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火長歎了口氣,操起一塊毛皮開始保養起懷裡的橫刀。
“路,早晚會走到頭的。那一天還是來了......過山口時,布置的馬鋪、牧馬人和馬匹莫名其妙的不見了,可是土河卻平整如鏡面。大夥都知道,放哨的人被殺了,馬被牽走了,土河被人抹平做了手腳。這是有埋伏的征兆。統軍校尉躊躇不前,招來三個旅帥商量對策。有說派人報信,固守待援的,有說原路後撤待其他團營組隊通過的。”
“這不合計還好,一合計,完了!二比二,誰也說服不了誰。校尉選折了一個折中的法子:咱們把兵馬分成前後兩隊,兩隊相距盞茶功夫的路程,前隊被圍了後隊來救,後隊被圍了,前隊能援。為了加強可行性,校尉還特意講了個典故叫什麽......火燒博望坡還是濮陽之戰來著?搞不清了,反正大概意思是前路定有埋伏,主人公由於沒有事先安排,穿進去中了埋伏全軍覆沒。咱們不然,他威脅我,我不怕,你有張良計,我有過牆梯。咱們做好了準備,就不會像瞎夏侯還是曹丞相那樣一夜孤行被殺的大敗。”
“其實吧,我能理解校尉的用計,萬事穩妥為先。丟棄糧草,撤退待援,延誤時辰都是死罪,萬不可行。只要咱們把糧草安全的送到大營便是大功一件,損失一點也是苦勞,失卻大半也能混個功過相抵。咱們是送糧隊,不是戰兵隊,面對敵人不求有功但求無過。”
“全團按部就班的緩緩推進,校尉的計謀老成持重。可惜天不遂人願啊,奈何,奈何敵人來了整整一團的編制,好在人數持平,一團對一團,而且校尉早有安排,優勢在我,進攻雖乏力,防守不在話下。可惜......一個衝鋒過來......大家才清醒意識到,吾等均是民夫,並非戰兵,能有多少戰力?”
“這......”
“三火一向富裕,除卻拉車的兩人,驢馬人均一匹。老袁帶著他們火的驢馬隊,一陣風的就跑沒影了。他們火保存的最完整,一個減員都沒有,還捎帶出了半車糧秣。老邱的火在隊伍的最後面,一看喊殺聲起,也在合圍前溜了出去,雖然死傷了四個。但最多算個半殘。我們火......嗚嗚......”丁火長哽咽著喉嚨,給自己強行灌了一口水,緩了緩氣接著說道:“我們火就沒那麽幸運了,前面的人群往後跑,後面的路又被擋了道。老子當時連敵人從哪來的都沒看清楚,跟著老邱的人開始狂奔。”
“唉~還是慢了那麽一步,就一步啊~如果當時我能看清戰局,不,只要大夥當時跑的再快一點點,大牛,小牛就都能活下來......最後整頓時候只剩下了石頭,銼子和我了......”
“阿兄,請節哀......”
丁火長沒有繼續說話,只是盯著火堆,眼神似乎沒了焦距。
那場戰鬥應該是前身嗝屁前的最後一戰了吧,我一點點印象都沒有啊,看著老丁一時笑,一時哭的,我很難理解耶。該怎麽與其共情?怎麽安慰他呢?隻淺淺的道一句節哀會不會體現不出我的感同身受啊?要不,我再多說幾句?
“咳~阿兄啊,都,都過去了。你看我不也在.....恩,往前看,往前看哈。”
......
“咳~那個,阿兄啊,給我講講你們活下來以後的事唄。”
“以後的事?以後的什麽事?”
“你們丟了糧草還損兵折將,上峰沒有處罰你們麽?”許一民沒話找話說,“我看石頭和銼子連塊油皮都沒蹭破,不都說律法森嚴嗎?你們都沒被罰?不會吧,不會吧?”
“怎麽沒有被罰?校尉和兩個旅帥當場戰死,活下來的那個旅帥還有旗頭、副旗全被梟首示眾,余下隊正杖一百,隊副杖五十,全部什長暫計軍杖五十容後執行以觀後效。”
“真殺頭了?”許一民吐吐舌頭,“校尉和旅帥處死是應該的,一將無能累死三軍嘛。那為啥要殺旗頭和副旗?旅帥我知道是比校尉小的大官,那啥是旗頭和副旗啊?為啥還連累你們要挨杖責?”
