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時五刻,羊哲公已到孝慈堂寢殿掃堂,不多時,劉文景亦來拜見。
羊哲公道,“今晚之宴,文景不必陪同。”
劉文景問道,“不知我祖,所為何故?”
羊哲公道,“兩個淺陋之人,怕是無甚高見,有長歌在旁陪席足矣,文景且去專心準備重生祭,是故今夜不必出席。”
劉文景拜道,“謹遵祖命。”言罷卻並未退去。
羊哲公一邊打掃,一邊道,“文景還有何事?”
劉文景道,“趙前白日所進財物,招搖過市,怕是……”
羊哲公道,“文景無需擔心,只是些許寒暄之物,老夫自不放在心上,旁人即使撞見,何人敢追問一二。”
劉文景欲上言,又止。
長生宴畢第二日,趙前已清點好禮單,大到宅院園林,駱駝牛羊,美侍健仆,兵刃甲胄,小到珍珠鳥獸,玲瓏物什,煉丹器具,糧蔬酒肉。數量之巨,種類之繁,無以累數。
直到了今日一早,才命即東島領著車隊,浩浩蕩蕩的開進羊哲府。自己則在暫歇府邸沐浴更衣,梳妝打扮,足有一個半時辰。正好到了午時,胡亂吃了些素齋,剛要出門,不想宇文鎧已來相尋。
宇文鎧一身勁甲耀目,紅光滿面,迎面一揖,道,“趙先生可早啊。”身後尾行一位身材肥碩,綠豆眼,嘟小嘴,滿面雀斑,衣甲緊繃的白胖家將,神態傲慢,側首望天,並不理會趙前。
趙前一身方士打扮,束發成丸,青灰麻衣,見了宇文鎧,輕輕回揖,尖聲道,“趙某正要去尋老將軍,倒讓老將軍屈尊先來,趙某失禮。”
“既已相見,無分早晚,你我同去羊哲府便是,”宇文鎧慈聲善形,精神矍鑠,回首對白胖家將道,“照兒,過來拜見趙先生。”
宇文照突兀邁出,腆著肚子,自以為瀟灑一揖,實則卻顯滑稽,莊重道,“京都南軍仆射領兗州郡丞兼胡騎校尉宇文照,拜見趙先生。”言罷,也不理趙前回話,又鄭重其事邁回宇文鎧身後。
趙前面上尷尬,強笑道,“虎父無犬子,虎父無犬子。今年紀尚幼已然身兼數要職,將來定是國之棟梁。”
宇文照聞言,鼻孔指天,神情愈加目中無人。宇文鎧道,“趙先生切莫再謬讚宇文這癡兒。”話雖如此,但心中卻無比受用。二人又攀談幾句,就各自帶著家將護衛,出了趙前府邸,勒馬往羊哲府去。
正行間,即東島驅馬從身後趕來,落後趙前半個馬身,稟了聲,“將軍。”趙前回首,二人眼神一觸,即東島輕點額頭。趙前複位,對宇文鎧道,“趙某有瑣事傳令,還望宇文老將軍見諒先行。”
宇文鎧也見即東島來,心下明了,道,“無礙。”繼續帶著二人家將護衛們徐行不止。
待宇文鎧離了足有三射地,即東島才對趙前耳語稟道,“幽州三十四處宅院地券、一十八座園林地券,三座冶鐵礦地券,及絲綢兩百匹,錦帛一百卷,珠寶五十五箱,各類奇珍古玩,玲瓏物什二十八箱,已從羊哲府後府門入府。男仆女婢,各類工匠二百七十人已由羊哲府西府門入府,正在接受入府體查。春麥三千石,谷粟三千石,菽豆一千石,風乾肉脯、魚脯五千斤,上品醇酒一百斤,各類果蔬、胡狄特產三十五車已由羊哲府東府門入府。六尺銅鼎三樽,五尺金鼎一樽,絕品丹書十一部,煉丹器具,包括研磨器、丹爐、石榴罐、絹篩等十套,養生藥引九名,進補藥草五十斤,各色靈芝七十八朵,千年人參六十支,其中煉丹藥引已隨男仆女卑入羊哲府西府門,接受體查,其余均由正府門入府。”
