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是肉體和靈魂的共生,那麽死呢,死是肉體的消亡和靈魂的寂滅嗎?
海水冰涼刺骨,王勃身上卻已感受不到了寒意。海水有些鹹,他口中也已不再有苦澀。
甚至此時的他完全感覺不到自己身體的存在。
他想:我應該是死了吧?其實我早就該死了,在看見父親憔悴的臉和關切的眼神的那一刻。應該更早,在落霞的手從我掌心滑落的那一刻,那一刻她最後的淚滴落入我的心裡,我的心也就死了。或許更早,在獄中心灰意冷地等待死神降臨的時候。
一個人心死了,身體還能活著嗎?
可我為什麽還是能想起她呢?難道靈魂依然活著?
他不知道,他也不知道此刻的自己究竟是活著,還是死了?
他只知道,其實走向死亡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就像剛才那輕松地一躍。
而活著才是最艱難的,理想破滅的仕途,沒有未來的人生,失去愛人的痛苦,這所有的累積,讓肉體的苟活已失去了意義。
人之百年,猶如一瞬。
他想起了自己這更如曇花一現的人生際遇:
拋開童真時光,簡單來說也就是由三篇文章連成了一場戲。
《乾元殿頌》是步入仕途的開端局,一個高點讓自己膨脹到不知所以。
《鬥雞檄文》則是人生的轉折點,一個轉折便失去了理想和方向。
《滕王閣序》就是人生的**和結局,一段愛情給人生劃上了悲劇的句號。
向死而生!
生與死是不是相連的?
從生到死自然是的,而死而複生呢?生命是不是一場又一場的輪回?
如果生命真是一種輪回,對此生的總結是否就是另一段生命的開始。
自己這短暫的一生,似乎除了寫了些文章外,並沒有做什麽轟轟烈烈的大事,甚至沒有做任何有意義的實事。
如果再來一次,還願做自己筆下的三尺微命,一介書生嗎?
這忽如其來的想法,讓他有些汗顏。
汗此時就這樣流出來了,打濕了少年的容顏。
他迷迷糊糊地聽見有個聲音在喊:“子安!子安!”他想睜眼開眼睛,卻感覺不到眼睛的存在。
只聽得那個聲音越來越近,也越來越急:“怎麽冷的天你還睡得著!跟個死豬似的,叫了還沒反應,可別著涼了呀!啊!你臉上怎麽還這麽多汗呀?”
他聽得清清楚楚,集中精神,感覺到了身體的存在,屁股下是小腿,跪坐著,頭壓著手臂,手臂疊著,最下面的左手壓在一平台上。
他嘗試著去動作,卻是毫無反應,無論是頭、身體、還是手,感受到了眼睛的存在,卻怎麽也睜不開,他很著急,急得滿頭大汗。
不對!怎麽能感覺到汗在流動呢,流過眼睛,流過臉頰,流過嘴角,流到下巴,然後停住,聚集,凝成一滴,再慢慢變大,變大,忽然滑落……
他朦朦朧朧地睜開了眼睛,朦朧是因為太多的汗水。眼眶裡出現了一個人影,看不清臉,但依然看得出對方很著急。
“你醒了,真嚇我一跳!你快起來,跟我去學校大門口看,好多人啊!這下又該傳遍京城了。”他感覺到身體在被人拉拽,卻仍是綿軟無力,動彈不得。
可對方接下來的一句話讓他驚醒過來,一躍而起,滿頭大汗也瞬間無影無蹤。
“你的《鬥雞檄文》張貼在大門外了!”
王子安用力地抓住了對方的手臂,急切地問:“三德,什麽貼在大門外了?”
三德疼得“啊!”的叫了出來,眼淚都差點流了出來,趕緊掙脫了王子安的手,一邊揉著手臂,一邊埋怨而詫異地說:“不是你貼得嗎?《鬥雞檄文》啊!”
王子安清醒了過來,感覺卻是又有些異樣,眼前的三德是他燒成灰也認得的鐵杆基友杜審言,大自己三歲,因公認的“守信、上進、善良”被王子安喚作“三德”,而“三德”之名也傳遍了學校。而孤傲的性格使自己在學校僅有兩個朋友,杜三德和薛華。
可總感覺有很多不對勁的地方,他的記憶裡有拉滿帆的船、有蔚藍的海、冰冷和苦鹹的海水,還有落霞,但好像不是天上的落霞,而是一個名字,其它的……
王子安想不起來了,也想得有些頭痛,一抬眼,便瞧見了杜三德詫異又關切的眼神。
王子安索性不想了,還是面對現在的問題,忽然心裡一動,問道:“三德,你說那文章叫什麽來著,什麽標題?”
杜三德狐疑地回答道:“怎麽了,《鬥雞檄文》啊!”
王子安趕緊接著問:“不叫《檄英王雞》?”
杜三德疑惑地問:“英王是誰呀?”
王子安心裡大定,問道:“今年是總章元年(公元668年)?”
杜三德伸出手摸了摸王子安的額頭,關心地問:“沒燒呀,子安,你有哪裡不舒服嗎?”
王子安搖著頭笑了笑,繼續問道:“三德,今年是什麽年號?”
杜三德老實地回答道:“麟德二年(665年)。”
王子安長長地舒了口氣,心想:檄文名稱裡沒有英王,自己還在國子監,還沒科舉,也就還沒進宮,那自然也就更不會因此文丟官逐出宮了。
王子安的身上因為汗濕了貼身的內衣也有了涼意,摸著身上的秋衣,不得其解,記得前一刻自己還是穿著薄薄的衣衫啊,還是在春夏之交啊!
記得那美麗、無邊的大海,記得自己還因為落霞寫了篇《滕王閣序》,可落霞是誰呢?這個名字那麽熟悉,卻又那麽陌生呢,是誰呢?
王子安的頭又有些痛了。
而國子監大門外正裡三層外三層的圍滿了人,有人大聲誦讀著:
《鬥雞檄文》
大唐-王子安
名曰昴日星君,位列二十八宿。
朝鳴窗前,祖逖聞而起舞。夜唱關下,孟嘗得出函谷。
小國寡民,相聞不相往來,安居樂俗。
劉安得道,食而隨之升天,自非凡物。
文有鳳冠,武有利足,得其雌者可為霸,獲其雄者即聖主。
兩雄不堪並立,一戰即分勝負。
養成於棲,呆之若木,戰則立威,昂首瞪目。
敵眾雖一毛不拔,血戰如故,
絕勝而鶴立獨步,勿複再逐。
牝雞無晨同畜,雌伏不前必誅,定當割以牛刀。此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