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凌空長老並非鐵石心腸,他並不放心小嶽雲獨自回家尋找親人。看著小嶽雲幼小的背影,凌空長老心裡酸甜苦辣五味具陳,說不出是什麽滋味,獨自在方丈室裡不安的來回度著步子。
凌空長老內心十分糾結,此去湯陰嶽家莊有數百裡之遙,況且還不知道小嶽雲的家人流落何處。兵荒馬亂的歲月,讓一個年僅十一歲的孩子獨自回去,萬一出了意外,怎麽對得起師傅的重托?怎麽對得起在抗金戰場奮力拚殺的嶽飛師兄呢?
法明看出了師傅的不安、焦慮和擔心,悄悄地說道:“師傅,讓我去護送小師叔吧。”
凌空長老搖搖頭,說道:“不可,不可,我已經說過讓他自己回去,怎麽好食言呢?說出去的話猶如潑出去的水,是收不回來的。”
法明明白,凌空長老是怕落下說話不算數的口實,說道:“師傅,您沒有派我去,是我自己不守規矩,擅自離開寺院的,怎麽能說是您食言呢?”
凌空長老沒有不作聲,算是默許了。法明叫上法慧,兩人扮作遊方僧模樣,悄悄地離開鐵佛寺,遠遠的跟定小嶽雲。
臨走之前,凌空長老一再交代法明和法慧兩徒弟,隻許暗中保護,不到萬不得已,不得出頭露面。
法明明白師傅的良苦用心,他是要讓小嶽雲學會自己去解決遇到問題的本領,因而不到迫不得已的地步,法明和法慧是不會出手相助小嶽雲的。
嘿,還別說,法明的擔心還真不是多余的。真是怕什麽來什麽,小嶽雲踏上歸程的第三天,便遇到一個不大不小的考驗。
離家三年,小嶽雲做夢都在牽掛著家人,尤其是想念年邁的奶奶。小嶽雲是奶奶一手帶大的,心裡一直記掛著深愛他的奶奶,他不知道奶奶身體是不是還像以前那樣健朗。
小嶽雲想念母親和弟弟妹妹,記掛著叔叔和嬸嬸。離家三年,他不知道嬸嬸給他生的是弟弟還是妹妹。
嶽雲想念嶽家莊的小夥伴,他不知道小夥伴們此刻是在練武,準備抗擊金人呢,還是在爬樹掏鳥窩,或是下河摸魚捉蟹?還有那個害得他被迫離家出走的富家公子陳霸道,不知道這廝是不是還像以往那樣胡作非為,欺負貧苦鄉人,甚至為虎作倀,成為金人的走狗?
思鄉心切的小嶽雲歸心似箭,朝著家鄉湯陰嶽家莊大步流星地走著,恨不得長上翅膀飛回家,像小時候那樣撲到奶奶懷裡,再撒一回嬌。
小嶽雲走著走著,忽然,路邊黑松林裡傳出陣陣異常急促的呼救聲。小嶽雲從小就俠肝義膽,好打抱不平,聽得有人喊救命,頓時為之一驚。人命關天,豈能不救?小嶽雲朝著黑松林衝了過去。
黑松林樹木茂密,光線昏暗,站在林子外,根本看不清楚黑松林裡面有什麽。小嶽雲剛接近黑松林,便見林子裡慌慌張張竄出一個人來。這人二十多歲,長的鼠眉賊眼,尖嘴猴腮,木棍上挑著一個藍布大包袱,差點兒跟小嶽雲撞了個滿懷。
小嶽雲一把抓住那人,問道:“大叔,剛才是你在喊救命麽?”
“是,是,……是,是我喊救命。”尖嘴猴腮驀然見著小嶽雲,驚的臉色發白,不由得一陣哆嗦,支支吾吾地說著。
“大叔莫怕,我不是壞人。”小嶽雲安慰著眼前這個驚慌失措的漢子,問道,“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你為什麽要喊救命?”