丁火長用看小白的眼光看著許一民“瓜皮,你耍老子是不是?你娃不是說:最羨慕旗頭,啥事都不用做,只要打著旗幟就行,還每人一副鐵甲。又威武又霸氣,每次行軍都走在隊伍最前面開路,不管在隊伍的哪個角落都能看到他。還說將來立了大功,啥官都不要,就想當旗頭。”
“哦,也對,你都搞忘了。好吧老子再給你說道說道,咱們團的旗頭啊,除了每天扛著旗前進不說,打仗的時候還不用前壓,一般的時候都待在後面還有專門的衛隊保護,可以說是戰陣上相對安全的地方了。其實他們還兼職著督戰的作用,誰要是膽敢後退一步,便知道他們衛隊的作用了。副旗,更好理解了,幫助旗頭看管好旗幟,協助上官指揮方陣。”
“這次敵人偷襲的時候,我們還處在行軍狀態,連陣形都沒擺開.......地面開始了震動,比去年的地龍翻身還來的猛烈......”丁火長說著話眼神慢慢的失去了焦距,火焰在眼睛裡倒影出金戈鐵馬。“來了,他們來了......我們不做他們的奴隸......大旗倒了?我們隊的認旗也看不見了。大牛,小牛,大壯......跑,銼子快跟上,別TN管車上的吃食了,跑!”
“阿兄,阿兄,醒醒......快醒醒,你沒事吧?”
......
“嗯......我很好,”丁火長把手裡的橫刀收回鞘中,“只是有些犯困了。咳咳~見笑見笑了。我們說到哪了?”
“說到認旗倒了......”
“認旗倒了啊?旗頭的職責是保護好旗幟,不能讓它倒下。一旦旗幟倒塌了,全軍就沒了指揮方向作鳥獸散成為了早晚的事情。為此他們失責了,自然是人頭滾滾了。隊正沒管理好麾下挨打是跑不掉的事,我們這些做什長的,還要收攏殘部約束手下當然不能不挨板子,但是過責都得權且記下,看以後的表現酌情處理了。這次敗仗中恐怕只有老袁功過相抵,屁事沒有。”
“那......我......不是,那個小郎君呢?”
“我們火被衝散了......打掃戰場時,鐵頭,虎子,剛子,還有小郎君,四個人圍成圈倒在了血泊裡。他們四人都是前胸中刀、中箭而亡。現場看來,他們四人被衝散後結成圓形,與敵人展開了殊死搏鬥。有兩具敵人的屍體倒在不遠處。兩個左耳正好穿成串掛在小郎君的腰間。”
開玩笑,原來前身超勇的好不好。掛著敵人的耳朵作戰,身中三箭而死。怎麽也得評個猛士吧?
“那不正好嗎?兩個人頭,這是實打實的軍功啊。”
“呵呵,雉雞偶落梧桐枝,飛上枝頭變鳳凰?你在想屁吃呢?還是那句話,你要是衛士就好了,可惜咱們是民夫。軍功是記不到名下的,最多給些賞賜。”
“能多給些賞賜想必也是極好的。”
“問題就出在了這兩個首級上了。”
“啊?立功受獎,還能出什麽問題?”
“呵呵,你戰死了啊,首級......被人惦記了......”
“這......誰這麽大的膽子,不怕軍法從事啊?”
“小民啊,你想想:敢這麽乾的人,會擔心軍法嗎?”
......
“不過說句良心話,咱們作為民夫一般是少機會殺敵立功的,但是一旦立了功,那一定是實打實的功勞。只是不能記錄在案。有了功勞,營裡面多少會給些賞賜,至於是多還是少就看上官的心情了,沒啥定數的。”
“但是!”丁火長一個大喘氣,呷了口湯,不慌不忙的說道:“如果在上報之前有人願意私下來交涉,做出的補償比上官給的多的話......”丁火長停了話匣等著捧哏消化。
“這不就是買賣人頭?”許一民非常吃驚,不知不覺間音量失去了控制。影視劇裡不都是說了軍法森嚴不得買賣軍功啊,那是殺頭大罪,堪比臨陣脫逃的死罪啊?怎麽就成了正大光明的買賣了?這不科學,是磚家的扭曲,還是叫獸的鬼扯?
