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忠跟著道:“你與我們雖然有些唇齒,但我們之中誰沒有?一直走到今天,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同舟共濟,共享富貴。只要事成,我等奉你為首便是。”
潘隱站在蹇碩身後,如同以往,張讓等人並不知道潘隱已經成了大長秋,是以隻當潘隱還是蹇碩的仆從,說話毫無避諱。
潘隱聽得是後背陣陣發冷,這些人到了現在還在妄想廢立!
蹇碩冷冷的盯著這些人,道:“我要是信你們,現在早已經身首異處!不要胡言,交出朋黨與家財,我或可留伱們一命,否則,夷族!”
張讓不為所動,繼續道:“蹇碩,你現在掌握禁軍,誘殺何進,易如反掌,改天換日不在話下,到時改立皇子協,他不過八歲,還不是任由我等操弄?那時,我等必然比先帝時還要風光,榮華富貴,權勢錢財,要什麽有什麽,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蹇碩雙眼冷厲,右手握著佩刀,神情不斷變幻。
郭勝見狀,添火的道:“蹇碩,只要殺了何進,何皇后不過一介什麽不懂的婦人,劉辯小兒更不用在意,如此的大好前程就在眼前,你可要想清楚!”
蹇碩不說話,右手裡的佩刀顫動,發出輕微的碰撞聲。
潘隱蠟黃的臉上出現一絲冷意,不動聲色退後一步,伸手揣入懷裡,握住匕首,盯著蹇碩的後背,同時左右轉頭,給了身旁的八個侍衛一個眼神。
那八個侍衛無聲會意,右手已經握住刀柄,目光森然的盯著蹇碩。
只要他說了一句不該說的或者有一點異動,他們八人就會撲上去,將蹇碩剁成肉泥!
蹇碩仿佛感覺到了什麽,猛的神色一正,怒喝道:“你們還是老實交代,宮裡的刑罰你們比我清楚!”
說完,蹇碩轉身就走。
潘隱見他沒有被說動,心裡松口氣,跟著離開地牢。
剛出牢門,蹇碩腳步一頓,與潘隱肅色道:“大長秋,我對陛下忠心耿耿,日月可鑒!”
潘隱陪著笑道:“小人知道。”
他還沒有轉變過來,他已經不是普通的小黃門了。
蹇碩與潘隱並不親近,因為潘隱與何進是老鄉,蹇碩一直防著他,所以潘隱看似是他的人,實則疏遠的很。
畢竟,這種小黃門,他手底下有很多。
蹇碩想著剛才張讓等人的話,一定會傳到劉辯耳朵裡,臉上擠出一絲笑容,語氣溫和不少,道:“還請大長秋將張讓等逆賊的話,原封不動的轉奏陛下。”
說著,又走近一點,低聲道:“我房裡有些好東西,已經命人送到大長秋房裡,還請大長秋在陛下面前多多美言幾句。”
潘隱嚇了一跳,這是第一次有人給他送禮,還是蹇碩!
“不敢不敢,”
潘隱連聲拒絕,轉而又湊近,低聲道:“常侍,小人多嘴說幾句。那張讓等人,是必死之人,他們自身也清楚。陛下已繼位,朝野共知,別說常侍了,就是那權勢滔天的大將軍何進敢冒天下大不為的改天換日?張讓他們說這麽多,無非是想拉常侍下水,泄恨而已!再者說,陛下真的如張讓等人所說那樣,是什麽都不懂孩提?”
蹇碩大為警醒,抬著手道:“大長秋說的是,
我等內侍,忠君是第一。。” 潘隱見蹇碩沒有異動,暗自放下提著的心,道:“咱們去回稟陛下。”
蹇碩自然沒有異議,稍落後潘隱半步,轉去景福殿。
劉辯這會兒站在景福殿前,目送董太后的馬車出宮。
看著馬車漸行漸遠,自語道:“總算了結了一件事。”
這短短半天,真的是發生了太多事情,這送走董太后,是劉辯在千頭萬緒中,能理清楚的方向之一。
送走了她,內宮就能安穩一大半。
轉頭就看到潘隱與蹇碩從不遠處轉角過來,他雙眼不由得眯起,靜靜觀瞧。
這蹇碩是一個很重要的人,劉辯需要他來暫時的製衡外面的以何進為首的外戚集團。
等兩人靠近,潘隱不動聲色的給劉辯點了點頭。
劉辯轉身就進了正堂。
“不錯!”
