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大家都知道,此時此刻,洛陽城裡說了算得並不是他這個九五至尊,他自己倒是無所謂,無知,有時候也是一種福氣,每天只要吃飽喝足就行了。當初阮籍兒子為了救他而死都記不住,如今已經沒有多少人為他想為他效忠了。不過這就想多了,這個時代,不缺孝子,從難找幾個忠臣,並不會因為皇帝英明,或者昏聵而改變。
司馬越麾下攻入長安,鮮卑將士劫掠長安,殺了幾萬人,河間王司馬顒騎馬逃入深山,司馬越主力離開長安後,河間王司馬顒部下又奪回長安,只不過失去皇帝大義的河間王司馬顒,已經立不住腳了,弘農郡,扶風郡,安定郡以及司馬越的聯合進攻司馬顒,諸王能和司馬越掰手腕的人已經沒有了,天下人都想著,戰亂結束了,可是冥冥中有些事怎麽可能讓人如意。
自封成都王的李雄在成都登基稱帝,大赦,改年號晏平,國號大成,追贈他父親為景皇帝,母親羅氏為皇太后,任命范長生為天地太師,五鬥米道為國教,益州恐怕是一時拿不下回來了。
洛陽這邊一時也塵埃落定,到了排排坐分果果的時候。八月改年號永興為光熙,司馬越升太傅,錄尚書事。司馬越很喜歡名士,征召的都是談玄的名士,禮部侍郎庾敳升任軍谘祭酒,太弟中庶子胡母輔之當上了從事中郎,黃門侍郎郭象當上了主簿,鴻臚丞阮修當上了行參軍,謝鯤為椽。
聽起來也不怎麽樣,不過現在的大權在司馬越手裡,他的屬官都是實權人物,選一些這樣的人來治國,有沒有那個能力,且不說,是沒有那個心思的,都是喜歡談玄的名士。
談玄的目的其實主要是為了當官,只要出名了,就能當大官,像軟修這個人,就因為王青堂伯王戎問他:“老,莊和聖教是一樣的嗎?”
阮修回答說:“將無同。”
老,莊講自然,不尊禮教。孔子是最講禮的,人應該忠孝信悌之類的,怎麽可能同呢?如果不是心裡認同二者同一,那就是在揣摩別人的想法,在拍馬屁,如果真這麽認為二者同一,那更完蛋了,一個是故意不做實務,來表明自己的清高,一個就是覺得,做和不做區別不大,不如高樂。
結果阮修三個字就當上了朝廷官員,這比天上的飛機還快,後來編的《世說新語》還把這個寫上去了,就知道這個時代的風氣了,要說就是士族在這裡裝深刻,裝淡泊名利,就像信神一樣,信不信只有個人自己心裡清楚了。
但是信老莊的同時,名士們並沒有不求享受,反而是窮奢極欲,石崇和王愷鬥富,晉武帝司馬炎還賜予王愷珊瑚去和石崇比鬥,結果還沒鬥贏。富可敵國的石崇是怎麽發家的,人家甚至做荊州刺史的時候還兼職劫匪劫掠商人,一個人打兩份工,勤勞致富了。王青堂伯父王戎,女婿借錢不還就給女兒臉色看。王青堂哥王時結婚,堂伯父送他一件衣服,婚後就趕緊要回去了,王戎根本不缺錢啊,很多園田。還有王青去世的母親,還要家裡的侍女去幹粗活。這就是這個時代的風氣,名士們說一套乾一套,但是不以為是恥辱,貪圖享受,不想承擔責任,王戎照樣是名士。
他們鄙視實務,卻又渴望權力,拿到權力只不過是為自己享受,為自己家圖利。晉武帝在皇權需要爪牙來維持天下穩定的時候自廢武功,蔭客製,佔田製這種法令,讓皇室和官員能合法地佔據土地奴仆,做大的“大地主”能夠完全自給自足,達到所謂的“閉門成市”,這種風氣下長大的司馬越,任用名士,就是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情了。
現在天下實在還沒有到馬放南山的程度,司馬越能在皇室爭奪皇位的鬥爭中獲得最後的勝利,顯然不是個笨人,這樣能收買士族人心。
現在北方連年戰亂,元氣大傷,李雄在成都稱帝,幾年前劉淵自立為漢王,北方內附的草原民族,長久以來,有的已經漢化了,像劉淵這個人,早年就以孝順母親知名,拜崔遊為師,學習《毛詩》,《馬氏尚書》,《京氏易》,光學這些做個讀書人,沒什麽危害,這人還學了兵法,膂力驚人,武功高強,這就是漢化的胡人,學不來清談那一套,但是更具威脅性,而這個時代還沒有想好怎麽處理和這些胡人的關系,對他們很是苛刻,什麽華夷之辯,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之類的。
