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設簡單的書房裡面,主位案前端正坐著一位衣著儉樸、神情肅穆的長髯中年文士,他正看著攤開在書案上的絹帛,眼裡流露出憤怒之意。
絹上寫著八個大字。
三羊五眼,不得長生。
“雷丞相,如今這讖謠傳的滿城皆是。我們若不采取行動,任由其這般發展,我大秦民心必將不穩!”
說話的是一個滿面風霜的素服老者。他伸出右掌,輕輕往下一劃,口中沉聲道:“朝廷必須立刻頒下令諭,敢有傳播此讖謠之人,殺無赦!”
聽他話裡的稱呼,這端坐在主位的長髯文士,便是當日設下堅壁清野之計逼退桓溫北伐大軍的秦君苻建謀主,如今的秦國丞相,枋頭羌族主祭長老——雷弱兒。
一個冷靜的聲音接口道:“魚太師,如今我大秦剛剛經過戰亂,又逢這三秦大災,人心浮動。”
“這個時候行此暴烈手段,只怕非但不能壓製謠言,反而還會起了反效果,引來更大的動蕩。”
那魚太師聞言轉過身來,對著剛才說話的古樸老者怒聲道:“王安生!這等故弄玄虛,散播讖謠的手段一看就是你們這些玄門中人乾的好事!”
“你身為我大秦司空,又以觀星術成名。這等事情怎麽可能一無所知?我看陛下首先就應該治你失察之罪!”
此言一出,屋子裡幾人都吵作了一團,紛紛互相指責。
“夠了!”
雷弱兒高聲壓住了滿屋的爭吵。
他一對深目在屋內各人臉上一一掃過,語氣有些嚴厲。
“幾位都是我大秦的重臣,也是朝廷裡漢家官員中的佼佼者。”
“怎麽你們漢人做事就是喜歡在對手未動之前,就開始爭執內訌的麽?”
“可是我們羌人卻從不如此行事!”
雷弱兒依然是直抒胸臆的言語風格,完全不像尋常官僚的拐彎抹角,幾句話字字誅心,絲毫不顧他人感受。
幸好這屋裡的眾人都是久經宦海的老甲魚,不然就他這幾句話,非打起來不可。
這些人如今各個身居高位,不是三公就是九卿,這秦國朝廷近半的實權人物都在這間書房裡面。
他們自然也分得清輕重緩急,即使被這雷弱兒出言相譏,也都選擇閉口不言。
雷弱兒等到眾人心情漸緩,才緩緩開口道:“立儲的事情,陛下自有決斷。我等身為臣子,隻管服從就是,諸位切不可多生事端,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太師魚遵是沙場悍將出身,脾氣有些暴躁。聽了對方這話,心裡不由得又有些冒火。
他粗著嗓子問道:“按雷丞相的意思,我們就坐看著讖謠傳的滿城風雨,隻當無事發生?”
雷弱兒這次卻沒有在意對方的暗諷。
他微微一笑,說道:“傳的滿城風雨又能如何?若是用之得當,彼之銳矛,亦可成為我攻敵的手段!”
魚遵有些不解,看著雷弱兒的眼裡都是疑問。
雷弱兒也不多言,他提起案上的毛筆,往絹帛上畫了兩筆。
眾人低頭看去,只見不得長生的不字被他加了筆畫,成了個還字。
如今這八字讖文已成了:三羊五眼,還得長生。
“我們就助這暗中之人一臂之力,替他好好轉播這讖文。”
雷弱兒面色平靜的說道。
……
在通向西郡的路上,文熠與馬江月並肩騎行。
經過這一路的折騰,文熠如今騎術見長,只要不是縱馬疾馳,他也可以保持身子在馬上坐的穩穩的,不至於像以前一樣左搖右晃。
只不過身子雖然穩當,他心裡卻有些不安起來。
自從那天晚上救了馬江月出宮,她對文熠的態度就好像是變了一個人一般。平時說話都是冷冷淡淡,再也沒有以前巧笑嫣然的模樣。
文熠非常不解,按理說自己救了她一次,又和她父女倆達成了合作協議,這會兒正應該是賓主融洽、和諧共生的時候。
怎麽這小妮子的表情,就好像自己欠了她許多錢一樣。
文熠深知自家小命這會兒還在對方手上攥著,這種狀況對於他的身心健康有著很不妥的影響。
他只能沒話找話,意圖破冰。
“既然這郭荷宋纖兩位先生是被張祚綁來的,為何不安置在姑臧就近看管,反而讓他倆在西郡講學?”文熠小心問道。
“兩位先生學貫古今,門人弟子無數,且都是世家家主,又是被張祚武力逼迫才不得已出的山。”
馬江月的聲音平淡如水。
“若你是那張祚,怎麽敢把這樣的人擺在身邊?”
“幸虧我不是張祚,不然被你們這樣算計,只怕是每天睡覺都睡不安穩。”文熠作出一幅慶幸的樣子說道。
馬江月沒有接話,倆人之間陷入沉默,只剩下嘚嘚的馬蹄輕響。
走了一會兒,文熠再次厚著臉皮搭話:“張夫人,我聽馬老說,謝將軍兵解之前曾經留下遺計。馬老也不願意和我明說,隻叫我來向夫人您詢問。”
“我如今與貴方攜手共進,這計策是否也可以告知在下了?”
馬江月沉默了一會兒, 淡淡道:“你可知我師父是怎麽死的?”
文熠略感疑惑,不知為何對方要說起這件事情來。
她未等文熠發問,自顧自說道:“師父他是為我所弑!我因此才得以保住涼寧侯夫人的身份。”
聽了這話,文熠有些吃驚。但他兩世為人,心智成熟,知道這件事情絕非她說的那麽簡單。
他等著馬江月的後話,但對方說完這句就住了口,似乎沒有再往下說的打算。
文熠隻得腆著臉拍馬屁道:“張夫人足智多謀,胸羅萬象,謝將軍舍生取義,定是有什麽深遠的規劃。夫人何不……”
“沒有什麽深遠的規劃。”
馬江月開口截斷了他的話。
她回頭看了文熠一眼,迷人的容顏上宛如罩了一層寒霜,口氣生冷道:“就是為了保住我侯府夫人的身份。”
“呵呵。”文熠訕笑兩聲,撥馬走到她的身邊,湊臉過去尷尬笑道:“你我如今同為盟友,夫人何必再隱瞞在下,謝將軍可是布的公子獻頭之計?”
馬江月看也不看他一眼,一抖馬韁顧自己遠馳而去。
風中留下了她最後一句話。
“董公子,如今既知我是侯府夫人,還請董公子自重!”
聲音說不出的疏離。
文熠追不上對方,只能望風凌亂。
劉茂臊眉耷眼的驅馬走了上來,嘴裡不住歎氣。
文熠沒好氣的向他抱怨道:“老劉你看這丫頭,莫名其妙的……”
“不是我說。”劉茂搖頭歎道。
“你他媽就是一傻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