總裝無所謂的樣子。有人找到他,他又很努力想把人留下。後來不知什麽時候他就再也不‘用力’了,徹徹底底一點力都不用了,甚至不願意對人‘用力’了……”
黎巨低頭訴說著,同時還不停摳著石縫裡的碎屑。他很少一次說這麽多話,這是第一次對浮玉和黎貪以外的人說很多的話。他說的明明是黎貪,可是黎經看起來他好像也可憐巴巴的。
像一隻“嗚~嗚~”地搖著尾巴的小狗。
黎經見她這樣,一把將手搭在他的肩膀上道:“放心啦,不管怎麽,族正不會害黎貪的。她可是他的大母,一個大母怎麽會做對自己孩子不好的事呢?”
黎巨輕微歎了口氣,抬頭問道:“你一直說的‘放心’究竟是什麽意思?我怎麽沒聽過這個詞?”
黎經原本是半躺在山洞口處,聽到他的話猛地起身,一臉疑惑地看著黎巨道:“心啊,你不知?就在你的這裡,你摸摸,還能摸到它在跳呢。你的心跳的好快呀。”她把手放在了黎巨的左胸上。
黎巨輕輕一把將她的手打掉,問道:“心跳得快說明什麽?是不是說明我很厲害。”
黎經:“我怎麽知?你是我摸過心跳得最快的人了。你不正常……”
黎巨有些“嬌羞”地問道:“你都摸過多少人啊?”
黎經抬頭思索了一陣,隨意答道:“也沒多少人,四九五九之間吧。”
“啊?!”黎巨露出一副失措無助的樣子。
黎經疑道:“啊什麽呀?”
黎巨把頭一低,低聲說道:“沒什麽。”
黎經卻有些生氣,道:“你這是什麽意思?不就摸摸心跳嗎?再說都是些我大母的朋友什麽的,還有那邊山洞裡的女孩。”
“哦。那它到底是用來做什麽的?為什麽要說放心?”黎巨這才伸出手繼續摳石壁。
黎經坐直了身體,倚著石壁答道:“我也不知,好像是用來記住人的吧。我大母說有很重要的人死掉的時候心就會疼一下,這就代表你記住那個人了。我大母常‘放心’‘放心’地跟我說,我就也這樣說了。”
黎巨的眼珠轉了幾圈,終於還是支支吾吾地問道:“你的大母,她,是個什麽樣的人啊?”
沒等黎經回答,他趕緊把兩手在胸前攤開,做出了一個類似推牆又像是防禦的動作。他搶著補充道:“我就是想問問你大母怎麽那麽博學,什麽都知曉啊。又會觀象,又知心,她一定很厲害吧。”
黎經抬眼想了想,無所謂地答道:“也沒有,其實她懂得那些都是當時教她的。至於什麽心之類的,等你殺的人多了自然也就知曉了。等哪天你劈開一個人的身體,你就會發現裡面很奇怪但又很好玩。”
“咦~我才不要,我才不要殺人,那一點都不好玩。”黎巨抗拒道。
黎經毫無預兆地捶了他一拳,“讓你殺人又不是讓你玩的。你殺人是為了九黎而殺,殺的都是九黎的敵人。等咱們都巡邊了,那就是我們的使命,可不是你不想就能不做的。”
黎巨:“長大也太不好玩了吧!”
黎經:“你以為呢?這只是長大而已,你以為族裡有幾個人小時候能像你跟黎貪一樣從不會為饑餓發愁?”
“不過想想,等咱們都長大了,山洞裡又會住進新的人,又會有新的黎貪和新的黎巨,不過應該沒有新的黎經了,哈哈。”
黎巨側過頭看了她一眼,這時他才猛然發現自己已經比她高半頭了。“你再也不能嘲笑我們是小個子了,哈哈。”
黎經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切,無不無聊你!”
