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職守門的刖人們早已饑腸轆轆地圍了過來,此處是他們每日朝食的位置。
不過石案的一頭,有人正鼻孔朝天,非常無禮地踞坐在上面,他嘴裡叼著草,既不正眼看一下旁邊的刖人,也不打算從石案下來給人讓個位置。
由於昜國只有一個城門,眼看日頭已經躍升至樹梢之上,城門卻還沒開,圍在門口準備出去的人有些急了。
人群裡拿著石鐮,骨鏟等農具的人最著急,忙向石案上衣裳整潔,卻大模大樣踞坐的人賠笑道:“今天這門怎麽還不開。”
側立一旁,縮頭縮腦的刖人,看那踞坐之人繼續斜眼看天,仍然不準備說話的樣子,隻得替他回答道:
“司門說了:昨天早上,戎人來襲,昜國損失不小。為防止同樣的事發生,今日晚些再開門。
“要是戎人今日晚些再來呢,明天、以後都不開門了?”
“糧田上的谷物還沒收完,再不開門,糧食都要被戎人割走了,以後我們吃什麽?”
人群裡面議論紛紛,顯然對司門醜這個決定相當不滿,不過言語之間還是相對客氣的。應該是顧忌到了司門醜是大巫祝的兒子一事。
面前此起彼伏的聲音沒有影響到司門醜的好心情,他吐出嘴裡的草莖,跳了下去,伸了懶腰,背著手,迤迤然地穿過人群,準備去別的地方轉轉。
在以前,別人眼裡的他,是一副個子不高,身材黑瘦,鷹鉤鼻小眼神,就算杵在城門口,也沒有人願意多看一眼的形象。
現在的他,正常說幾句,都有人誇他會說話,正常走個路,都有人讚他有氣度。就連以前駝著背低頭走路的毛病也消失不見了。
轉變源自何處?還不是自己擔任司門一職。
這職位,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要進城交換、出售物品牲口的,要出城趕路的,路上刮風下雨導致回城太晚的,哪個不先看看他司門醜的臉色?
嘿,男人不可一日無權,再小的權利也能讓人自信。
望著城邑南邊的方向,司門醜心想:什麽時候,我也弄個邦伯當當。
司門這個位置,他承認現在有點看不上了……
還沒等他走上幾步,聽得一陣陣兵器和甲胄碰撞交擊的聲音傳來,一串上百人的隊列正朝著城門口前進。
隊伍內有人表情嚴肅,有人左顧右盼,有人哈欠連天。綴在隊伍末尾的是擔任百夫長的卜莊,依然是一副巫卜者的打扮,不過頭上沒有了鳥羽冠,換成了青銅胄。
卜莊的臉上已經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心不在焉的跟著一輛拉著輜重的馬車走著,道旁相識的人認出他後與其打招呼,他也只是有氣無力地應著。
哦,是巡野的百人隊要出城了。但隊伍出發的時間比他平時見到的要早上許多,原本這眼前的一切與他無關,守門的刖人自會對巡野隊伍放行,讓他們出城。
悠閑的腳步猛然踉蹌停下,他猝然間想到了什麽,哎呀,不行!一個急轉身,他返回了城門處。
日出東南,照臨下土
盡管陽光已經開始有點晃眼,但易水下遊的兩岸仍有些許薄霧。
秋風吹過,才露出原本隱匿在霧靄中的蒼蒼蒹葭,叢叢紅葉,粼粼水波。
燕京戎的代婁在易水邊來回踱著步,絲毫沒有欣賞眼前美景的心情,也不想聽旁邊的那個面具年輕人在絮絮叨說些什麽,眼中偶爾冒出的精光只在年輕人帶來的馬車上來回遊弋。
不知過了多久,實在等的有些心煩了,他從腰間抽出一把帶木鞘的小刀,刀身呈黑色,刀刃雪白鋒利,與時人常見的青銅刀大為不同。
在地上的碎石上磨了幾下刀刃,接著他用這把刀輕松割開了自己攜帶的曬乾羊肉塊,隨後抓了幾條塞在嘴裡用力嚼著,臉上越發不耐煩。
好不容易等著面具人把話說完後,他上前一把揭開了蓋在車輿上的麻布,嘴裡大聲嚷嚷道:“你不是說周人善於耕作嗎,讓我們去打易國就給這麽點糧食?”
代婁也是燕京戎人,由於雙方打交道已久,大概都能聽懂。
“這是給你們來年開春耕作的種子,全部是從周原今年收獲的谷物中精選的。”年輕人冷冷道。
代婁作為曾經的燕京戎核心圈頂層人物,也不是真的沒腦子。
於是,他伸手在周人帶來的糧種裡,翻了翻,確實顆顆飽滿,顏色鮮亮、幾乎沒有什麽良莠不齊的情況,比他們自己留的糧種不知好上多少倍。
“一點點種子而已,這天總共也下不來幾滴雨,想要種子長成,我們早都餓死了,幹嘛不來昜國郊野直接搶,費那個事幹嘛。”
“沒有我們西土的人作保,昜國內部的人會和你們合作?你們能在易國郊野來來回回這麽輕松?”面具下的聲音依舊那麽冷, 仿佛他天生沒有感情。
“你們怕昜國人,我可不怕。想要我們一直在前面出頭打易國也可以,把你們所有的戰車和輜重都留下給我們平分。”代婁終於把心裡的想法說出來了。
最後一句話剛出口,幾方人馬暫時還算融洽的氣氛驟然變得緊張。
西土之人裡面已經有人聽懂了他的話,並招呼其他人立刻拿起了武器,神情十二分戒備。
而代婁身邊的幾個戎人首領則不置可否:既沒有人有支持代婁的舉動,也沒有人出聲反對代婁的話,所有人的態度都值得玩味。
“可以!”
大家沒想到首先打破沉悶局面的是西土的年輕人。
而且竟然立刻答應了代婁的條件。
聽到身旁的人說對方已經答應了。代婁喜上眉梢,其實他早就盯上對方的戰車,只是因為周人盛名在外,不敢馬上開口。
在看清楚對方確實是個小年輕後,便想唬一唬,沒想到年輕人很乾脆,答應的夠快。
正當大夥對傳聞中強大的西土周人為何這麽慫納悶時。
處於各方目光焦點中的面具年輕人大踏步地走向另一輛馬車,動手掀開了車與蓋布的一角,裝的滿滿的青銅兵器露了出來,在太陽的照耀下閃爍著瘮人的寒光。
面具年輕人從中抽出了兩副乾(盾牌)和戈,一副自己拿著,一副丟到了代婁腳下。
“只要你打贏了我,我就按你說的做,絕不多嘴一句。”說完用短戈用力敲了敲盾牌,示意代婁也拿上乾和戈。
“你有,我也有,很公平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