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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落山河賦 第32章 流水葬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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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洪爐雪 分类:历史军事 更新时间:2024-08-27 13:50:52 来源:搜书1

王國城遺師軍士或蹲或坐,亦或隨馬閑散,揮刀耍玩,再無尚武精神。

枕文梁自薦安撫軍心,會議散後便馬不停蹄來到王國城遺師營地,動以之情,曉之以理,四方勸說。內部老舊校尉們對枕文梁雖尊敬,態度卻依然強硬,要求嚴懲凶手,替王國城報仇。

老校尉中有人道,“我等追隨王將軍多年,自家鄉潼關展露,後堅守西北龍角,又貶至秦巴隴南,所歷九死一生,都是我等一刀一劍拚出來的。如今天子被困,朝堂從新啟用,將軍正欲再展宏圖大志,豈知未出身死,被小人匿殺,如同人失首級,四肢必然尋報!”

一眾老校尉皆隨聲附和,情緒激動。

“王統帥無故被戮,朝堂肯定會給列位一個交代,今晨副統帥夏將軍已向朝堂上奏奏章,還望眾位看在文梁薄面,暫且稍等兩三日,以待天水降旨,再作定奪。”枕文梁道,“如今列位若不從看管,一味尋動,會被誤認反叛,不但替王將軍報不了仇,反而葬送己身。”

眾老校尉紛紛議論起來,其中一位菱形臉,八字胡,細長身材的中年校尉冷靜問道,“如若朝堂偏袒凶手,該當如何?”

“公斷自是天意,不存‘偏袒’一說。”枕文梁略作思索,道,“且列位莫以遠近親疏而論是非曲直。”

眾老校尉聞言,紛紛微詞,中年校尉卻神情堅毅,似替眾人做了決定,道,“一切依枕將軍。”

枕文梁又至新晉校尉們軍帳,眾校尉見枕文梁來,人人恭敬施禮,敬讓正北主座,如奉主帥。

枕文梁不受,只是站在北面,朝向眾人。

有小校尉道,“主帥被殺,我等前途黯淡,願追隨枕將軍,鞍前馬後。”

眾校尉皆言正是。

“多謝列位厚愛,只是列位未來命運如何,非文梁所能左右,一切需恭候朝堂旨意。”枕文梁面露難色,對眾人一淺揖,道,“若是文梁與列位有緣,有朝一日,定能同騁沙場。”

眾校尉心中略有失望,但也紛紛回禮,口中稱願隨。

枕文梁隻用半日時間,便安撫遺師軍心,撫平營中躁動,只等天水降旨。天子黨其他黨首得知,各懷心事。

黃月孤自清醒後,才得知黃子了死於惡來之手,心下悲痛自責,如失手臂。又尊重黃子余、黃子未兩兄弟之意,將黃子了火葬,骨灰送歸故裡金陵。

又聞斥候回報,王國城謀士善毀,不知何故,行至羊哲城郊,黃家軍營中。黃月孤正自氣憤,聞言,命人將其梟首待奠吉衣。

黃月孤恢復力驚人,僅僅一天,便從病榻不起,到縱馬揮刀,彌先生留下些補藥良方,便先行回府,留阿蠻繼續護衛黃家府邸。

黃月孤隻領著空陵柏、黃子余二人出府,為吉衣尋找下葬之地,留鍾離騷、黃子未、黃蚺等三人在府邸養傷。

三人勒馬一出府門,因在異地,不知何處為良息之所,便找了一個羊哲城本地人,問道,“老鄉可知這羊哲城內外有何風景秀美之地?”

老鄉道,“城北‘小流水’,人言乃遺世仙境,只是無人去得,不知真假。更何況四周有羊哲衛兵把守,尋常百姓,即便是漁樵,都不去此處。”

空陵柏想起來,在羊哲公“長生宴”上聽到過“小流水”此地名,與創世時代,流水平原,格局相似,故被稱作“小流水”。因四處絕境,又有守衛,故從未有人踏足。而世人皆言,此地只有有緣人才可進入。空陵柏如此隨口一提,黃月孤便要前去。

空陵柏道,“‘小流水’,因無過水之舟,將軍可繞過南水,或向西,從林中進入,或向東,從山中進入。”

黃月孤略加思索,道,“由西,從林中進入。”

於是三人勒馬,向“小流水”去。

出了羊哲城內城城郭,一路北上,期間丘陵矮山,甚是難行,將到水邊時,向西騎行,折而向北。不知行了多少時辰,騎進一片山丘林地,將要迷路。三人正自納悶,此處該是西林邊緣,為何不見羊哲守衛,怕是已經尋錯方向,隻好停下來,一邊任馬去放水,一邊做好來時標記。