趙前一一點頭。
即東島繼續道,“駱駝牛羊等牲畜三千六百頭,健馬八百匹,大宛馬五十七匹,汗血馬三匹,馬鞍一千副,已送至羊哲城太牢牧場。各類飛禽走獸,觀賞之寵七百六十余隻,按羊哲公之命,已送至羊哲城無憂苑。鉤鑲三百隻,環首三百口,鐵弓兩百張,弓箭兩百壺,飛弩一百二十把,弩箭兩千四百支,韓地良劍十柄,各類長兵五百二十條,鎧甲五百副,馬甲五百副,另各類無字彩旗二十一卷,軍帳三十頂,弩車五架,軍車五輛,投石車兩輛,雲梯一架等,已入羊哲城忠臣武器庫。”
趙前合目細聞,滿意捋須。
即東島繼續道,“以上種種,業已於今日午時一刻左右,全部交接完畢。其余將送羊哲城各內廷、軍校之物,東島正在準備,待清點完畢,稟明將軍,再逐個送予。”
即東島言罷,遂將入府清單錦卷雙手奉於趙前,趙前開目審閱片刻,深呼吸一口氣,還於即東島,緩緩道,“此物收好。”
即東島恭敬接回錦卷,卷好入懷。
趙前道,“今日戌時之前將贈送各人清單整理完畢,而後隨我拜見羊哲公,禮物明日戌時之前送畢即可。”
即東島聞言馬上一拜,道,“領令。”勒馬而去。
趙前趕上宇文鎧,二人再一路閑談幾句,約莫申時六刻,不覺已到羊哲府門。
內廳稟明羊哲公,傳話出來,羊哲公正在午課,因第一爐丹藥不甚理想,需加時間,宇文、趙二將軍可在府中四處遊歇,由原定戌時二刻,改為戌時四刻,孝慈堂禮見。
二人聞言,一時無事,隻帶著宇文照,四下裡走走停停,漫無目的。
羊哲府雖名為‘府’,實則如一小城,莫說一兩個時辰,即便兩三天,從東至西,步行也難繞全。
只是宇文照拖在後面,宇文、趙二人也無意快走,如此這般,走到一處水邊,沿假山池塘,踱步繞圈。
待到酉時一刻,即東島入府,尋到三人,又稟明趙前,諸事已提前安排妥當。宇文、趙二人商議,與其四處閑走,不如趁著天還未墨先到,以恭候羊哲公。
孝慈堂距羊哲府正門不遠,離四人所處假山池水更近,卻也用了一刻鍾才趕到。
還未到時,已隱約見霞光流動,飛閣瓊樓。待到近時,觀望孝慈堂,三進歇山,烏簷相疊,青磚鋪漫。
儀門正前,灰石牌樓,九丈九尺,五間六柱。基柱寬厚,不似尋常牌樓,反而類似城門。支撐也非立柱,實則為牆基。每柱牆基均有浮雕,簡約生動,線條柔美,多是宣揚忠孝慈善。牌樓正面匾額書“孝慈堂”三個蒼碩大字,在諾大廣場中,孤獨矗立,氣勢宏偉。
牌樓對面為十一丈彩雕照壁,描繪自有史載,天下間大孝大慈之人事。不同時代,人鬼妖神,共融於一壁畫中,色彩斑斕,栩栩如生,有躍然而出之感。展現人類現實與幻想中最溫情一幕。
