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就是你說我結巴。”陸思誠原本輕佻的眉毛都被這人一番話打壓了下來,但他一貫在關鍵時刻堅持的喜怒不形於色的原則讓他繼續壓抑著內心的反感,“現在又要在這個時候給我出難題,吃黃豆喝涼水,我看你壓根沒憋什麽好屁。”
“先生您請講。”陸思誠微微側身看向那人。
“見你對理學和關學,尤其是對這書院工作已經熟稔於心並有了獨到見解,我便不像前面幾位先生那樣問你什麽問題。”那人眯起眼睛,似乎想要就此看透陸思誠,“我卻想看看你的基本功,既然你有意出任書辦,那就煩請你用館閣體寫下你的個人履歷吧。”
“館…館閣體?”陸思誠聽得此言,瞳孔像是受驚般瞬間放大,心跳也隨之加快,他內心七上八下的,但又不敢在幾人面前露怯,“我上哪會館閣體啊?!”
說起這館閣體,又稱台閣體,是最先在我國宋代科舉中形成的考場專用字體。這種字體因為方正且大小齊平,很有官場需要的那種四平八穩之氣勢,所以逐漸從考場上跟隨著考成當官的進士老爺們進入到了官場,自明成祖朱棣時期逐漸成為了標準書體。這種字體確實好看,寫的一手好館閣體的人用現代話來說就是人形打印機,可陸思誠這知道背了幾年書的假秀才,別說是這需要苦練多年的館閣體,就是跟著字帖練了幾年的楷體和行書也是一股狗撓貓抓的樣子,這人所說的基本功可真是戳中陸思誠的軟肋了。
“請。”陸思誠還在茫然之際,剛才引他進講堂的那小童已抱著個小條案放到了他面前,隨後又把筆墨紙硯在條案上依次擺好。
“呵,這可真是老神仙放屁,不同凡響啊!”陸思誠看著眼前的文房四寶不知所措,隻好在內心嘀咕著,“這下只能認栽了。也是,哪有書院會要一手狗爬字的書辦呢?”
“怎麽?何故遲遲不動筆?”山長看出陸思誠的難堪,剛才還對他頗為滿意,此時也對陸思誠擔心了起來,“是有何難言之隱嗎?”
“回稟山長。”陸思誠扶著面前的條案緩緩站起,手心的汗水留在了洇濕了條案上的宣紙,“我…實不相瞞,我並不會館閣體。”
此話一出,對面的幾人沉默著面面相覷,那山長的眼神中滿是等待其他幾人的表態,而其余幾人則多是疑惑與可惜。
“你不會?”唯有向陸思誠發問的那位先生不與其他幾人交流,他的眼中也滿是凌厲與得意,像是發現了陸思誠的弱點而欲置之於死地,“你自詡熟知理學、關學,卻不會館閣體,我們書院最年幼的小童也能寫來幾筆,你竟然全然不會?且不說書辦今後記錄和謄抄的工作你無法勝任,就說剛才你的那些理學知識究竟是不是你自己所悟?不然怎麽會連館閣體都不會?”
“不會就不會唄,你吵吵什麽玩意兒。”陸思誠此時雖表面羞愧難當,但內心卻在跳著腳咒罵那人,“館閣體怎麽了?不就是台人形打印機嗎?我不會是因為我那真有個打印機,我練他幹嘛?我們那學工部副部長那一筆字還不如我呢!”
“面對各位先生,我不敢有所隱瞞。”眼見自己結結實實現了個大眼,陸思誠只有繼續給自己編造出個唬人的經歷,以期望獲得更多的諒解甚至是同情,“我自幼雖是讀過兩年書,但隨著家道中落便不再有學習的機會。後隨著父親一起做點小生意勉強糊口,只有趁閑才能翻翻集市上小書販攤子上的書,所以雖然在書中學了些皮毛,但不曾有什麽習字的機會。至於那些個心得,則是在讀完書後有和在集市上聽來的閑言片語思考得來的。”
要說這編話扯謊,陸思誠打小就無師自通。從“作業不是沒寫,就是沒帶”到“這題不是抄的答案”,從“好的領導,一定貫徹執行”到“先別著急,回頭給你解決”,陸思誠這二十來年哄家長騙老師蒙領導詐學生,雖然在大是大非的問題上因為膽小怕事不敢出格越界,但在一些無關痛癢的事情上嘴裡的話就像是酒吧裡的高價酒——真假摻著來。 對於這編瞎話,他早有自己的一套心得。要想把假話編得像真的,一要自己說話的時候情感飽滿,二要這瞎話編的細節充實,三要聽話的人難以求真證偽,這最後就再加上一點點運氣。陸思誠剛才那幾句瞎話說的時候也不直視對面幾人,而是裝出一副羞愧難當、自卑忸怩的模樣,眼睛向下耷拉著仿佛想找出個地縫。但自己嘴上的功夫卻可以用驍勇來形容,雖然聽上去像是氣短理虧,但幾句話之間語氣和情感承轉天衣無縫,著實是讓對面這幾位飽讀聖賢書的大儒感受了一下這跨時代的狡黠。
對面這幾位先生聽得陸思誠的陳述大多表情肅穆,只是那位發問的先生依舊不改一副打破砂鍋問到底的執著模樣,但眼見此情此景,自己也不好繼續追問下去了。氣氛一時之間陷入沉默,還是山長率先發話。
“德修在書院向來以一絲不苟、詞言義正著稱。”山長笑著看向陸思誠,“但他對你並無惡意,請你不要介懷,家瑞!”
剛才為陸思誠推來小條案的那小童聞聲立正。
“請帶你這位陸先生去側室歇息吧。”
“是,山長。”這小童躬身作揖,接著伸出胳膊指向講堂大門的方向,“先生,請。”
“謝山長,謝各位先生。”陸思誠反應過來,面試完了不能立馬離開,還得再跟面試官和幾位領導再客氣客氣,加深一下他們對自己的印象,“今天我在書院受益匪淺,雖然我天資愚鈍又出身貧寒,但還是希望能有幸進入瀛洲書院,再受幾位先生的教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