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月朗離開中軍大帳,獨自帶領軍隊,形成前軍。趙前緊隨其後,負責糧草補給。枕文梁領左翼騎兵,黯流領右翼騎兵,遊弋於中軍兩側。薑遲與黃月孤負責攻城器械、隨軍輜重等,獨立為後勤部隊,拖在後面。余下王國城、宇文鎧、唐子明等為中軍。
大軍以一日四舍的時速前進,南下第一站需是經過羊哲城。
“按獵奇生所言,看來雷公想取長生之法才是啟用將軍本意。然後再借天子黨旗幟,鏟除東南異勢,”善毀沙啞道,“一石二鳥。”
“消滅闕月霞光倒是其次,取得羊哲長生才是關鍵。”王國城道,“善毀先生以為如何得手?”
“羊哲公將壽滿三百七十歲,久歷人生,深諳世事。雖遠不及上古南祖,但文武手段,足可傲視當世。若想從其手中獲得長生,除非已願,不然,”善毀語調消沉道,“難以取得。”
王國城聽善毀這般說,作難歎道,“莫說雷公親自詢問,就連當今天子都不曾得到,我一個虛名統帥,如何為計?”
靜默十分。
“事在人為,將軍可先禮後兵,”善毀思索片刻道,“若各種利好用盡,也隻好強取。”
“恩,獵奇生門徒也隨軍出征,羊哲公處又有內應,我若百般求他不得,”王國城陰下臉來,道,“隻好強來。”
善毀點頭道,“即使獲得長生,將軍也需留有後手,以備不測。”
“先生縝密,所言甚是。”王國城道,“大軍出發,三四日便要到達羊哲城,當務之急,就取長生,該有早謀。”
善毀道,“正是。”
大軍東進,後軍離開天水只有一舍半,忽然之間,天空灰暗,墨雲低沉,陰風四起。
中軍傳過話來,就地扎營,以備雨患。還未傳至全軍,剛才還晴空萬裡的藍野,轉眼間風雨襲來,天昏地暗。
各黨首軍房、專屬營帳還未扎好,大雨由緩至急,瓢潑而下。曠野中更無避雨之處,一時軍紀素養,顯現出來。
枕文梁所領左翼騎兵最是嚴謹,迅捷有度,全無慌亂跡象。大雨未至之時,便選高勢,人工撐起一塊塊遮雨油布,再行搭建帳篷骨架。待到雨下時,各屬營帳、簡易馬棚,已搭好七八,待風雨臨幸,營帳已搭建完畢,且多是乾燥地段。
即使有行軍經驗如宇文鎧,也對忽然而至的大雨猝不及防,待到軍營搭好,自己軍帳中還有水漬匯聚,其他各人也多是如此。
雨中扎營後,各個軍帳燃起篝火爐鼎,一面烘乾衣物,一面維護器械。
王國城道,“邊疆久旱,自古少雨,今日大軍始發便歷此天象,善毀先生以為吉凶?”
“將軍往日所歷‘罪、冤、愁、恐’,直至今日,皆被大雨狂風衝刷滌淨。”善毀道,“洗盡鉛華,此乃吉兆。”
王國城聞言,點頭信服,心中欣悅,離開統帥案幾,踱到帳口,感受春雨含清風,頻送新泥清香,乾燥氣候退去,濕澤溫潤肺腸。負手合目,深深嗅了一口,雨中味道,如美酒般,甘甜凜冽,沁人心扉。仿佛人都變得通透,心鏡明亮。
“稟統帥,枕將軍求見。”傳令官道。
王國城正在遐思間,被打斷甚是不悅。但聽說是枕文梁,也不好推脫,於是先回到統帥案幾,打理衣冠,正襟危坐,才命人喚其入帳。
“天子在南,衣食未知,生死未卜,”枕文梁急急入帳,臨案跪坐下來,拜道,“王統帥行軍還要一日四舍,兩千裡之遙,四十二三日才可到達江南闕月。”
“枕將軍,你也看到大雨久降,今日都不知能不能行四舍,”王國城一下子被問住,搪塞道,“況且大軍南征,敵逸我勞,若是強行軍,我疲憊之師,再迎戰勁敵,後果不堪設想。”