賞完照壁,穿過牌樓,牌樓與儀門之間,左右兩邊各臥一座碑亭,碑亭裡各豎一碑,一為孝碑,鐫刻“孝”之圭臬,一為慈碑,鏤雕“慈”之始俑,玄身白字,古篆纂寫。
宇文、趙二人正在閱覽石碑,感歎書筆之華,即東島靜默身後,宇文照則左摸摸柱子,右拍拍亭檻,抬頭久觀內頂,又要試坐座凳楣子。羊哲府兩名內侍從儀門走出,兩廂一接話,內侍知是南征軍兩名將軍,遂恭敬引路。
眾人進了儀門,眼前瞬間開闊,二十一丈見方廣場,大理石鋪地,平整如鏡。廣場中間,有一條甬道直通前殿。兩邊廡廊伸出,綠柱朱額,又有吐芽新葉,攀附其上。
內侍先行,宇文、趙二人居中,一邊並肩相談,一邊隨行。
宇文照、即東島二人緊隨其後。
未多時,眾人登上露台,進入前殿大廳。
大廳中央,一尊作奔跑狀,金鑄女性塑像,面貌清秀,衣著獸絨,高約三丈有余,一腳支地欲前蹬,一腳騰空在後撩起,左臂收起,右臂向上前探,似乎在奔跑中,向遠方呼喊。
四人不知此塑像是誰,寓意為何。但就其裝束,似是創世時代人物。
塑像其後,兩根金螭盤附的朱漆巨柱,相距約有三丈,黃錦布裹兩柱,形成屏風,如同卷軸。
卷軸上大海浪濤已佔畫卷十之六七,再有舟船人畜,驚慌失措。四人還未細觀,從大廳側門走出一位白淨略瘦,鼻梁英挺,胡須濃密的青年將軍,相迎軍禮道,“長歌不知二位將軍早早即到,有失遠迎,還望見諒。”
宇文鎧從畫卷中抽出神,回禮道,“戌時還未到,是我等心焦,想早瞻聖公仙顏,聆聽聖公教誨,劉將軍何罪之有。”
劉長歌道,“二位將軍急切之心,長歌明了。只因我祖煉丹未畢,還勞二位多等。”
趙前尖聲道,“無礙無礙,某等今日隻為專候明公。”
兩方又相互介紹,宇文照自薦時,兩名內侍不覺心裡笑出聲。
晚宴雖尚早,但眾人無事,劉長歌引著四人先往寢殿去。
穿過大廳,又是一方廣場,只是不如前一個廣場寬闊明亮。此廣場是用青石磚鋪地,若是留心,竟見地磚上密密麻麻,刻滿人名。
劉長歌見眾人留意地磚,於是為眾人解釋道,“自有史載,凡行孝道,心懷慈念之人,姓名皆刻於此處,供後人緬懷效學。若有風雪侵蝕,泥土淤塞,複再刻清。”
宇文照聞言,道,“如此將人刻於地上,流於後世,即使肉身已亡,然姓名不死。後人,後人之後人,永知此姓名。”
劉長歌隻當宇文照在重複話語,不解其意,只是道,“正是。”
宇文照對劉長歌道,“不若將我名字也刻於地上,讓後人知我曾來此世。”
眾人面上尷尬,劉長歌心中好笑,面上卻端正道,“亡者才留姓名。”
宇文鎧回護道,“小兒囈語,劉將軍切莫放在心上。”
劉長歌這才展顏,道,“無礙。”
宇文照一臉不悅,蹲在地上看地磚姓名,隻為不再跟著眾人腳步,眾人也不去管他,徑直往拱門去。
隻蹲了兩分時間,宇文照便累的滿頭冒汗,面憋通紅。悻然站起,不住喘氣,又佯裝念人姓名,見眾人已去,無人睬他,心中更是憤恨,竟然一跺腳,往回走去。
眾人一過拱門,即見寢殿。左右兩面簷廊伸展,從拱門兩側,過眼前寢殿,直通孝慈堂後殿。寢殿前則為天井,天井中央置五尺銅缸,中有白鯉紅鯉,搖首曳尾,進出荷葉。天井內,四個角落,各生古柏,在天地交合中,張牙舞爪。
