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軍先鋒鐵騎引起的騷動他全都看在眼中,那淮南王苻生狂妄的喊叫聲也隨著風送到了他耳朵裡。
他面色如常,古井無波,心中卻在暗暗後悔。
這一趟來的確實太魯莽了。他想到了之前那個叫王猛的人給自己的警告。
沒有想到這麽快就應驗了。
看眼前這樣子,所謂領軍來襲不過是個誘餌,苻雄的部隊早已等候多時。他趁著自己立足未穩,就悍然發動騎兵正面衝陣,想要一舉打亂我軍部署。
薛珍雖然有些後悔,但卻並不擔心。
他也是久經沙場的老將,昔日與石趙大軍在中原苦戰,什麽危機他沒經歷過。
此時後軍步卒已經陸續到位,正在向前線補充。對方騎兵雖然衝出了一個缺口,卻還未能摧毀陣線。
而且秦軍鋒銳已盡,自己兩翼正向中間合攏,後方還有跟上的士兵歸隊。
再過片刻就能形成合圍之勢,這支氐人的先鋒騎兵就要成為了自己的盤中佳肴。
那苻長生就是再怎麽悍勇無敵,在這槍戟叢林中,也不過就是多費些時間而已。
時間緩緩推進,晉軍的兩翼包圍過來,那一支驍勇無當的玄甲騎兵似乎馬上就要陷入死局之中。
可薛珍這五千部曲的陣線,也叫這一番調遣攪得有些亂了。
……
王猛和薛強已經追了上來。
他倆遠遠的駐馬在一座荒丘之上,看著眼前的戰場。
“要糟啊!”薛強坐在馬上抓耳撓腮,焦急的不行。
他在山上清晰的看到這千余玄甲鐵騎後面還跟著大隊秦軍步兵,這時候正緩緩向前,並向著兩翼展開,人數足有五六千人。
而晉軍之前受到了前鋒騎兵的衝擊,兩翼的陣列正在向著中間支援。現在陣勢已有變化,五千晉軍的縱深拉的老長,但迎敵的面寬卻大大縮短。
若是讓秦軍兩翼到達了位置,再向著晉軍中段發起進攻,那麽此戰的勝負立刻就分出來了。
“想不到苻雄這麽狠。”王猛盯著戰局,感歎道:“連自己的親侄兒,當今秦君的三皇子也敢拿來當誘餌用。”
“看來只有生擒苻生,才能換個不勝不敗之局!”薛強咬牙說道。
王猛微微搖頭:“即便是擒住了苻生,我看東海王也多半不會就范。”
“未必吧?”薛強反駁道:“傳聞這苻生殘暴嗜殺,荒淫不仁,秦皇始帝苻健曾經有意要除掉這個兒子,就是東海王給保了下來。”
“有此可見,他們叔侄之間情義深厚,又怎能見死不救?”
“今值亂世,情義又有何用?”王猛淡然道:“當年苻洪被石虎所迫,一個接一個的把親生兒子送去當人質,被他輪著殺來。”
“要不是苻健能說會道,僥幸保住性命,這會兒苻家可能都絕嗣了。”
“能夠在這種世道生存下來的家族,又怎會因為一個親族的性命而去幹預國家大事。”
王猛平淡的分析,沒有絲毫感情波動。
亂世之中,唯利是圖。
為求大業,父子親情或者夫妻之愛,又算得了什麽?
當年那個羯人石虎石季龍,不僅殺了苻洪的兩個兒子,還把自己親生兒子和結發妻子當韭菜似的割了一茬又一茬,也不見世人指摘他什麽,甚至還有高僧大德專門前去襄助。
這瘋狂的世界,本就只有瘋子才能成活!
薛強著急道:“難道就沒有別的機會了嗎?”
王猛沉默許久,蹦出三個字:“或許有。”
“或許有?”薛強瞪眼喝道:“我薛家人的命豈能維系在或許兩個字上?”
“不行,我得去救我五叔!”說著,他就要策馬下山。
王猛連忙拉住他的馬籠頭,說道:“先別著急啊。”
“你就一個人,下去不也是送死嗎?還不如看看情況再說。”
薛強拽著韁繩叫道:“我得回去搬救兵啊!”