“行軍前兩千裡,皆是我土。”枕文梁道,“完全可以急行軍,到闕月城前再做調整。”
“枕將軍這般精明,那統帥之位,國城讓於擄北將軍便是。”王國城面上不悅,將案幾上節鉞,推予枕文梁。
“末將絕無此意,王統帥思慮周全。”枕文梁坐在下首,聞言一怔,忙起身一揖,言語氣勢退縮道,“只是,末將願請命,將天子黨騎兵於末將,雙馬急行,日夜兼程,只需七日,奔襲闕月,定會出其不意,一舉迎上。”
“恕國城違命,”王國城心中更是不悅,道,“行軍調度,全是雷公授意,國城只是奉命而為,還望將軍海涵。”言罷,側過身去,自顧自飲起茶來,不再看枕文梁。
枕文梁盯著王國城側身,看他再無繼續談話意圖,鼻翼歎息,起身抱拳,低首道,“末將告退。”
大雨足足下了三個時辰,雨過之後,陝南天空,一碧如洗。
蔚藍天空中,不知何時,竟然出現了一副少女牧馬的巨大影像:一位衣著邊疆服飾,明眸皓齒的少女,手握韁鞭,牧馬而歌。馬匹攢動,接踵相連,馬腹相貼,密集成群,足有千萬余匹。皆是俊美流線,膘肥健壯。再看時,或成群奔跑追逐,盡顯活力,或三三兩兩停下來啃食苜蓿,愜意悠然。身後山巒起伏,雲繞雪峰。少女神情歡悅,英姿颯爽,眉宇間散發勃勃生機。
天子黨將士們被此美景吸引,紛紛駐足,仰望天空,嘖嘖稱奇。神話更是從老軍士口中傳開,此景是穆薩聖女為歡送大軍而顯靈現身。
大軍有走有停,陣型登時錯亂。但奇怪的是,上至將軍參謀,下至校尉裨將,並未有人呵斥軍士。只因天子黨大軍不知從何處開始,無論兵將,步騎弓矛,攻城後勤,均不顧地上泥濘,紛紛下跪膜拜,口中喃喃許願。
泥澤人間,一片虔誠。
跪拜人群漸漸增多,呈輻射狀波及整個大軍。
天子黨出征鬥志本就高昂,由此一景,更是奮勇無前,軍心大振。
善毀聞中軍側帳外人言喧嘩喜悅,不知何故,拄杖而出,渾濁的雙眼映著天空也變得清澈,欣慰道,“雨後天晴,穆薩聖女現身,此上上吉兆。”
王國城聞見營外騷動,亦不知何事,待出了營帳,四下見家將護衛,皆是跪拜在泥濘中,自己抬頭一看,瞬時震驚。
護衛說是穆薩聖女顯靈後,王國城忙激動跪拜下來,也不顧泥漬沾髒戰袍,輕聲自語道,“此次若取得長生以奉雷公,再鏟除霞光以迎天子,待到北歸朝堂,位列三公,國城願終生供奉穆薩聖女,為聖女塑像建廟,每日三次奉香,每月十五進獻瓜果貢品,一年元旦,盛大祭祀,絕無反悔。”
言罷,長久俯首跪拜,足有一刻鍾。
跪拜之風與穆薩神話吹到前軍,夏月朗跟隨眾人跪拜後,不是虔心許願,而是仰首觀望,對身後伏地的一名老宦道,“此少女定要幫孤找到。”
老宦拂塵早已沾滿泥巴,跪拜著,顫顫巍巍道,“老奴這便遣隨行小宦到邊疆村舍,番邦城鎮為我主尋到。”
天空女子景象漸漸消失,又回歸高遠湛藍。
夏月朗衣著已濕透沾髒,心情甚是不悅。隨行老宦早已命人燒好水,用做國舅沐浴,又在臨時金帳中焚香撒花,挑選服侍女子,一應俱全,有序而備。
沐浴歡愉之時,忽聞帳外斥候稟報,前方東南二十裡左右,有一支三五百人的散兵遊騎,正在驅趕一批流徙難民。
夏月朗聞言,皺眉揣摩。
家將咆哮在帳外攜鐵杵一拜,道,“末將願往,為我主掃去匪患,以震雄威。”
夏月朗心中思慮,還未征戰,殺些流寇立威也好,於是道,“好,孤準出戰,愛將早去早回。”一面遣咆哮出戰,一面傳話中軍王國城,言小小流匪,自己已遣將清掃,不會影響大軍行程。