正在迷茫間,忽然遠遠的望見一棵大樹上,一個齠年攀附樹枝,將摘到的野果放進自己的兜裡。

三人但覺這稚童能在林中覓果,定是附近村人,說不定曉得‘小流水’入口,便想上前詢問。誰知髫年縱躍下樹,徑直往林中去了。三人遠遠喚一聲,見髫年未有理會,隻好打足了精神,牽著馬,跟在後面。

髫年尋林密草茂處,曲折而行,三人狼狽跟了約有兩刻鍾,實在難行,不得已將馬留在原地,步行跟上,只是林間坎坷,又過半刻,齠年轉眼卻不見了。三人心中暗歎林中視線受阻,本想先行休息,就近再尋片刻,若是不查,便向回走。黃月孤因先前思疾剛愈,已是勞累,便要到不遠處丘頂裸露的大石上休息。

剛一登石,三人為眼前景色所震驚。

六目視線內,竟然出現一塊絕世平原,平原東面,正對裸石,是縱壁深入雲間的巋巍山脈,山間形成幽谷,雲霧停在山腰。平原極北,黃沙漫天,看不真切,似是荒漠。平原南部,亦是霧氣將江水與藍天模糊為一體。

平原中有河流自北蜿蜒南下,形成一個抽象的“幾”字型。

難道此處便是“小流水”?三人不敢相信。

空陵柏認真尋摸,篤定道,“此處東山西林,南水北漠,中間又有河流將平原一分為二,猶如創世時代未名村所居住的流水平原。想來此處便是‘小流水’無疑。”

黃月孤點頭,道,“那就將吉衣屍首,埋葬在此處。”

平原上,河流彎道,形成河洲,河洲上三座茅屋圍合成一個小小庭院,庭院中隱隱有白色花瓣飛舞,炊煙嫋繞,又有淡淡魚香。

整座“小流水”上,竟然還生活著一戶人家。

空陵柏道,“將軍,不若留這一家人為吉衣姑娘看墓護塚。”

“外人不足以親信,更何況是莫墓塚,”黃月孤思索片刻,道,“派本家婢女來此看塚即可。”

空陵柏道,“平民百姓,該當留下活口,以積陰德,更何況此家人無罪。”

黃月孤冷冷道,“吉衣墳旁,螻蟻不活!”

空陵柏默然,道,“今晚月圓,不宜殺人,不如明日早上,派鍾離來清掃河洲,修葺墓園。”

黃月孤點點頭。

三人又按空陵柏來時標記,返回黃家府邸。

第三日,天水使者親領雷公手書,來到羊哲城。

使者暗中先到唐子明府邸。

唐子明命其他人退下,隻留他與雷瑩二人,面見天水使者。

三人列席跪坐。

雷瑩問道,“家父身體可好?”

天水使者恭敬道,“回稟少主,雷公近來飲食睡眠皆如平常,且隱疾少現,只是每日思少主心切。”

雷瑩俯首,略有憂傷。

唐子明先在一旁安慰雷瑩,又回首問道,“敢問天使,雷公如何處置黃月孤之事?”

天水使者先望一眼雷瑩,於是道,“臣下有雷公親書一劄,是予少主與唐公子的。”言罷,命身後小宦將黃錦包裹之物奉上。

唐子明打開黃錦,推開尺牘,閱覽片刻,展顏道,“看來月孤無事。”

雷瑩亦是欣喜,在一旁道,“你等一路奔波勞累,晚宴便留唐府暫用。”

天水使者一拜,道,“少主賞賜,臣下受寵若驚,只是有令在身,還需通報眾天子黨首,任命新帥,而後急返天水複命。”

雷瑩道,“如此便不強留,只是還累家父特為我倆手書。”

天水使者道,“雷公共降旨三劄,”剛言即知說錯話,忙改口,道,“哦,起初是三劄,而後將少主與唐公子的信,合二為一,故其實為兩劄。”

雷瑩未有察覺出異常,只是道,“歸天水後,替我向家父帶好。”

天水使者道,“唯命。”

午時正點,天水使者招眾天子黨首於夏月朗府邸,當眾宣讀朝堂旨意。

黃月孤上下全部著白裝,隨眾人一同叩拜聽旨。鷹鷲一般的眼神更加冷漠,透出血紅之色。

“天子黨:

汝等本是侍立天子階前,以為股肱之臣,皆文武非凡,且顯貴加身。今天子滯南,三月未歸,汝等本該星夜疾馳迎上,然留羊哲城數日而不知進,一眾該處懈怠之罪。“

眾黨首聞言,無不恐慌冒汗,心中惴惴,叩幅更深。

“王國城身為統帥,不思速進迎上,應負首責。又糾結朋黨,私心膨脹。橫行綱常,對上不敬。數罪並罰,本該封其帥印,謫戍邊疆。

而天子黨首黃月孤未經朝堂定罪下旨,責罰統帥,私自刑戮,已犯僭越之罪。然念其有替朝堂解憂之情,又有痛心悔改之意,本其將功贖罪之心,朝堂為顯國威宏量,特從寬處罰,

黨首黃月孤降軍銜半級,謫為校尉,並罰俸祿一千石,以儆效尤。

眾黨首因王國城一人所願停留,非出本意,故免於重罰。然人人身居高位,卻無人指正,致使大軍退避,諸多消頓,難辭其咎,各人需賜杖警示。”

