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公,我該怎麽感謝你好啊?”婦人拉著兩個孩子跪在小嶽雲面前,誠懇地說道,“恩公,你的大恩大德小女子無以回報,懇請你把這兩個孩子帶走吧,賞他倆一口飯吃,權當作給他倆留一條生路。這兩孩子一個六歲,一個四歲,我們窮人的孩子命賤,天生就是當牛做馬的命,現在雖然小,再過兩年就會幫你家人端茶倒水,放羊喂豬,不會一輩子吃死飯的。”
小嶽雲急忙說道:“嬸,您誤會了,我給您銀子,只是想讓二位老人入土為安,沒有別的意圖。實話跟您說了吧,我跟家人走散了,至今不知道他們流落何方。我正急著要去尋找我爹爹,尋找我奶奶、我娘,和我弟弟妹妹。我只是一個過路的小孩,連自己的家人都不知道在哪兒,我怎麽帶您孩子走啊?再說我們家只是個普通人家,沒有使用傭人的習慣,我把你家孩子買回去幹啥呀?嬸,我也是個孩子,不會賺錢,我怎麽養他們呀?”
“大妹子,既然這位小哥跟你說了實話,你就不要為難他啦。這個小哥講的沒錯,他連自己的家人都不知道在哪兒,怎麽幫你養孩子呀?”剛才出手勸婦人的那位大嬸說道,“我看這位小哥也只有十來歲吧?只怕他身上的一點錢用完了,自己吃飯都成問題。”
“既然是這樣,我也不強你所難。”婦人不再堅持要小嶽雲買走倆孩子,說道,“這樣吧,我這就去買壽材,小哥哥,拜托你幫忙照看一下兩個孩子,等我買好了壽材,就來接他們回家。”
“嬸,您放心去吧,我們哪兒也不去,就在這兒等您。”小嶽雲答應了,他哪裡知道,那位婦人玩了個金蟬脫殼之計,丟下孩自己子走了。
“大哥哥,我餓。”小嶽雲帶著兩個孩子等了許久,婦人依然沒有回來,小男孩卻搖著小嶽雲的手臂哭著喊餓。
“好,哥哥帶你們去吃東西。”小嶽雲牽著兩個孩子走進一家面店,要了兩碗雞蛋面。看著吃麵的姐弟,小嶽雲想起了妹妹安娘和二弟嶽雷。小嶽雲不知道弟妹們流落何方,或許他們正跟著奶奶和母親艱難的奔走在逃難的路上,或許他們已經找到爹爹,一家人得以團聚。
兩個孩子吃飽了不再哭喊,小嶽雲帶著倆孩子回到原地,又等了許久,可是左等右等,就是不見婦人的影子。
小嶽雲心知不妙,覺的不能再在這兒繼續傻等了,領著兩個孩子來到棺材鋪。
小嶽雲客客氣氣的問道:“請問掌櫃,剛才有沒有一位大嬸來買壽材?”
“來我這兒買棺材的人不少,小老兒不記得了。”自從金人南侵,搞的兵荒馬亂的,鄰近村鎮每天都死不少人。十裡八鄉只有這麽一家棺材鋪,生意空前紅火。不僅多年賣不出去積攢下來的棺材被搶購一空,老板還高薪雇傭幾位匠人,加班加點打造棺材。來買棺材的人太多,老板哪會記得有誰來買棺材呢。
小嶽雲解釋道:“掌櫃,那位大嬸大概二十多歲,穿著一件黑衣裳,約摸一個時辰前來你這兒買壽材。”
棺材鋪老板思索了一會兒,問道:“她是不是買兩副棺材?”
小嶽雲連連點頭,應道:“對對對,是買兩副棺材。她買了嗎?””
棺材鋪老板問道:“小哥,你是她什麽人?”
小嶽雲應道:“非親非故。”
棺材鋪老板疑惑地道:“既然你跟她不相識,為什麽要打聽她買棺材的事呢?”