“咳~誰買賣人頭了?”丁火長一把捂住了許一民的嘴,製止他繼續聒噪。豎起耳朵仔仔細細的聆聽了周圍的聲音,確認了睡覺的睡覺,安靜的安靜後才松開了手。
“小民啊,說話要過腦子,大營之中不能亂說啊。這是犯忌諱的話,想想行了,不對,想想都不行。”
“府兵裡的事,老漢不知道。都跟你說了咱們是民夫,是上官體恤民夫生活不易,願意給出比官家更多的銀錢作為補償,人家補償了你,你不得禮尚往來麽?咱們是天朝上國,禮儀之邦,自然要回饋一下啦,別無他物,送上兩個撿來的敵軍首級以酬上官,如此一來,你有情我有意,來而不往算失禮(非禮也),屬教化大道嘛。再說一遍,這不是做買賣,整個過程沒有買賣,就沒有傷害。只有大自然的饋贈!小民,你說呢?”
那是我拚了命賺來的,怎麽可能是撿來的,你會撿,你怎不去拾金不昧呢?
“嗯,感謝大自然的饋贈!可是這樣大規模的互贈,不怕上峰知道嗎?”
“知道啊!全營上下都知道的潛規則,你真當大將軍不知道啊?無以規矩,不正方圓,某鼠幾時進的糧倉,幾分出的米缸,只要大將軍想知道,不存在遺漏的可能。只是這種互惠互利的活動,大將軍不想管,也不能管罷了。民夫得了實惠,老兵得了機會,大軍省了經費,呵呵~互惠互惠而已啊,只要雙方都滿意,民不舉官不究。”
“至於大規模?你以為每人都有你的好運氣,都能獲得大自然的饋贈?我們是民夫,不是老弱就是病殘,正常情況下,一輩子可能都碰不上一次的。你想想,敵人可都是戰兵,武裝到牙齒那種,你一把刀,一張弓,連件厚實點的布衣都沒有,能乾死他們嗎?老子知道你要說,能!因為你做到過,可我們做不到啊!一旦我們都遇上了敵人,要麽被砍死,要麽還是被砍死。幾乎不可能正面擊殺敵人的。自然不可能有軍功用來互贈了。小民,明白了嗎?”
雖說這兩個人頭是前身的軍功,跟我沒關系,可是你們不知道啊,做買賣,呸!互贈的時候有問過我的意見嗎?別給我說什麽你以為,你以為,我要我以為。還有才一貫錢,太便宜了吧?豁出了性命為代價,才換回一貫錢。一貫錢啊~賤命如草芥,寧為太平犬,莫作亂世民啊!這筆買賣,啊呸!互贈,是虧了,是虧姥姥給虧開門——虧到姥姥家了,以後不能再互贈軍功了,犯法的事——得加錢!
“阿兄啊,買主的心意想必是真真的,只是,只是......”許一民有些猶豫,不知道該不該把心裡的想法說出來,正在遣詞造句間聽得一句冷哼。
“誰?”丁火長將雙膝上的橫刀拔出三寸,剛好使刀身越過刀鞘的繃簧,減少刀身的摩擦力,提高出刀的速度,做好隨時出刀的準備。
“阿兄,是我。”石頭的聲音從帳篷裡傳來,淅淅索索一陣聲響後拉開簾子鑽了出來。
“哦~”丁火長放松了身體,收刀入鞘,望向黢黑的夜空,“這天色尚早,還不到你來接班的時辰,怎不多睡會兒?”
“小民一會兒跑肚,一會兒鬼叫的,熏得我腦仁疼。長夜漫漫無心睡眠,索性不睡了,起來聽你們擺哈哈兒龍門陣。”
至尊寶?大師兄?他不是還在山下嗎?算算日子,還有幾年呀難道是假釋了?許一民尷尬不已,看了看火塘,摸了一個碗,盛了半碗湯水,遞給石頭賠笑道:“擾了阿兄的清夢,萬死萬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