待到看清眼前只是個乳臭未乾、只有自己肩膀高的孩子,尖嘴猴腮這才松了口氣,像雞啄米似的連連點頭,指著黑松林說道:“可不得了了囉,裡面有強人,好凶,好可怕喲。要不是我會點兒三腳貓功夫,只怕早沒命了。”
尖嘴猴腮說完,慌慌張張的一溜煙跑了,轉眼間便不見蹤影。
小嶽雲正要轉身離開,就在這時,黑松林裡又傳來斷斷續續微弱的呼救聲。小嶽雲的耳朵極好使,呼救聲雖然微弱,卻是聽得真真切切。
小嶽雲循著聲音來到林子裡,借著微弱的光線,只見一位中年漢子面色蒼白,嘴唇發紫,右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撫摸著左胸口,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小嶽雲看看四周並沒有其他人,忙問道:“大叔,你為何也喊救命?”
中年漢子有氣無力地應道:“唉,剛才有個強盜打傷了我,搶走了我的包袱。”
小嶽雲吃驚地說道:“大叔,剛才跑出的那位大哥說,他的包袱也被強盜搶了,怎麽?你的包袱也被搶啦?你們到底遇到了幾個強人呐?”
中年漢子沒有回答小嶽雲的問題,著急地反問道:“小兄弟,你看見的那人是不是長的鼠眉賊眼、尖嘴猴腮?”
小嶽雲應道:“是啊,沒錯。”
中年漢子又問道:“他手裡拿著的是不是藍布包袱?”
“是啊,他手裡拿著的正是一個藍布包袱。”小嶽雲下意思地問道,“大叔,莫非你被強盜搶走的也是藍布包袱?”
“唉!”中年漢子苦著臉,重重地歎了口氣應道,“小公子,你被他騙了,那個家夥就是搶我包袱的強盜!就是他打傷了我。小公子,我那包袱裡有二百兩銀子,還有十幾張熟羊羔皮。銀子是我販茶葉的本錢,皮子是準備販回老家去賣的。”
小嶽雲懊惱極了,說道:“咳,都怪我閱歷太淺,看不透人。大叔,請放心,我這就去幫你把包袱奪回來。”
中年漢子搖著頭,說道:“小公子,還是算了吧。那家夥雖然長得尖嘴猴腮,沒有人樣,可是,他畢竟是大人,至少高你一個半頭,他又會武功。你還是個孩子,打不過他的,別為了我那點兒東西白白送了性命。”
小嶽雲拍著胸脯說道:“有志不在年高,無志空活百年,秤砣雖小壓千斤。大叔,沒有金剛鑽,我不敢攬瓷器活。他雖然學了點三腳貓功夫,不見得會比我強到哪兒去。你就在這兒等著,我去幫你把包袱奪回來。”
此時尖嘴猴腮已經跑出一裡多地,小嶽雲施展跟法明等人練就的飛毛腿功夫,蹭蹭蹭,不消片刻,便追上了那賊人。
小嶽雲大吼一聲:“呔,大膽蟊賊,哪裡走?”
“誰是蟊賊?”尖嘴猴腮回頭一看,見是小嶽雲追來,嬉皮笑臉地說道,“喂,臭小子,飯可以隨便吃,賊名可不能胡亂安啊!你給我說清楚,為什麽無緣無故罵我作蟊賊?”
“是不是蟊賊你自個兒明白!你不僅搶了那位大叔的包袱,還打傷了他,你真是缺德加冒煙,壞透頂了!”小嶽雲指著尖嘴猴腮,責問道,“蟊賊!現在人髒俱在,你還想抵賴麽?”
尖嘴猴腮狡辯道:“你又沒有親眼看見我搶他東西,怎麽能輕信那個癆病鬼的信口雌黃呢?明明是我的包袱,怎麽就成了他的了呢?”
小嶽雲輕蔑地說道:“嘿嘿,這有何難哉?別看我年紀小,我也會破案,這個包袱是你的,還是他的,立馬就可以見分曉。你說包袱是你的,那你說說看,包袱裡都有啥?咱們打開包袱當場驗證。你要是說的對,包袱就是你的,你要是說的不對,就是搶的!”