眾黨首聞言,先是暗暗心驚,戮殺統帥本是大罪,即使株連九族亦不為過,而朝堂對黃月孤只是降職罰薪,可見雷公對其恩寵,日後需得另眼看待。又聞朝堂並未追究眾人懈怠之責,大喜過望,繼而緩過一口氣來。

天水使者接著道,“望眾位奮力殺敵,迎天子歸都,以報朝堂恩德。”

眾天子黨首聞言,齊聲唯命。

天水使者不等眾人言語,繼續道,

“特任命夏月朗為九家天子黨統帥。王國城舊軍,騎兵部隊歸枕文梁統轄,步兵部隊歸夏月朗統轄,其余後勤、運輸、兵械部隊統歸薑遲統轄。”

空陵柏捧著托盤站在黃月孤身後,待天水使者誦讀旨意完畢,走到夏月朗面前,夏月朗看了眼黃月孤,笑出了聲,擺了下手,身後家將咆哮前去接過節鉞。

夏月朗一淺揖,戲虐語氣,道,“黃將軍至情至義,令人心悅誠服。”

黃月孤也不理會,轉身即走。

眾人圍過來,紛紛向夏月朗道賀。

“夏國舅遷任統帥,可喜可賀,”天水使者對夏月朗一揖,道,“只是雷公還有口諭,望夏國舅接過節鉞後,重整大軍,即刻啟程。”

夏月朗彬彬回禮,道,“謹遵雷公之命。”

於是傳令下去,即刻收編王國城遺師兵馬,待中午飲食完畢,未時九刻,準時啟程,星夜行軍。

劉長歌亦來祝賀,而後回去稟報羊哲公,並解除了城中王國城遺師禁忌。

待天水旨意傳至王國城軍營,十幾名老校尉及數百老軍士,拔刀自刎,殉葬統帥,堪稱壯烈。

羊哲城,“小流水”。

午後又起牛毛細雨。

青山環霧,紫氣氤氳,綠水如時,靜默流淌。

兩座墳墓比鄰而居,突兀在這山水間。

遠遠一人遷馬駐足,並不觀賞雨後美景。另一匹馬隨意吃些鮮草,一人白裝,用手輕輕摩挲墓碑,癡癡望著“吉衣”二字。

如此這般,一個時辰。

“吉衣,我自幼出身低微,只是與唐公二公子從小性情相投,視為知己。遇唐公大義,仕途鋪路,又為我父平反。身後有一班兄弟,死生相隨,掃除南蠻,歸置東濱,少有功勳。其後逢雷公錯愛,向朝堂保薦,才有今日一席天子黨之位,但依舊根基淺薄,人微言輕。”

停頓良久,似有哽咽。

黃月孤深吸一口氣,道,“我今日只能讓你屈居此處,一無宏大葬禮,二無奢華陪葬。只有青山綠水,日月星辰,夏雨冬雪。”

“此次南征歸來, 若能建立新功,我定回來,給你名分,將你風光大葬。若無出頭之日亦或戰死沙場,我隻祈求上蒼憐憫,”黃月孤望向另一座墓,呆滯道,“能夠與你合葬於此,做個長久的黃泉夫妻,來世再續未了之情。”言罷,眼淚已不住流下,無法言語。

清風扮做喜雀笑,不解人間冷暖情。

她在最美的時刻,倒在你的懷裡,

她在最美的時刻,離開了你,

她沒有老去,亦沒有留下任何汙穢,

清澈而來,聖潔而去。

她在你心中,永生是最美的樣子。

黃月孤道,“此生不能同枕而眠,願死後長相廝守。來世隻做對平凡佳偶,與世無爭,與世無妒。耕田織繡,傾談月下。”

言未盡,又潸然淚下。

我明知一兩日歡愉,只看她撫琴歌唱,只看她翩翩而舞,隻與她談心說笑,如此這般,卻換來失去她的永生痛苦。

若時間可輪回,我依然會選擇,與她在一起,一兩日的歡愉,歌舞歡暢,即使再一次承受,失去她的永生痛苦。

君為吉衣,我為黃月。

陽間暫別,來日陰從。

今日失君,

猶如樹木失其根莖,

明月失其日映。

君別兮如仙子騰雲,

我從兮如誇父逐日,

前世兮,今日兮,來生兮。

三生定盟,君莫飲,

千年煎熬,忘川河,

陰陽兩隔,猶見君。

君為吉衣,我為黃月。

吉衣已死,黃月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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