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人觀人觀形,寶玉觀人觀心,心較比乾多一竅,寶玉已知黛玉之玲瓏心;病如西子似三分,寶玉已識黛玉品質之美。寶玉眼中的黛玉,比托極多。世人知西施美女皺眉捧心時顰顰之態,容貌絕美,以至東施效顰,欲學其美,卻不知西施皺眉,是為越國而憂,西子捧心,是為范蠡大夫,越國之民漚心瀝血,是捧上的自己腹中的赤心!
顰顰二字之典僅止於此嗎?非也。寶玉說典出《古今人物通考》,試問天下真有此書?又試問天下果無此書?寶玉說,除《四書》外,世人杜撰的多了,偏不許我杜撰不成?滿清入關後,貶人妻女,誣人卿相,所謂編書修史,是真杜撰也;而寶玉所謂《古今人物通考》,粗看之似無此書,細思之卻似有,正是告訴讀者諸君,華夏地靈人傑,江山代有人才出,要通考古今人物,才能讀通書中典故,悟得此書之真意,識得此書之妙境,而囿於一時一地,膠柱鼓瑟般去著相,便不得此書之緣法也。
唐朝詩佛王摩詰有《華嶽》一詩,其中前幾句雲:“西嶽出浮雲,積翠在太清,連天凝黛色,百裡遙青冥。”這便是“西方有石名黛”。西嶽華山為巨靈神所開,天地開拆,大河東注,華嶽西峙,可充天柱,可鎮秦京,王維作《華嶽》諫勸唐明皇封禪華嶽,以代泰山之封禪,正是“可代畫眉之墨”也。
顰顰二字至此道盡否?非此,南宋李壁有《黃陵題詠二首》雲:
小哀洲北渚雲邊,二女明裝共儼然。
野廟向江空寂寂,古碑無字草芊芊。
東風近墓吹芳芷,落日深山哭杜鵑。
猶似含顰望巡狩,九疑凝黛隔湘川。
詩人李壁有文史之大才,誓血國仇,瀝膽披肝,出使外邦有蘇武之節操。此詩之末句“猶似含顰望巡狩,九疑凝黛隔湘川”中,“顰”與“黛”相表裡,一為名,一為字,豈能不留意乎?《黃陵題詠二首》,所詠的黃陵,正是黃帝之陵,裡面供奉著黃帝、舜、禹、瀟湘二妃等,皆為華夏之先祖。南宋之人哭黃陵,娥皇女英哭舜帝,瀟湘妃子灑淚成斑,黛玉後來又住瀟湘館,讀者諸君才智百倍於我,此中深意,自可解之,我之手欲拭淚,不可執筆也。
既雲《古今人物通考》,述古之後必會論今,賈雨村《正邪兩賦論》中秉正邪二氣而生的既有古之人,又有今之人,筆筆不空,方為神仙文章。在作者所處的當代有“今之人”唐寅之詩,亦解“顰顰”二字來歷。後文寶玉作《紅豆曲》,實悼黛玉,亦以酒底“雨打梨花深閉門”和之,無限情意,盡在唐寅那首《一剪梅》詞中。詞曰:
雨打梨花深閉門,孤負青春,虛負青春。
賞心樂事共誰論?花下銷魂,月下銷魂。
愁聚眉峰盡日顰,千點啼痕,萬點啼痕。
曉看天色暮看雲,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諸君,作者運用之妙,存乎一心,此詩之化用,自另出境界。黛玉為何“愁聚眉峰盡日顰”,因為“花下銷魂,月下銷魂”,花為華,月為明,心中所系,惟華夏的故國明月。曉看天色暮看雲,行也思君,坐也思君,憐我大明崇禎皇帝,思我華夏正統。所謂血淚成書,紅樓一夢,一夢千年,三世書緣,隔世傳書,豈虛言哉!