尖嘴猴腮雖然心虛,還是強裝鎮定,傲慢地說道:“哼!你算哪根蔥啊?一個小孩子家家,憑什麽撿查我的包袱啊!”
見尖嘴猴腮如此輕視自己,小嶽雲惱了,罵道:“心虛了不是?蟊賊,趕快把包袱老老實實還給人家,否則,嘿嘿,有你好看的!”
尖嘴猴腮見小嶽雲伸手來拿包袱,急忙將包袱丟在地上,拿起木棍朝著小嶽雲身上招呼:“小子,我讓你多管閑事!我就是蟊賊,包袱就是本老爺搶的,怎麽地?有本事你就來拿呀!”
眼看著尖嘴猴腮的木棍就要打到身上,小嶽雲不慌不忙的往旁邊一閃,伸手抓住木棍,順勢一拉,再一帶,尖嘴猴腮“啪嗒”一聲摔倒在地,來了個狗啃泥,木棍到了小嶽雲手裡,頂在尖嘴猴腮的腰眼上。
尖嘴猴腮完全沒有料到眼前這個乳臭未乾的毛頭孩子竟然有空手奪槍的能耐,嚇的雙手抱頭,躺在地上討饒:“小英雄饒命啊!都怪小人有眼無珠,冒犯了小英雄,小人老老實實招供就是。這個包袱確實是小人搶來的,請您高抬貴手,包袱你拿走就是,請不要傷害小人性命。”
小嶽雲腳輕輕一鉤,包袱便到了手上。小嶽雲厲聲問道:“說!你叫什麽名字?為什麽要搶人家包袱?”
“小人叫吳良,搶人包袱確實不對,小人知道錯了。小英雄,不瞞你說,實在是兵荒馬亂賺不到錢,家裡已經揭不開鍋,小人這才起了歹意,不得已做起這無本生意。”尖嘴猴腮苦著臉,沮喪地說道,“唉,也是小人運氣不濟,出門沒有看黃歷,第一次做這營生就栽到小英雄您的手裡。”
小嶽雲怒了,罵道:“你混蛋!真是人如其名,無良加黑心,居然光天化日搶人家東西!你長大人高馬大,隨便做點什麽事不好嗎?為什麽非要當強盜害人呢?真叫強盜邏輯!我問你,為什麽不去當兵殺金狗,去報效朝廷呢?”
“我倒是有心想去當兵吃糧,可是,家裡除了兩個嗷嗷待哺的孩子,還有一個白發蒼蒼的八十歲瞎眼老娘。我去當兵,我那瞎眼老娘誰替我養啊?小英雄,請你高抬貴手,假如你現在殺了我,就等於殺了我那八十歲的瞎眼老娘和兩個嗷嗷待哺的孩子。”尖嘴猴腮擠出幾點眼淚,大吐著苦水,“小英雄,不瞞你說,我這不是沒法子嗎?家裡米缸已經底朝天,我那老娘已經餓了三天,粒米未進,我是不得已才做了這樣的糊塗事。小英雄,求你饒了我這一回吧,以後我要是再搶人家財物,你就剁了我的手。”
小嶽雲像父親嶽飛一樣是個孝順孩子,聽得尖嘴猴腮說家有老人和小孩,頓時心軟了,說道:“你走吧,念你一片孝心的份上,我不傷你性命!不過東西得留下,從今往後,可不能再乾這樣缺德加冒煙的事啦。記住!舉頭三尺有神明,人在做天在看,否則,即便今天我繞了你,日後也會有人收拾你!”