咆哮領命,飛也似的直撲東南。
遠遠見流寇皆破甲殘槍,衣著狼籍。正在澤國中且行且停,也無行軍軍陣可言,騎兵竟然成了中軍,步兵分散在四周。
咆哮來的急,但並不胡亂殺,待看明情況,只是命本部騎兵遠遠形成一個巨大包圍圈,隻守不攻。又遠遠隨流寇走了幾射地,等了約半刻鍾,估計繞道兵馬已基本落位,形成口袋,自己則單槍匹馬,隻身一人衝入流寇之中,也不問流寇本部何處,隻管殺了建功。
咆哮本就身長九尺,手持丈三降魔金剛杵,胯下披甲棗紅天馬,其勢有龍虎之姿,乃京畿四名將之首,曾固守京畿要道,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勇。
流寇中忽見一手持金剛杵的天神殺入,左砸右揮,如虎入羊群,金剛杵運力砸下,擊在面部,登時腦漿迸濺,命歸輪回。回身揮過,擊在身體,身軀詭異扭曲,失溺而亡。
起初群寇驚恐,四下而散,但剛想逃,見這天神只有一人,並無兵馬助戰,想是群寇首領也有些膽識,還算有些紀律,呼喊幾聲,準備圍攻此人。流寇由開始驚恐慌亂,到後來有組織的圍擁,這正暗合咆哮之意,哪裡人多便往哪裡去。
倒是群寇該著,若是四下逃竄也罷,只是圍攻,注定要成就咆哮美名。
原本散沙一盤,迅速收縮圍攏,外圈的步兵向裡擁,裡圈的騎兵瞬間被殺,余下看到金剛杵威力的騎兵恐懼想往後退,又踩踏身後步兵,場面頓時混亂不堪。
金剛杵本為鈍器,對人身肢體造成內傷,一杵下去,不是內髒破裂,筋斷骨折,便是驅臂變形,面目稀爛。
戰圈裡,只見鐵杵上下飛舞,咆哮本就運十成功力,金剛杵所畫范圍又大,但凡挨到一下,非死即癱,所到之處,杵擊軀乾的沉悶之聲,又擊四肢頭部的骨裂之聲不絕於耳,夾雜群寇中招後大聲哀嚎之聲,聲聲悲戚。有膽大流寇想一較長短,剛遞出去兵刃,直接被金剛杵砸爛,回手被掃下馬。
戰圈外,遊寇原是恃強凌弱,步兵想要爭功,不明就裡還要向裡衝,余下活命騎兵則想要退出,於是步兵被騎兵踩踏而傷,騎兵被步兵擁馬而墜,不在少數。一時咒罵聲,悲慘聲,聲聲連天。
寇首此時已遊到咆哮身後,本想趁機偷襲,鐵叉剛一遞出,咆哮金剛杵回身一救,鐵杵擊在鐵叉上,寇首隻覺金剛杵勢大力沉有瞬間窒息之感,鐵叉就要脫手,但礙於首領顏面,依然硬接,杵上千斤之力與鐵叉迸發刺耳金鳴之聲,鐵叉立碎,兵器交鋒,波蕩嗡嗡,傳導到寇首身體,頓時震斷心脈,狂噴鮮血,墜馬而亡。
群寇見首領一死,還有百十人,一哄而散,向四方逃竄。咆哮依然揀人多處,鐵杵不停穿插,又殺死致殘四五十人,剩下五六十人被外圈咆哮所領騎兵所擒殺,隻留一兩個活口,待國舅盤問。
奇形怪狀的肢體胡亂拋棄,混雜馬匹殘肢。即使還有嗚咽哀嚎者,也將氣絕,全屍者大多驚恐而亡,又留馬踏紛亂、血漿處處噴灑痕跡,春風一過,失溺腥臭飄散開來。
泥濘澤國,如臨阿鼻地獄。
此時咆哮領軍歸回,來去隻用了半個時辰,待消息傳到後軍時,全軍皆驚。
隨著大軍前行,黯流所領騎兵,經過咆哮清理流寇現場,但見四野怪屍,目光都呆直,口水流了下來。
身後一個腦袋碩大的白胡子侏儒老頭,陰陰笑道,“剛才天公顯靈,果然片刻後,老大就撿到這麽多現成食材,看來今夜可開宴了。”
黯流看了看身後家將軍隊,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