黎巨笑了一陣,山洞口回蕩著他清脆的笑聲。過了一陣他才小聲說道:“我會一直把你和小貪放心的。”
黎經又是一個大大的白眼,“放心不是這麽用的……”
她轉過頭去,發現黎巨正在看著她。她從黎巨的眼中讀出一種別樣的情緒,那種情緒具象化成她的樣子,倒映在他的眼眸中。
“你幹嘛?”她忽然覺得有些惱怒,卻不知惱怒什麽。
“那你呢?”他第一次沒有回避她的眼神而直視她的眼睛。他忽然就大膽了起來,也不知道是哪來的勇氣。
“什麽?”她沒好氣地問道。
“我會一直把你和小貪放心的,那你呢?”他的眼睛微微有些閃亮。
她忽然有些怯場了,黎巨幾乎從未直視過她,現在這麽一看她反倒有些不適應了。她把頭別了過去,“我無所謂啊,反正我大母是不會離開九黎的。”
“啊?”黎巨沒聽懂她的話。
“你真的煩死了!滾滾滾!離我遠點!”她又開始氣惱起來。
黎巨被她一把推開,他雖然沒聽明白黎經在說什麽,但是他了解黎經的脾氣啊,看她的反應他大概就能猜到黎經是什麽意思了。
於是他傻笑著被推到了一邊。
“笑!笑!笑!就會咧著大牙笑,不笑會死啊!”黎經嘴上罵著,但是轉過身去自己的嘴角也忍不住翹了起來。
黎巨又開始摳石壁的縫隙,從裡面找出材料來堆疊成一個個獨特的形狀。
風吹過,有些冷,樹葉和草都輕微搖晃起來。
良久,黎經主動開口道:“喂,你以後別跟他去那些沒去過的地方,太危險。”她說的“他”自然是指黎貪。
黎巨:“哦。”
黎經:“你不問為什麽?”
黎巨:“我跟小貪相處那麽久了,這些我懂~能說的你一定會說的,你不說的我就不問。”
黎經無語。
過了一會兒,黎經實在忍不住了。她呲牙咧嘴道:“趕緊!你快問我為什麽!”
黎巨很配合地問道:“為什麽?”
黎經四下看看,集食的孩子們還沒回來,四周也沒有九黎的巡者,於是湊到他耳邊小聲說道:“黎貪未來有可能是下一個族正, 一定要確保他的安全。”
黎巨:“哦。”
黎經驚奇道:“你怎麽都沒反應的,你難道不驚喜嗎?黎貪哎!族正哎!”
黎巨平靜道:“族正怎麽了?我覺得誰是族正一點也不重要啊,重要的是大母,是小貪和……”
黎經疑惑:“和什麽?”
黎巨目光灼灼,嘴卻笨重:“和,和,和……”
黎經慌忙捂住他的嘴,“閉嘴!”她趕緊又一把把他推出去了。
一陣沉默。
又是黎經忍不住開口了:“那可是族正啊!你真是,白瞎了有浮玉這個大母。”
黎巨驚了,慌忙道:“你認識我大母?”
黎經忽然想起什麽,猛地笑了起來。她轉過頭,直視著他:“認識啊,她還推倒過我一次呢,就上次在山洞裡我腳傷到那次。”
“啊?!”
黎經笑得更張揚了,猶如亂顫地花枝,放肆地綻放在寒風中。
黎巨卻鬱悶地獨自在風中凌亂。
……
另一邊,黎貪從族正的官舍中出來之後沒有回山洞,而是繞了個大圈子之後徑直奔湮澤的住處而去。
他還是害怕被某棵樹上的巡者發現的,所以不太敢直接奔向湮澤那裡。但是他實在是克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了,因此繞了個圈子之後就冒然向那裡去了。
當他走到黎貪住的那座山上,聽著那從未斷過的微弱地異響聲,他越發相信在這裡一定還能找到更多被刻意藏匿起來的信息,他堅信自己在這裡一定會有所收獲。
湮澤,我又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