他笑著道。若是這蹇碩選擇一條路走到黑,他還真找不出第二個人選來。
隨後兩人進來,看到劉辯身前一堆縑帛,頓了下,潘隱就將剛才地牢裡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訴劉辯。
劉辯聽得若有所思,側頭斜視著蹇碩,笑著道:“他們說的,其實還是有搏一搏的可能的。”
蹇碩噗通一聲跪地,語氣謙卑的道:“陛下,先帝一直教導小人要忠君,您是先帝所立的太子,繼位合乎天命,小人對陛下忠心耿耿,絕無二心!”
劉辯靜靜的沒有說話,好一陣子才慢慢說道:“朕還是信你的,不然也不會獨救你。去吧,與南宮的曹操商討一下皇城的交叉防守事宜,拿出條陳來給朕。”
蹇碩滿心緊張不敢松懈,躬著身道:“是。小人告退。”
等蹇碩離開,劉辯就轉頭看向潘隱,道:“你識字嗎?”
潘隱一怔,道:“小人識得一些。陛下,剛才……”
劉辯擺了擺手,道:“待會兒說,站朕邊上,給朕念出這些縑帛。”
潘隱有些疑惑,隻當劉辯是累了,連忙站到劉辯身旁,看了眼這最上面的縑帛,輕聲念道:“臣並州牧董卓上奏……”
潘隱念著,余光時不時瞥向劉辯。
劉辯跪坐著,低著頭,看著縑帛上的字,認真的分辨,暗記。
潘隱念完一道,等了一會兒,劉辯這才反應過來,拿開放出下面一道。
潘隱不疑有他,再次念道:“臣都鄉侯、左將軍皇甫嵩上稟……”
‘原來這是皇甫啊……’
劉辯不動聲色,心裡腹誹,他剛才連蒙帶猜了半天。
“臣執金吾袁逢謹奏:臣微薄之命,上進三公,恩澤賴天,承於陛下……年老體衰,病多思沉,伏請容歸……”
‘袁逢……’劉辯暗暗記著。
這一讀一聽,就到了半夜。
劉辯伸了懶腰,擺了擺手,道:“好了,今天就到這,你去休息吧。”
潘隱心裡疑惑不解,這十幾份縑帛,翻來覆去念了十幾遍,他心裡不禁猜測:是陛下要重用這些人嗎?
這時,潘隱才忽然想起來,小心謹慎的看著劉辯道:“陛下,之前,蹇碩說,有很多貴重之物,要送給小人……”
劉辯打著呵欠起身,道:“送了你就收著。張讓那些人,今後你一個人去審,將他們的黨羽名單以及所有家財,全數收繳入中府。”
潘隱見劉辯好像真的不在意,心懷不安,小心謹慎的上前領著劉辯去寢宮。
劉辯太累了,這一天過的真是刺激,勾心鬥角,幾番算計,讓他腦細胞過度消耗,又緊張又興奮,他翻來覆去的睡不著。
劉辯睡不著,不知道多少人同樣睡不著。
守在劉辯寢門外的潘隱,看著天空中的月色,仍舊不敢置信,像是做夢一樣,他成高不可攀的大長秋了?
何太后太激動了,激動在她的宮裡翩翩起舞。
平洪殿前的蹇碩,站在殿前,影子拉的很長。
今天發生的事情,太過突然,也太過出乎他們的意料,始料未及之下,就是倉皇應對,應對之後,就是恐懼、忐忑、遲疑、反覆,掙扎、糾結。
張讓等人的話一直在他耳邊,他知道這不全是想要拉他下水,有一定道理。
可他更清楚,一旦真的去做,那就真的萬劫不複了。
那位少年陛下,心機深得可怕,他今天但凡表現出一點異心,怕是早就身首異處,屍體涼透。
現在的他,只有一條活命的路,那就是忠君,忠於新君!