之後幾百年的發展,胡人不是硬融進來了嗎?李世民都是華夷混血,唐初的世家不也因此很看不起李家嗎?如果你把人天生劃分界限,又不敢做到把和你不同的人完全殺光,兩方的爭鬥早晚會發生。
現在胡人成了大問題,司馬越手裡就幾萬鮮卑兵呢,他要掃清自己當皇帝的路,當今皇帝司馬衷到現在已經四十多歲了,那個當初被晉武帝看重的太孫司馬遹,早就被司馬衷當時的皇后賈南風給殺掉了,太子沒有錯誤而被殺,犯眾怒的賈南風引起了多年的諸王戰爭,後來立的皇太孫司馬藏也早就被殺。現在的皇太弟的司馬熾現在已經二十多歲了,司馬越也沒有攝政的借口,直接點坐上皇位有什麽問題,這些年想當皇帝的司馬家人不少,其他姓的也不少,自己還在那裡扭扭捏捏,這就是士族出生的司馬家。
這次迎回皇帝司馬衷,司馬越自己居頭功升太傅錄尚書事,以下邳,濟陽兩個郡贈封,說白了也就是宰相,把朝政抓在手裡了。范陽王司馬虓因功升司空,鎮守鄴城。青州刺史王浚轉驃騎大將軍,都督東夷河北諸軍事,領幽州刺史。東平王司馬茂徒封竟陵王,司馬騰封新蔡王。
司馬越此刻很心煩,雖然諸王戰爭,看來已經到了尾聲,可是按照禮樂制度,皇位離他太遠了。他父親是高密文獻王司馬泰,爺爺司馬馗是司馬懿的四弟,皇帝這個位置根本輪不到他,人家武帝直系又不是沒有兒子,孫子也不少。長史潘滔知道,司馬越覺得自己威望不夠,朝廷裡很多人不聽他的,這是事實。
潘滔對司馬越道:“殿下又何必著急,那些不長眼的慢慢收拾就是了,眼下要緊的是穩住各方,休養生息,只要殿下實力夠強,天下有的是替你殺人的人。”
司馬越想想也是,如今我身居高位,手握重兵,重用名士為我鼓吹,慢慢收攏人心。可對成都王還是有點放不下:“我家內鬥也差不多該結束了。”
潘滔心想,你這是打算把他們往死裡弄啊,能成大事,你是殿下,我只能聽你的,要弄死簡單,只需要暗示一下你那幾個兄弟,根本用不著你自己動手,但是要盡可能不搞出大亂子來,這就不好辦了,不好辦咱們也得辦啊。
於是對司馬越說:“殿下,河間王遲早束手就擒,也沒有什麽選擇的余地,不足為患,如今人人思安,想必也不會有人想徒然惹起波瀾。”
司馬越也覺得自己太敏感了,但是這種事必須較真,如今琅琊王家和河東裴家都向他靠攏,讓他心安不少。當今皇帝司馬衷這樣無法執掌朝政, 正好可以讓他放心把持朝政。成都王是上一任皇帝武帝兒子,對他威脅太大,對潘韜問道:“如何穩住各地的局勢呢?”
潘滔道:“把殿下的兄弟分封到各個要害的地方,殿下居中,可保平安。然而這種方法也不是長久之計,即使能得一段短暫的平安,還是有可能再引發混亂,但是如今,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了,除非能在短時間內練出數萬能戰的軍隊,再由親信的人統領。”
說到這個司馬越就無奈,自己家的兄弟叔伯還打得不可開交,哪裡還有信得過的人,只有親兄弟還能勉強信一下。這些年的刀兵相見,已經讓他感到心冷,司馬家真死了不少人,這就是成就大業的代價吧。
然而司馬越雖然把持朝堂,如今的洛陽城卻已經暗流湧動了。中午時分,一個人從後門走進低調走到宮城外的一個華麗的大宅子後門,看了看周圍,沒有人路過,在門上輕輕敲了不多不少正好三下,厚重的大門緩緩地打開,這人往裡一進,門關上了,片刻之後,又出來了,悄然離開。
宅子裡面的主人此時的手還在發抖,這事要是被發現,他可能就活不成了。旁邊的老人安慰他道:“這是非常的時候,必須做非常的事,如果遲遲不肯下手,最後必然反會害了你。”
主人道:“長者不必多說,我自然知道孰輕孰重,為了先祖大業,我懂得的。”
“也不必過於憂心了,這件事已經做了充分的謀劃,知道的人極少,你還是做好準備吧。有些時候看著別人做事簡單,真要到自己做,那就難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