天色將暗,忽然從北方傳來一聲悠長的“上——燈——”,遠處亦是一聲,臨近亦是一聲,不同地域,相同時空,“上燈”二字,遙相傳遞。
俯瞰羊哲府,如同星光新出,由府中心,向四周蔓延亮起。
眾人到了寢殿正門前,三層飛簷冷峭,六條殿脊騰空,威嚴高聳,肅穆壓下。宇文、趙二人不敢再進,劉長歌隻好獨自進殿,先行準備,留兩名內侍相陪。
宇文、趙二人於是原地徘徊,暮裡賞花弄草,殿下指天談閑。
日沒月現,崋鐙初上。碑磷風黯,階欄微寒。
宇文照剛走幾十步,因怕天黑迷路,怏怏折回來,也不去與眾人匯合,四下掃視,見到銅缸,徑直走到跟前,撥荷鬥魚,不一會便喜笑顏開。
流光飛逝,星鬥旋移,不知不覺已到戌時三刻,仍不見羊哲公身影,也不聞通報,眾人向上仰望,唯有黃光從寢殿閣窗溢出,更顯莊重神聖。
正在焦急時,有內侍來報,道,“祖公忽有急事,無法準時,請二位將軍移步西廡堂先用晚膳,稍後請罪。”
宇文、趙二人相望一眼,不解其意,隻好一拜內侍,齊聲道,“聖公/明公之事為天,我等遺世晚輩,螻蟻之徒,怎敢問聖公/明公之罪。”言罷隨著內侍往回走,宇文照見眾人朝自己這邊走來,早忘記不快,樂呵呵的又跟眾人出了拱門。
戌時五刻,晚膳開席,眾人觀望,盡是善齋:蘸醬生筍,枸杞椿菜,什錦素羊腿,雞卵起陽草,野薺豆固湯,配著五菽南瓜粥,葡萄果飲。
“這晚宴為何菜品如此之少,且只有一道肉菜,還無肉味,也無歌舞琴瑟,美人作陪?”宇文照斜視內侍,問道,“是否你等私吞?”
內侍聞言,面無變色,只是恭身道,“賤仆怎敢,宇文校尉有所不知,此席宴乃我主羊哲祖公欽點菜肴,悉數上幾,絕無錙銖貪留。”
宇文照還想嘟囔,宇文鎧接口岔開道,“小兒戲言而已,不知聖公此時安在?”
內侍回道,“賤仆不知。”
宇文照嘟起小嘴,拋著不食,盤中素羊腿漸冷。
趙前倒是吃的津津有味,吃一口,讚一聲,竟將自己案幾上菜肴湯品吃盡。即東島拘謹飲食,不一刻,便恭敬停著,向身旁內侍點頭相謝。
寡宴嚼蠟,寸光時長。
直至亥時,宇文照嚷著要走,宇文鎧終是按捺不住,向內侍問道,“可否相尋聖公蹤跡,使我等好做迎接準備。”
內侍躬身出堂,合上門,竟往孝慈堂寢殿去。
內侍將一路所見細說於羊哲公。
“貨有精次,人有良莠。位高者並非全是賢德之輩,”羊哲公溫笑道,“待老夫打坐一個時辰,長歌再去喚二子上來。”
劉長歌領命而去。
西廡堂內,善齋食飲已撤,黑棗香茗擺案,宇文照附幾而眠,宇文、趙二人終於話題談盡,各自靜思等待,即東島始終正坐不動,堂中唯有宇文照鼾聲。
亥時四刻,劉長歌才到西廡堂,一到便向宇文、趙二人一揖,道,“我祖煉丹後又接晚課,此時才結束,知二位久等多時,心中甚是愧疚,若是親自來請,又怕二位面責,故特央長歌前來向二位請罪。”
二人似見了救星,連同即東島,三人深揖回禮道,“末將鬥膽,怎敢責怪聖公/明公,隻為心切瞻拜。”