宮外,就更多人無眠了。
新皇帝的表現,太出乎他們的意外,完全不似以往,他們認為的那種軟弱無能,膽怯懦弱之人。
這裡面有太多揣測,令原本就如沸鍋的大漢朝廷,平添了變數。
偌大的皇宮,經過白天的血洗,現在很安靜,除了芳林園邊上的地牢。
張讓,趙忠,郭勝等十多人被分開用刑。
沒有什麽花裡胡哨,就是鞭子抽。
不過十幾下,就有人開始招供了。
潘隱安排的人,開始做審訊記錄。
但是看著他們的朋黨名單以及供出的財產,審訊的小黃門都嚇了一大跳。
還是有兩個嘴硬的,但只是換了一個刑具,這十一常侍就都招供了。
到了天亮,審訊的黃門做好供狀,不大不小的箱子,送到了潘隱面前。
潘隱只是看了幾張就雙手發抖,還是強忍著繼續看下去。
他能猜到這十一個常侍會黨羽眾多,可涉及的人,還是超過他的想象。
宮裡的郎官,宮外的朝臣,以及地方的各級官員,只是稍稍一看,潘隱就感覺到了害怕。
向十二常侍行賄的封疆大吏,刺史、州牧就超過半數!
朝廷裡的各級官員,哪怕是三公之中,來來去去的有七八位,各種將軍,多達十幾個!
其中,還包括了大將軍何進的弟弟何苗,他的車騎將軍就是行賄張讓得來的!
各府尉主官以及屬官,多達上百位!
十二常侍的家財更是驚人,所擁有的田畝,張讓兩千頃,趙忠三千頃,其他人加起來,竟然高達萬頃之多!
潘隱久在宮裡,也是見過一些世面的,可還是被深深震撼了。
他抬頭看著身前的兩個小黃門,這是他的多年好久,還是難以置信的道:“都是真的?你們……”
其中一個小黃門立即道:“大長秋相信我,這些都是如實記錄,小人核實過幾次了。並且,那幾人都還在,大長秋可隨時檢核。”
潘隱這才又低頭看著這些供狀,左思右想,道:“你們在這等著,我去見陛下。”
他抱過盒子,就要轉身推門。
“朕聽到了。”
劉辯推門而出,站在門口,看著太陽未露,微笑著伸了個懶腰。
潘隱神色緊張,抱著盒子,道:“陛下,這……”
劉辯看著宮外湛藍的天色,道:“這種好天氣可不常有,不要讓這些事情壞了心情。將盒子封存,張讓等人嚴密看守,不準任何人再見。知道供狀的人都令他們管住嘴,管不住的,就讓他們永遠開不了口。”
潘隱心裡一冷,瞥向身旁的兩個好友。
兩個小黃門噗通跪地,道:“小人一定管住嘴,請陛下饒命!”
劉辯笑了笑,道:“朕沒有要滅你們的口,管住嘴就行了。去吧。”
“是是是,小人告退。”兩個小黃門差點嚇尿了, 連跪帶爬的走了。
劉辯看著潘隱懷裡的盒子,稍稍思忖,道:“盒子給朕。今天除了母后,朕誰也不見,有什麽事情,就讓大將軍他們去處理。”
潘隱將盒子遞給劉辯,見劉辯進屋,正猶豫著要不要離開的時候,劉辯又出來了,道:“繼續給朕讀縑帛。”
潘隱一肚子疑惑,還是跟著走向書房。
大將軍府。
何進神色威嚴肅然的跪坐的主位,兩邊坐滿了人。
三公的丁宮,劉弘,劉虞,外加前太傅、現錄尚書事的袁隗,驃騎將軍董重,還有主簿陳琳。
原本何進是不想請董重的,但這位同是錄尚書事,相當於半個宰相,討論的都是大事,不能獨獨落下他。
何進雙手放膝蓋上,滿臉橫肉,雙眼瞪大,如狼似虎,環顧一圈,沉聲道:“老夫今天請你們來,想必你們都清楚。一個是先帝葬禮,一個是陛下登基大典。具體儀程,老夫都擬定好了,待會兒陳主簿會給你們看,你們照辦就是了。今天老夫要問,是怎麽能夠最快的救出本初?”
很明顯,經過昨日一事,何進有些等不及了。
一眾人聞言卻愣住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不論是先帝葬禮,還是今帝的登基大典,那都是大有講究,哪怕是最簡單的位次,都預示著在新朝的地位,豈能一句帶過?
眾人隨即就察覺到了,隨著大外甥登基為帝,本就權勢滔天的何進,似乎更加目空一切,獨斷專行了。
畏懼何進的權勢,遲疑著不敢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