小嶽雲指著兩個孩子說道:“掌櫃,是這樣的,那位大嬸來你這兒買棺材的時候,把這兩個孩子交給我,說好了的,買好了棺材就帶兩個孩子一塊回家。可是等了老半天不見她人影,我這才來你這兒打聽她的消息。”
棺材鋪老板說道:“咳,那婦人早就買好棺材回家了。”
小嶽雲蒙圈了,自己曾經跟吳良玩了個“兵不厭詐”,沒想到,自己也被這個普普通通的農婦給耍了。
聽說母親回家了,兩個孩子慌了神,哇哇大哭起來,尤其小男孩,早已哭成了淚人,哭聲驚動了路人,人們紛紛圍攏過來,其中不乏有剛才圍觀的人。
有人歎了口氣,說道:“這年頭什麽樣的人都有,這位小哥好心給婦人銀子買棺材安葬公婆,不成想,她竟然丟下一對兒女自己跑了。真是人心難測,好人難做喲!”
眾人聽了直搖頭,有人指責婦人:“虎毒還不食子呐,做母親的竟然連自己的兒女都不要,她也太沒狠心啦。”
“不好!這人要尋短見!”突然,有人叫了起來。
有人問道:“你怎麽知道她要尋短見?你是她家親戚,還是鄰居?”
那人解釋說:“我跟她素不相識,只是剛才聽說這婦人丈夫戰死,公婆又不在了,家裡田地都賣了,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現在又把一雙兒女托付給這位小哥,她的心願已了,這不是明擺著不想活了嗎?”
大嬸要尋短見?要是她真的死了,這兩個孩子怎麽辦?小嶽雲大驚失色,原來婦人是在這兒等著他。
有人著急地喊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快去救她呀!”
有人說道:“不知道她家在哪兒,怎麽去救呀?”
“這有何難?她的孩子不是在這兒嗎?問問孩子不就清楚了嗎?”這人腦子好用。
“不用問,那個婦人是小劉莊的,我剛從那兒回來,我領你們去。”原來說話的人是棺材鋪夥計,就是他,幫忙婦人將兩副棺材送到家,這會兒剛好回到店鋪。
棺材鋪夥計領著小嶽雲等人,風風火火趕到小劉莊,只見婦人的院子多了兩座新墳,大門緊閉。眾人剛走到院門口,便聽得屋裡傳來東西倒地的聲音。
“不好!”眾人推開大門,只見婦人吊在繩子上,本能的雙腳亂蹬,眾人趕忙七手八腳將婦人放了下來。幸虧來得及時,要是遲來一時半刻,婦人就香消玉損了。
兩個孩子緊緊的抱著母親,嘶聲裂肺地喊道:“娘,你為什麽不要我們呀?”
“不是娘不要你們,家裡能當的東西都當光了,娘已經山窮水盡,實在無能為力養活你們,娘要去找你們爹爹,才不得不把你倆托付給這位小哥。”婦人拉著小嶽雲的手,說道,“孩子們,這個小哥哥是天底下最好的好人,你們跟著他去尋個活路吧。”
“嬸,您真是高看我了,我跟您這兩個孩子差不多大,連自己都養不活,我又如何養得了他倆呢?嬸,這樣吧,我把身上銀子全都給你,你們去買些糧食度饑荒。”小嶽雲最見不的眼淚,打開包袱,將碎銀子和交子悉數給了婦人。
在人們的一片讚歎聲中,小嶽雲擠出了人群,拔腿就跑。
走了半天路,小嶽雲早已經餓的前胸緊貼後背,他來到一家飯店,要了幾個炊餅和一碗面湯,抓起炊餅就吃。剛咬一口,忽然記起銀子全都給了婦人,自己身上空空如也,連忙放下炊餅。小嶽雲記起奶奶的教導,不管什麽時候都不能佔別人便宜,如今自己卻吃起霸王餐來,這如何是好啊?小嶽雲羞紅著臉,向店家道歉認錯。
