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蓮圖讖為蓮,喻菩薩身份;而卻為並蒂蓮,並蒂者,並帝也。英蓮後與人鬥草,得夫妻蕙,蕙者,香草也,喻其人品,而夫妻蕙,一枝雙花,亦含並帝之意。日月雙懸,雙花雙蒂,此乃大爭之象也。薛馮二姓之爭,馮淵之人財兩失,薛蟠抱得美人歸,正是滿清入關,挫敗李自成,終入主北京,號令天下也。門子也好,雨村也罷,皆知英蓮為甄家之女,卻不施一手以搭救,狼心狗行,豈為人乎?拐英蓮者,拐子也,亦何嘗不是門子與雨村?想那明末紅紫亂朱,清風襲月大爭之時,那眾無行止之士人,可恨,可歎,可憐!
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此案並不難斷。而門子拿出《護官符》之後,其實雨村心中便有了主意。
《護官符》上寫了金陵最有權勢的家族,尤其是賈、史、王、薛四大家族。門子說這四大家族聯絡有親,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雨村一慕薛家之勢,二還賈家之情,最終偏向薛蟠而裁判。諸君,這是真事隱,還是假語存?賈化賈化,分明是假話也!正面文章需反面讀。人各有命,運勢各殊,萬事萬物,自有分定,聯絡有親是實,可為何就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了?拿門子之假話作定評,真的是執名著相,膠柱鼓瑟了。陰消陽長,陽消陰長,陽極成陰,陰極成陽,才是亙古不變的道理。賈史王薛四家歷來解讀甚多,有人說引喻“家亡血史”,有人說引喻“假史王血”,誠然有理,但君子務本,要從根本上卻格物,方可致真知。
賈家,賈不假,白玉為堂金作馬,狀出堂堂正正華夏氣象,為陽,脂硯齋注曰:祖藉金陵,共若乾房,現居都中若乾房(諸君自思,且不細論)。而薛家,豐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和鐵,狀出西、北二方沉降肅殺之氣,屬陰。更兼脂硯齋在此批書道:紫薇舍人薛公之後,共八房分。紫薇舍人四字,歷歷在目也。紫薇舍人為舊官名,亦可作中書舍人,而此處大有深意,紫薇,同紫微,應紫微垣。紫微外垣有傳舍九星,應胡人入華。薛家自是應夷狄身份。華夷之別,陰陽之分,明矣。若無陰陽華夷之消漲變化,《紅樓夢》豈能成為煌煌巨著?試問諸君,一陽一陰,當真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嗎?而王家,東海缺少白玉床,龍王來請金陵王,東海物產豐富,豈言有缺,能讓龍王來請,必是慕才,欲尋東床之快婿也,王謝之族自古多士,以王喻士也,朝廷尋求棟梁也。而士有真就有假,有賢就有不肖,陰陽不可一概而論也。而史家,阿房宮,三百裡,住不下金陵一個史,《金陵十二釵》,正是為閨閣昭傳,以美女喻君王,以丫鬟喻將相,要用史筆狀出源遠流長,狀出存周繼漢,狀出珠玉傳世,而天下史書何止一家,成王敗寇,真偽難辨,褒貶不一,正如風月寶鑒,有正有反,陰陽又怎能一概而論?枯榮消長,陰陽變化,士人風骨,史筆真偽,全喻意在這四大家族中。作者神仙筆法,可惜舍本逐末眾,《紅樓夢》蒙塵含垢久矣,惜哉,痛哉!
四大家族之意已表,我們試看雨村具體如何判案。雨村判案,正用“順水推舟”之法,雨村按門子之謀劃,扶鸞請仙,批薛馮二人夙孽相逢,今狹路既遇,原應了結。禍由拐子,按法處治,余不略及,總之循情枉法,胡亂判斷。斷了此案,又作書信二封與賈政並京營節度使王子騰。又恐門子露出自己窮賤時底細,尋個不是將門子遠遠的充軍發配。雨村為此舉,真的是一箭數雕,全了賈、王、薛三家之情,雨村奸雄之姿似曹操,賣主之態似秦檜也。可僥一時之幸,隻恐史筆難饒。一樁葫蘆案,引出四類鬼來,馮淵,書中稱為死鬼馮淵,實為自不量力,自作孽不可活之死鬼,生時就已是人不成人鬼不成鬼的不說,還得再死一遍;薛蟠,實乃毀天滅地,人見死,鬼見愁的呆霸王,活閻王也;雨村,實乃見人說人說,見鬼說鬼話之二面鬼也,亦國之賊,祿之鬼也;門子,為鬼當差,為魔獻籌,淨出鬼主意,是徹頭徹尾的鬼鬼祟祟之鬼也。正是魑魅魍魎之謂也。
滿清入關,趕殺李自成,竟宣稱是為崇禎皇帝報仇,於是有些無行止之士大夫以此為由,轉而投清,亦敢自稱“為先皇報仇”,一如雨村。滿清放出的口聲,南方的朱姓皇族竟有人信以為真,竟然相信聯虜平寇的方略可光複故明,可重回北京稱製。可歎也哉!
葫蘆案之了結,最屈者非馮淵,實乃英蓮也,真應憐也!可敬英蓮在此末世歷劫,依然如蓮似蕙,清遠益清,亭亭淨植,蘭心蕙質,宛如香菱。
欲出黛玉,先寫賈敏,欲出寶釵,先寫薛蟠。薛蟠已寫,薛寶釵似可出矣,而作者仍不肯全出,依然是猶抱琵琶半遮面,實不忍因薛蟠之惡而汙寶釵之名。雖一母同胞,寶釵之人品風流卻遠勝其兄。書中寫薛蟠父親已亡, 有一母和一妹,母親為王子騰和賈府王夫人之妹,妹則是寶釵。又寫薛家本欲上京,一為送寶釵待選皇妃,二為望親,都中有舅父王家,姨父賈家。三為打理都中生意,查舊帳,算新支,兼遊覽上國風光,並不以此人命官司為念。及至都中,因與賈府有親,便在賈府東北角房舍暫住,雖雲暫住,卻又議處長之法。又說寶釵生得極好,待人接物亦極好,深得賈府下人之心,人言黛玉不及也。此段文字雖平淡道來,卻觸目驚心。全家入京,並要長處,豈不有鳩佔鵲巢之意?入宮待選,豈不有問鼎中原之心?所謂望親,賈家下人言寶釵之好,豈不有收買人心之行?遊覽上國風光,豈不有覬覦神器之情?又查什麽舊帳,算什麽新支,做的究竟是哪門子生意?昔日五胡亂華,今又見胡人入華,兵禍戰端自此啟矣。
況寶釵能與黛玉並列,其才貌、其氣象非輕薄子所能知也。作者不欲唐突寶卿,我亦不敢輕易定評。周公恐懼流言日,王莽謙恭未篡時,假使當時身便死,一生忠奸誰人知?金陵十二釵為何最終都入了薄命司,全都香消玉隕?此書既為閨閣昭傳,既作傳便必詳盡一生,且意在因功過得失而封神,豈能立生祠?未及蓋棺,不可定論,及時死時,方能封神也。每支金釵皆作者用淚所化,而所灑之淚卻各有不同,倘若說群芳諸豔都走向了共同的命運,那真的是讀書讀呆了。黛玉有黛玉的美,寶釵有寶釵的美,黛玉有黛玉的命運,寶釵有寶釵的命運,明白此理方可隨寶玉入夢,方可神遊太虛幻境,方可解《紅樓夢》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