待出堂時,宇文鎧去喚宇文照醒來,宇文照安眠被人喚醒,甚是不悅,扭捏不肯走,二人拖在後面。劉長歌與趙前並肩先行,即東島跟在身後。
劉長歌輕聲道,“趙先生厚禮,我祖慰然。”
趙前面上欣喜,道,“趙某自接旨授命,匆忙西顧,隻帶了些許糙俗薄禮,至羊哲城時,心中惴惴,畏明公不悅,聽聞明公喜納,趙某便心歸其位。”
劉長歌淺笑道,“趙先生見外。”
趙前陪笑,輕聲道,“趙某前年曾在西戎收九只和田玉獅子,可奈一介粗人,不懂這石頭價值,知劉將軍最是通曉這玉石之物,還望劉將軍替趙某甄別。”
劉長歌心中大悅,面上卻為難,輕聲道,“趙先生這般切不可為,若被我祖知曉……”
趙前接過話,眼神傳信,輕聲道,“趙某將其藏於尋常百姓家,並留有記號,待到我等去日漸多,劉將軍可以各種名目自取。”
劉長歌這才展顏,欲揖,道,“勞趙先生費心,長歌在此……。”
“耳目眾多,劉將軍收禮。”趙前忙阻止,道,“劉將軍能收看,本是趙某榮幸。更何況玉石本就屬知其人之物,趙某只是物歸原主,何談費心。”
二人談話間,到了寢殿門首,劉長歌恭敬一個請的手勢,趙前還禮。
這時宇文鎧才拉著宇文照趕到,忙替宇文照整理了衣甲,又端正自己白發容顏,才隨劉長歌、趙前進了寢殿。
一層大廳,北牆正中,玄黑匾額,上書“孝慈千秋”四個大隸,鎏金燙字,在燈光照射下,字體蒼亮,剛勁奪目。三壁列滿牌位,擺盡自古以來的忠臣良將,孝悌善信。每尊牌位前供奉一支蠟燭,經年累月,從未熄滅。地上整齊擺設蒲團草墊,上覆麝臍香囊,黑色大理石鋪地,更顯肅穆莊重。
匆匆過了二樓,直接來到寢殿三樓。
三樓擺設與一樓類似,空空無分隔,牆壁盡是牌位,地上唯有蒲團。
燭光溫穩,時光靜默。
羊哲公在大廳裡側身盤坐,背北面南,合目調息。耳聞眾人上了樓,卻並未起身,待眾人快至眼前時,才開目溫和道,“老夫有失遠迎,還望兩位將軍見諒。”
四人趕忙跪拜下來,宇文、趙二人道,“拜見聖公/明公。聖公/明公驚雷之語,折煞末將。”
羊哲公溫笑道,“賜坐。”
內侍抱了幾個蒲團過來,端置地上,六人圍一個圈,以羊哲公居北為主首,順時依次為劉長歌,宇文鎧,宇文照,即東島,趙前。也不設幾,席地而坐。
待眾人坐定,宇文鎧道,“宇文鬥膽問詢聖公,何故引我二人至此。”
羊哲公暖笑道,“忠孝之人,自來孝慈之堂,再無它意。”
趙前哈哈大笑,尖聲道,“明公百年不聞朝堂之事,卻知某與宇文老將軍日夜戍疆,枕戈達旦。某心中真是感激萬分,此間卻無杯盞,不然某定敬明公三杯。”
羊哲公聞言,對一旁躬身站侍內侍道,“將老夫那北極窪酒取出,今夜老夫與列位將軍,一醉方休。”
眾人團拜道,“多謝聖公/明公/我祖賜酒。”
未幾,眾人正在閑談,兩名內侍用棉被裹六瓶大肚細頸的藍色水晶瓶,搬到到眾人圈外。另外四名內侍,在每人蒲團前置透明水晶杯。六名內侍各托一瓶水晶瓶,將六人水晶杯斟滿,而後退在一旁,隨時侍奉。