真是一文錢難倒英雄漢,店主是個不肯吃虧的吝嗇鬼,不依不饒的非要扣下小嶽雲包袱抵債。小嶽雲則是低聲下氣,一個勁的賠不是。兩人的爭吵聲驚動了路人,紛紛在店門口看熱鬧。法明和法慧也不嫌事多,擠在人群中看小嶽雲的笑話。
店老板得理不讓人,說是要將小嶽雲送官,法慧沉不住氣,就要出面替小嶽雲付帳解圍。就在這時,一個見過小嶽雲捐錢給婦人的大爺出面說明了情況,代小嶽雲付了飯錢,小嶽雲這才得以脫身。
這位大爺心真細,又買了些炊餅讓小嶽雲帶著路上充作乾糧,將剩下的十幾個銅錢全都給了小嶽雲。
這天小嶽雲在路上走著,突然身後傳來“嗒嗒嗒”急促的馬蹄聲。小嶽雲本能地往路旁邊一閃,只見一匹馬朝著自己飛奔而來。說來也巧,那匹馬剛走到小嶽雲身旁,突然,騎手從馬背上摔了下來。只見那人渾身是血,腿上還插著一支箭,那匹馬也受了傷,馬屁股上的刀傷口還在流著血。
遠處煙塵滾滾,戰馬嘶鳴,大隊人馬正朝這兒趕來,看樣子,是衝著這人來的。
摔下馬的受傷的騎手一副宋人打扮,已經昏死過去。小嶽雲趕忙將傷員背到路邊一處廢墟,將他藏了起來。好在小嶽雲天生神力,這要是換做其他孩子,未必能抱的動一百多斤的成年人。
心細的小嶽雲藏起自己的小包袱,迅速用泥土掩蓋住地上的血跡。
那匹馬依舊站在路上,看來它與主人的感情極深,依戀著主人不肯離開。小嶽雲朝著馬屁股用力一拍,那匹馬兒吃痛,“噅噅”地慘叫著朝遠方奔去,不一會兒,便不見了蹤影,隻留下一縷逐漸淡化的煙塵。做完了這一切,小嶽雲若無其事的坐在路旁的殘牆上,悠然自得地看著遠方馳來的馬隊。
來的是一群金兵,大約有三十多人,領頭的小軍官看見坐在牆上的小嶽雲,問道:“喂,小孩,剛才一個騎馬的宋軍往哪兒去了?”
“宋軍?沒有看見什麽宋軍啊,我只看見一個騎馬的人跑過去。”小嶽雲看了一眼馬上的金兵,漫不經心地朝著遠方一指,說道,“囉,他往那兒跑了。”
金兵見小嶽雲頭上扎著兩個牛角似的總角,隻當他是個頑劣貪玩的孩子,便信以為真,放開韁繩,呼嘯著朝著小嶽雲指的方向追去。
小嶽雲見金兵走遠了,連忙跑回廢墟,查看傷員傷勢。這人傷的挺重的,身上有多處刀傷,戰袍都染紅了,最重的傷當屬背上和右腿兩處箭傷。
凌空長老曾經告訴過小嶽雲,身為武將,不僅要能上陣殺敵,還要懂得醫治刀槍箭傷。三年來,凌空長老教小嶽雲的都是常用的實戰基本功,不僅有戰場廝殺,還有戰場救護。小嶽雲天資聰慧,又肯學習,不僅會處理傷口,還跟著凌空長老認識了不少草藥。對於小嶽雲來說,處理一般的刀槍箭傷只能算作一碟小菜,根本不足為奇。
練武之人受點皮外傷,或是傷筋動骨都是平常事,大師侄法明擔心小嶽雲回家路上發生磕磕碰傷了身體,臨走之前特地將一瓶金瘡藥塞進他的小包袱。沒想到小嶽雲自己沒有用到,這會兒倒是派上了用場。
只見小嶽雲熟練地拔出傷員背上和右腿的箭頭,敷上金瘡藥,爾後將自己一件乾淨衣服撕了,為傷員包扎傷口。
處理好傷口,小嶽雲用力按壓昏迷的傷員人中,傷員終於醒了過來,見一個宋人打扮的孩子正在給自己喂水,急切地問道:“這是哪兒?我怎麽會在這兒?”