王猛道:“桓溫若是不想讓你五叔死,這會兒救兵應該已經在路上了。”
“他若是不想救你五叔,你跑回去也沒用啊!”
“那怎麽辦?”薛強道:“五叔這個人雖然頑固,可也畢竟是薛家人。我難道就在這山上看著嗎?”
王猛道:“此時我們手上無人,不在這兒看著,還能怎麽辦?”
“離營時誰也沒料到會出現這般情況。”王猛沉吟片刻,低聲說道:“不然把李桂他們的一千多號人也帶上,現在說不定還能博到一線生機。”
薛強轉頭向著後方望去,口中喃喃自語道:“不知道我現在回去還來不來得及?”
在低聲自語的時候,他視野的盡頭出現了一小隊移動的黑點。
遠遠的他看不清是什麽人,只是未舉旌旗,也沒有馬匹,行動緩慢卻又有條不紊的向著白鹿原戰場前進。
“那是桓溫的援兵?”薛強在馬上立起了身子,疑惑道:“怎麽就這麽點人?還來的這麽快?”
……
在二人於荒丘上議論的時候,白鹿原戰場上的局勢漸漸向著對晉軍不利的一面傾斜。
薛珍已經看到了秦軍騎兵後方掩殺而來的大隊步兵。
他們正在向著兩翼緩緩鋪開,如同一把巨鉗一樣向著自己的部隊慢慢合攏,想要將自己這五千戰士像一枚核桃般生生碾碎。
他並非無能之將,立刻明白苻雄的打算,正是要用這千余鐵騎牽製己方陣線,以完成合圍之勢。
此時此刻,他再去調配部隊,重新布陣迎擊已來不及。唯有一鼓作氣擊破這些即將逃生無門的玄甲騎兵,生擒那淮南王苻生,用來換取一個握手言和的機會。
為了這個目的,薛珍不避身險,親自領著護衛來到了前線督戰。
但是他也懷疑,這苻雄既然敢於將這些騎兵作為誘餌,又怎麽可能會同意用苻生的命換一場平局?
而且,這苻生也當真是一塊難啃的硬骨頭,在對方大軍合龍之前,薛珍要拿下對手都是一個極大的挑戰。
但他已經沒有選擇。
薛珍立馬於高處,大聲呼喝著士兵分割敵人。
那千余秦國騎兵此時已經不足一半,大部分還都失落了馬匹,被晉軍分割包圍。
苻生卻像是在進行一場有趣的遊戲,騎著他那匹半白半黑的駿馬,往來馳騁,狂呼酣戰,不見絲毫疲憊。
“痛快!痛快啊!”苻生騎在馬上, 放聲狂笑。
他隨手拋下一顆頭顱,這是他剛剛抓過來的一個晉人,也不知是兵是將,被他用血紅長刀背上的鋸刃兩下鋸下了腦袋。
他那條猩紅色的大氅已經解下,掛在鞍頭,**著身子,渾身上下一片鮮豔,宛如剛剛從地獄血池裡撈出來一般。
苻生笑著說道:“蜚劇,這些南人雖然無能,但是勝在數量眾多。”
“雖不是美味佳肴,但卻可以果腹!你說是不是呀?”
那蜚劇甩頭打了一個響鼻,似乎在回應主人的問話。
苻生在馬鞍上旁若無人的左顧右盼。
看了一會他才說道:“媽的,看來是玩過了頭,兄長交待的事都差點忘了。”
“回去非得挨罵不可。”
“不行啊,還是先辦正事要緊。”
只見他掉轉馬頭,向著最近的一處被圍困的秦國騎兵發起衝鋒。
長刀過處,人頭離腔飛起,半空綻開朵朵紅蓮。
晉軍的防禦如同紙糊一般,叫他輕易撕裂。
那些騎兵見到主將悍勇如此,全都精神一振,奮起余勇向著外側突圍。
哪知苻生抬手一刀,剁翻了一個經過他身邊向後突圍的秦兵,大聲喝道:“我苻長生在此,誰敢後退!”
他將長刀向前一指,雙目鎖住遠處站在土坡上的薛珍,森然道:“爾等要麽隨我去殺了這頭南豬!”
“要麽就戰死在此地!”
“自己選吧!”
言罷,他不再理會旁人,一夾馬腹,直面薛珍前方的晉軍衛隊,再次發動衝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