羊哲公趁內侍斟酒之際,道,“若說此酒由來,倒是老夫的一段奇遇。”
眾人恭敬道,“願聞其詳。”
羊哲公道,“北極仙人托夢於老夫,教之以洋芋為原料,授之以精妙蒸餾法,所得美酒,顏色清澈,透若冰水,濃度高純,世間未有。”
眾人聞言,紛紛點頭稱讚。
待酒杯斟滿,羊哲公舉杯過首道,“願天子平安歸來。”
五人這才恍然,恭敬舉杯過首,齊聲道,“願天子平安歸來。”
眾人正欲飲,宇文鎧奉杯又向羊哲公,俯首道,“願聖公永安。”
宇文鎧話還在嘴邊,宇文照已然將酒飲下。其余三人正欲飲,聞宇文鎧話,水晶杯停在空中,心中尷尬,不好隨話,隻好俯首。羊哲公並未在意,神情豁然,示意眾人飲了杯中酒。
眾人見此酒,不似尋常水酒渾濁,竟然如水流動,晶瑩澄澈。輕嗅又有淡淡清香,於是奉杯而飲。
想不到入口正好與雷府“鬼不飲”相反,此酒入口清淡爽口,然入胃入心,卻瞬間迸發熱火。六人中,除羊哲公、劉長歌之外,其余四人,從未飲過如此高濃度酒,待第一杯飲下,便急醉了。
內侍複斟滿。
宇文照本就肥胖,衣甲緊身,又加跪坐蒲團,喘氣不勻。飲了酒後,有搖搖欲倒之勢。宇文鎧一手扶住宇文照,對羊哲公叩首道,“小兒不能飲酒,又不能止對聖公萬般敬仰,故生醉態,望聖公恕罪。”
“無礙無礙,”羊哲公神態溫和,對一旁內侍道,“來人,且扶宇文校尉下去歇息。”言罷,三四名內侍來扶宇文照,只是宇文照一身肉山,攤在地上,豈是三四個人可抬得動的。
宇文鎧見此情景,忙道, “末將這便帶小兒下去稍歇,再歸來聆聽聖公教誨。”言罷與內侍一同將宇文照拖了下去。
圍談間只剩四人,羊哲公看趙前已醉意朦朧,忽然問道,“不知趙先生,對‘貪、廉’如何看待?”
剛剛宇文鎧言語時,趙前也不等勸,又飲了半杯,又聞羊哲公言,剩下半杯停在空中,回話道,“創世至今,為官者定是有貪無廉。”趙前面目已紅,握著酒杯,醉笑道,“自古宦海如一蕩濁水,由遠流來,又將流去。”
羊哲公問道,“哦?何以見得?”
趙前道,“豪門士族,孤薄寒門,天下弱冠,皆是不遺余力,向上攀爬,所為何故?不就是為求得一官半職,使得門庭顯耀,俞多富貴。百家諸子,著書立傳,亦或巡遊列國,所謂何事?不就是為伸展主見,使得官服穿身,俞多富貴。”
羊哲公默笑不語。
即東島在其身側,輕輕推扶,以做提醒。
“富貴從何而來?從天上掉?從地裡長?從水裡蹦?”趙前推開即東島,反而愈加尖銳,道,“民間積聚。”
“為官者,定要吸食民間,以累富貴,再以富貴換得步步高升。循環不止,歷代如此。倘若這渾水中,有清廉之流,轉瞬亦被惡流所蝕。”趙前又道,“古來‘清廉之士’,皆是憑空杜撰。若有為民之事,若非牽扯自身之利,皆是愚弄黔首罷了。”
羊哲公笑道,“古來聖賢,皆被趙先生墨染。”
趙前醉笑道,“古來英雄,唯趙某敢將實情托出一二。”
二人相視而笑,繼而把酒言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