“你受傷摔下馬,是我把你背到這兒來的。”小嶽雲眯起眼睛問道,“壯士,能不能告訴我你是誰?你是怎麽受的傷?”
傷員背靠著殘牆,應道:“我是大宋軍人張憲,奉主將將令去太行山聯絡義軍。要義軍騷擾敵後金軍,襲擊敵軍輜重車隊,支援我軍正面戰場。不巧,回來的路上遭遇了金兵,被這些瘋狗咬了。”
小嶽雲不解地問道:“俗話說一個好漢三個幫,壯士,你怎麽不帶幫手出門呀?你的膽子也忒大了吧?”
張憲應道:“誰說我沒有帶幫手?這次我帶了三十人的精兵小隊去太行山,見到義軍首領,順利完成任務,回來的路上才遭遇金軍的。我帶來的這些人都是我們部隊的精銳,為了保存這些精銳,我讓副手帶領著他們先走,自己留下斷後。要不是遇上你,險些丟了性命。”
“張將軍,你連說話都沒有神氣,應該是餓了吧?來,先吃點東西,填飽肚子就有精神啦。”見張憲有氣無力的樣子,小嶽雲從懷裡掏出炊餅,掰了一小塊塞進張憲嘴裡,又喂一口水。張憲已經一天水米未進,真是餓極了,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
處理好了傷口,又吃了點東西,張憲緩過勁來。看著眼前的少年,誠懇地說道:“小兄弟,大恩不言謝,我會記住你的。”
小嶽雲搖頭說道:“舉手之勞而已,何足掛齒呀。”
張憲問道:“小兄弟,你叫什麽名字?”
“你叫我雲兒吧。”眼前這人雖然是宋軍打扮,小嶽雲記住“江湖險惡”這句話,留了一個心眼,沒有報出自己的姓名。
小嶽雲雖然不知道張憲是何方神聖, 不過沒關系,他只要知道對方是跟爹爹一樣的抗金軍人就行了。凡是抗金軍人,都是他心中的大英雄,都是他的偶像,不救抗金英雄,還救誰呢?
然而小嶽雲不知道,這人竟是自己父親的部下,更沒有料到,自己日後還會成為張憲的兵。假如他有未卜先知的本事,或許能從張憲嘴裡得知祖母與家人一些信息。
張憲只知道嶽飛的老家在相州湯陰嶽家莊,部隊南撤以後,他曾經奉嶽飛之命去嶽家莊尋找過嶽飛家人。張憲到嶽家莊的時候,莊裡已經空無一人,鄉親們都逃難去了,嶽母與家人去向不明。嶽飛擔心母親和家人的安危,前後派出了十幾潑人馬去尋找嶽母及其家人。嶽飛不知道,弟弟嶽翻早就護著母親和家人離開了家鄉,跟著難民渡過黃河,兩撥人馬就這樣陰差陽錯地擦肩而過。嶽翻領著家人一路乞討,吃盡千辛萬苦,終於找到大哥嶽飛。
張憲離開軍營已經一個多月,他不知道嶽飛已經將母親和家人接到江南軍中,全家得以團聚,獨獨只有小嶽雲留還在鐵佛寺學藝。
張憲只知道小嶽雲在鐵佛寺學藝,但是並不知道他已經離開。
小嶽雲雖然告訴過張憲自己叫“雲兒”,只是兩人素未謀面,張憲哪裡知道,眼前這個搭救自己的少年竟然就是自己領導嶽飛的大公子小嶽雲。
假如這事發生在鐵佛寺,或是發生在嶽家莊附近,張憲或許會聯想到這孩子有可能是小嶽雲。然而,這兒距離鐵佛寺和嶽家莊都有大幾百裡,張憲做夢也想不到小嶽雲竟然會出現在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