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在英明神武的太宗帶動之下,形成了尚武又祟文的特性,加之國力日盛,讓民間百姓的愛好為之改變,前幾朝詩賦裡的靡靡之音,已漸漸被積極向上的詩文所取代。
城東通化門內的永嘉坊,豪華氣派的許府就在坊內,假山流水旁的後院,一處古色古香的書房內,一紙《鬥雞檄文》落在書桌之上,桌後是一個留著山羊須的白臉老者,他便是當朝七位宰相的宰相之首右相許敬宗。
許敬宗向坐在對面的中年男子問道:“你以為此子如何?”
中年男子手指輕敲桌上的檄文,抬起頭來,赫然也是當朝的宰相之一,同東西台三品、中書侍郎孫處約。
孫處約歎服道:“十六歲便文才至此,百年一遇呀,我看直追駱臨海啊!”
許敬宗也歎道:“可惜不是我南方士子,據說出自太原王氏旁系。”
孫處約也道:“崔、盧、鄭、王這幾家都是百年世族豪門,底蘊深厚,重視教育,自是英才輩出。”
許敬宗捋了捋山羊胡,悠悠地說道:“這王子安文章固然驚才絕豔,但觀其文和其行,鋒芒畢露,恐非謙遜善謀之人,當然其年尚幼,需徐徐觀察。”
孫處約點頭稱是。
許敬宗接著問道:“今朝堂之上,八相之局,你視之如何?”
孫處約答道:“八相之中,李勣、薑恪二人為武將,都系出寒門,不善政事,且都處世圓滑,獨善其身;樂彥瑋和我也都出身寒門,方登相位,資歷淺薄;竇德玄是關隴集團碩果僅存者,為人低調隱忍;劉祥道克禮甚嚴,但體弱多病,少於政事;陸敦信出自吳郡陸氏,與右相和我皆南方人士,現朝堂一切賴右相為主,群相輔助,攻訐甚少,執政效率頗高。”
許敬宗道:“大唐自開國以來武將入相已成傳統,劉祥道已無足輕重,樂彥瑋乃武後提攜,無甚根基,但竇德玄,關隴之余孽,忠於陛下,武後卻欲除之,已幾番向我暗示。”
孫處約道:“朝野之爭,自顯慶四年(659年)長孫無忌死後,關隴集團便群龍無首,日漸衰微,此非竇德玄所能逆也,不足為慮,故我以為勿需為之。”
許敬宗道:“此正乃順勢而為之,。”
孫處約分析道:“關隴衰敗之後,北方世族必將崛起,崔、盧、鄭、王底蘊深厚,且理枝連根,對外實為一體,五品及以下官員,已三佔其一。李、楊、韋、武四家通婚,據皇室和後室,勢力日盛。余下幾家,杜氏依附李氏皇族,鄭、薛、裴、柳四家騎牆而觀,北方世族之根基已牢,據吏部統計朝中官員已五佔其四,其領軍者未來必將陸續登堂拜相,所以北方日後必成東西之爭,我們南方世族和寒門應效仿之,抱團取暖,居於其外,靜觀其變,適時製衡,勿介入其中。”
許敬宗道:“你所言不差,但太過保守,現我等三人為相,應聯合武後,先將關隴集團徹底清出朝堂,再由上而下,將南方士子延引入朝。”
孫處約道:“右相,北方世族幾百年不衰,我南方又遠離長安,朝中人數必然處於劣勢,非人力所能為也,安居於其外,未嘗不是好事。”
許敬宗道:“我欲之爭,非為私利,乃為我南方之民眾,如老夫不爭,如終其太祖太宗兩朝,我南方勢微,南方士子幾人得以入仕登朝,淮南江南百姓又有誰能為之發聲?”
孫處約道:“老子曰夫唯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我勸右相三思。”
許敬宗生氣了,問道:“人若不爭,何以建功立業?你若不爭,何以要攀廟堂之高?我若不爭,你又何以得來拜相?”
孫處約歎道:“右相舉薦之恩,晚生從不敢忘。我雖持己見,但定不拂右相之意,一切以右相馬首是瞻,有驅遣之處,必一往無前。”
許敬宗展顏笑道:“我知處約定不負我,昔聞你與郝處俊、高智周、來濟並稱江南四義,受教於蕭瑀,年少就志向高遠,就知你等皆人中龍鳳,乃我南方之驕傲。”
孫處約有些意興闌珊,便站起身來,說道:“天色不早了,就不打擾右相休息了,晚生告辭。”
許敬宗也即刻起身,熱情地將他送到了客廳外的院子。
望著孫處約遠去的背影,許敬宗臉上的平和就變為了冷峻。
他慢慢踱步走回了書房,沉吟了許久,坐了下來,安排管家去叫孫子許彥伯過來。
許敬宗想:“彥伯雖年僅二十六,但沉穩幹練,頗似年輕時的自己,可惜流放這幾年浪費了些時間,缺少歷練和資歷,而自己已年邁,怕是來不及過多提攜了,最可恨的就是自己這獨生子許昂,也有文才,卻是家中亂倫,與自己的妾室行苟且之事,被自己一怒之下流放外地, 前些年召回,正想好生培養,卻突然就死了。如今隻得提攜外人了,孫處約雖有才,但以君子自居,難以為用,還是盡早換人吧。”
許敬宗正躊躇著,一眼望見許彥伯已在書房門口侯著,臉上泛起了真實的笑意,喚著:“彥伯,來了,過來幫爺爺寫張名帖。”
許彥伯輕輕地回了聲:“是,爺爺!”有些拘謹地走了進來,然後研磨鋪紙,手微微有些抖動。
許敬宗看在眼裡,卻沒有作聲,十年的流放爺孫間造成了太多的隔閡,也讓許彥伯內心形成了陰影,這些不是短時間能化解得了的。
許敬宗輕輕地歎了一口氣,念道:“郝侍郎親啟,適此秋葉送爽之際,正是思鄉之時。誠邀君明日來鄙府敘同鄉之誼,略備家宴,與君暢欣,萬望晤面。敬宗敬邀。”
許敬宗看著許彥伯寫完落筆,那字跡工工整整,與自己字跡極為相似,捋了捋下巴處白色的胡須,甚是滿意,然後交代道:“彥伯,你將這邀請帖親自送到吏部侍郎郝處俊府上去。”
許伯彥將紙裝入信封,應了聲:“是,爺爺,我現在去。”
許敬宗關切地說:“彥伯,別急,路上慢些。”然後揮了揮手讓他離開。
許伯彥倒退著出了房門,然後轉身離開。
許敬宗搖了搖頭,又輕歎了一聲,望向了牆壁之上,那是他自己平生的最得意之作:
《擬江令於長安歸揚州九日賦》
大唐-許敬宗
本逐征鴻去,還隨落葉來。
菊花應未滿,請待詩人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