尖嘴猴腮搗蒜似的連連點頭,應道:“小英雄說的是,小英雄說的是,小人真的再也不敢了。我要是再乾,你見一次打一次。”
小嶽雲覺得好笑,我又不天天守著你,誰知道你今後還當不當強盜呢?只是種瓜得瓜種豆得豆,壞事乾多了,總會有報應的。
小嶽雲將包袱交給中年漢子,轉身就要離開。中年漢子連忙打開包袱,要分一半銀兩給小嶽雲作為酬謝,被他謝絕了。
小嶽雲說道:“大叔,我奶奶說過,做好事不能接受別人回報,貪圖別人東西就不算是做善事了。”
中年漢子哭喪著臉說道:“小恩公,我本來就有病,剛才又被那賊人打傷。我家離這兒還有百多裡,這麽重的包袱我怎麽拿得動呀?想來最終也是別人的,與其白白便宜別人,倒不如送給恩公,也了了你救我的人情債。”
小嶽雲一聽樂了,笑著說道:“大叔,原來你送我財物是為這個呀?咳,這有何難哉?殺魚殺到嘴,救人救到底,我送你回家就是了。”
天暗了下來,小嶽雲背著包袱,扶著中年漢子來到一個村莊,敲開村頭一戶人家大門,打算在這兒打尖過夜。
真個不是冤家不聚頭,小嶽雲哪裡知道事情竟然會有這麽巧,他要打尖的這戶人家竟然就是賊人吳良的家。
吳良有極其嚴重的“妻管嚴”,一逃回家,趕忙將今天搶劫未遂的經過一五一十,仔仔細細地向老婆大人作了匯報。在老婆的責罵聲中剛吃過飯,就聽到小嶽雲的叫門聲。透過門縫一看,門外站著的果然就是小嶽雲和中年漢子。尖嘴猴腮隻當小嶽雲是追來找他算帳的,嚇的那張猴子臉死一般蒼的白,雙腿發軟,差點尿濕了褲子。
還是吳良老婆膽子大,趕忙讓吳良躲進裡屋。吳良老婆打開房門,大大方方的將小嶽雲二人迎進屋,端上茶水,刷鍋做飯,款待小嶽雲和中年漢子。
丈夫到手的財物失手,吳良老婆哪會心甘?得知眼前這娃娃就是阻斷丈夫財路的人,頓時怒從膽邊生,惡從心中起,打算用蒙汗藥麻翻了小嶽雲二人,再神不知鬼不覺地宰,了埋到後院,搶回失去的財物。
吳良老婆這一招確實夠歹毒的,要不人們怎麽會說最毒婦人心呢?都說男人心狠, 其實女人心狠起來,勝過男人百倍。
然而小嶽雲與中年漢子對這一切並不知情,依然蒙在鼓裡。見女主人熱情地準備飯菜,隻當是婦人熱情好客,很是感激,他哪裡知道災難即將降臨他們頭上呢?大半天沒有進食,早已饑腸轆轆的小嶽雲抓起一塊餅就往嘴裡送。
中年漢子有病在身,又被吳良打了一頓,一路走來饑渴難耐,肚子雖餓,卻是隻想喝水。見到熱騰騰、香噴噴的雞蛋湯,忍不住大口大口地喝了起來。幾口雞蛋湯下肚,中年漢子竟一頭栽倒在飯桌上。
小嶽雲吃了一驚,猛然間記起法明告誡他“江湖險惡”那些話,頓時明白雞蛋湯裡有名堂。小嶽雲眼珠子一轉,計上心來,故意推倒凳子,躺在地上。
躲進裡屋的吳良老婆聽見響聲,悄悄推開門,只見小嶽雲倒在地上,中年漢子趴在桌上,連忙高興地喊道:“死鬼,快來呀,他們都著了老娘的道啦!”
吳良跑到小嶽雲身旁,拿起包袱,得意地說道:“娃娃,沒想到你還挺‘情義’的,竟然親自把包袱‘送’上門來呀。”
吳良老婆喊道:“快去拿兩根繩子來,先把他倆綁了。等會兒蒙汗藥勁過了,就不好辦了。”
吳良應道:“你真笨!拿什麽繩子喲?直接抬到後院哢嚓了,多省事。”
“我笨?沒有老娘出手,你能拿下他們麽?你才笨呢!連一個小屁孩都打不過,竟被他逼著老老實實歸還包袱,臉都丟到姥姥家了!”吳良老婆很是不服氣,賊公賊婆竟吵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