除顰顰二字表黛玉,黛玉的比托還有許多,如後文之明妃、飛燕、望帝等,皆大舜之正裔,天子之氣象,暫且不表。
寶玉為黛玉賜字之後,便問黛玉是否有玉,黛玉說沒有,由此引出寶玉摔玉之事。寶玉摔玉,所哭者是寶玉而非黛玉,看似不通之奇文,卻最是合情合理,至情至性之文也。
寶玉愛惜黛玉,非常人可知也。黛玉珍視寶玉,亦非常人可懂也。黛玉說那玉是稀罕物,豈是人人都有的,是顰卿對玉兄之推崇。寶玉聞言立時摔玉,罵道:“什麽罕物!連人之高低不擇,還說什麽通靈不通靈,可見不是好東西,我不要這勞什子。”又哭訴“家裡姐姐妹妹都沒有,單我有,我就沒趣,如今來了個神仙似的妹妹也沒有,可見這不是個好東西。”賈母說那玉是寶玉命根子,寶玉寧願舍了命,也要為黛玉正名,其用情如此!試問能如此用情者古今又有幾人?寶玉說那玉連人之高低不擇,正是推崇黛玉人品,姐姐妹妹都沒有,是說姐姐妹妹都應當有玉,說黛玉是“神仙似的妹妹”,居然也沒有,更是不平之鳴。當有者反而沒有,不當有者反而有,豈不是“人之高低不擇”。此中暗含數個典故,讀者諸君其留意否?
寶玉之罵,是罵玉乎?還是罵人乎?推崇黛玉人品之高,必罵竊玉者人品之低也,書中後文尚有鼠輩臘八偷香芋之事與之相應也。西漢末年,外戚王莽欲行篡位之事,向太后王政君索要傳國玉璽。太后怒,大罵王莽行此不臣之事,摔璽於地,璽之一角碎,王莽拾璽,後將缺角以金鑲之,篡漢稱帝。這便是摔璽責莽之事。寶玉之責,何嘗不是王莽輩,只是典故妙用,被責之王莽反而並不在現場。《正邪兩賦論》中有王莽,豈虛陪充數乎?
至於家中姐姐妹妹和這神仙妹妹本應有玉為何反而無玉,亦藏典故,此處暫且不表,後文會有詳注。
賈母為哄好寶玉,騙他說林妹妹本來有玉,只是隨林姑媽帶去,全了殉葬之禮,先充林姑媽見到女兒之意。寶玉覺得有理,信以為真。諸君讀書至此或許會心一笑,覺得君子可欺之以方,寶玉雖癡頑卻易哄,而若細思,祖母之言真是哄騙小兒乎?寶玉之自解自釋也真無道理乎?我亦想笑問寶玉, 黛玉之名上黛下玉,能說無玉乎?黛玉身份名正言順,為何非要那有形之玉?況既已盟定,玉兄之身便是顰兒之身,玉兄之玉便是顰兒之玉,又何分彼此?
黛玉入京,已無母,亦無兄弟,不久又有父喪,正是孤星之命,他日稱孤道寡,感懷身世,亦可預見也。更兼隨行的僅一老一小,老的王嬤嬤又極老,小的丫鬟雪雁又極小,難成輔弼。賈母憐愛外孫女,將貼身丫鬟鸚哥改名紫鵑送與黛玉。從此黛玉便有了紫鵑、雪雁兩個貼心丫鬟。紫鵑、雪雁,皆鳥名也,正應南宮朱雀,正應火德諸夏。望帝春心托杜鵑,他日杜鵑為望帝啼血,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可見賈母所派之人甚是妥當。雁陣驚寒,聲斷衡陽之浦,折翼落雁峰,南遷之路盡風雪,已伏雪雁結局。
因寶玉所央,寶玉和黛玉皆暫被老祖宗安排在碧紗櫥就寢,二人過上了食則同席同坐,寢則同息同止,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孩提時光,真的是言和意順,略無參商,宛如一人。若從世俗的男女之事上看玉兄顰卿,真的是正照風月寶鑒,生生褻瀆此書,作者偏如此寫書,此中深意,讀者諸君皆聰明靈秀,當可自悟也。
此回書中亦出襲人,襲人晴雯為寶玉之得力丫鬟,喻紫微星之左輔右弼,非一篇大文章不能注解也,此處暫且不表。
林黛玉為金陵十二釵之冠首,而有薛寶釵與之並列,正所謂一陰一陽之謂道也。寶玉舅氏王家傳訊,金陵薛姨媽家有事,寶釵亦將出也。寶釵人品風流如何,我們後文再為之注解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