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男子穿著一身緊身的對襟胡服,露出領口的白色內襯,腰上系著一條寬窄腰封,上面綴著黃金虎頭。一幅即將出門行獵的武士打扮。
只不過……這面相看上去也太嫩了。
對方瞧著比自己也大不了幾歲,個子也高不了多少。眉如削繡,目若朗星,嘴角永遠帶著一抹淺笑,言談舉止溫文爾雅,若不是聲調還有幾分粗厚,要說他是個女子也沒人不信。
可偏偏就是這麽個撲朔迷離的美少年,居然就是十六國最有名的北胡英主,也是他師父王猛的伯樂,苻堅苻永固。
當鄧羌向幾人介紹的時候,文熠就在想著:你這好好的當什麽皇帝,到頭來還落了個橫死的下場,當個視覺系偶像他不香麽?
鄧羌發現自己向文熠介紹的時候,這小子倆眼就在發直,連忙呵斥道:“見到東海王殿下,還不行禮!”
文熠緩過神來才發現一群人全都彎著身子,就自己站的筆直,趕緊也跟著躬了下去。
苻堅擺手淡淡道:“無妨,我繼承了父親的爵位,還未來得及詔告天下,會有疑惑也是當然。”
這人性格倒是不錯。文熠想著:自己還沒想好借口,他就幫我找到了,看來書上說他雅量高致倒也不是瞎寫的。
他是我師父未來的金主爸爸,我是不是應該先搞好關系?
或者想辦法撮合撮合,也免得繼續受這餐風露宿之苦。
文熠在那兒胡思亂想的時候,鄧羌已經向苻堅告了辭。
東海王能否阻止雍城的大劫,誰也說不清楚。他要趕緊去潼關秦軍營中通知大單於苻萇,唯有及時讓他去接管了兵權,才是最保險的辦法。
鄧羌一走,苻堅也準備啟程。
他輕裝簡從,隻帶了幾名高大的護衛,既不乘車,也沒有隨侍的丫鬟婢女。
如今關中之地並不安定,尤其又是在晉國大軍剛剛撤退的當口。
城外到處都是流民團,要麽是慌不擇路的四處逃難,要麽已經為了生計乾上了燒殺搶掠的活計。
這般幾人隨意行走在亂世之中,恰如幼童身懷黃金行於鬧市之中,那些喪心病狂的流民軍才不會在乎什麽官府衙門四海追緝。
對他們而言,苻堅這樣的細皮嫩肉的貴公子,即使換不來一車金銀,也能換來一番享樂,最後還能飽餐一頓。
畢竟人食人這回事,在這世道,本就不是什麽新鮮故事。
苻堅顯得十分從容,像是毫不在意一般。
也不知道是早有了準備,還是壓根不知道世道凶險。
文熠不會騎馬,他臊眉耷眼的喚過了奴仆老劉,照舊坐到了那一駕平板馬車上。
苻堅不以為意,率先騎馬在前方行去。
只是文熠的馬車行駛的慢,為了等他,幾人也只能策馬緩行。
他坐在馬車上,向著身後張望。
那大小二討哪裡去了?文熠心裡想著。
這看著慷慨大氣的家夥,居然能乾出一買單就尿遁的事情來。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
還是那個破舊道觀。
王猛被外方子剜去了腐肉,但是余毒未清,只能哼哼唧唧的躺在床上修養,也不知哪天才能痊愈。
外方子整天逗著王薔玩耍,隻把這小姑娘煩的要命,有心要去陪護阿爹,卻總被師公拉去躲貓貓。
也不知到底誰是小孩子。王薔想著。
她現在雙手叉腰指揮著小貓小狗四處搜索師公的蹤跡,活像一個威武的大將軍。
而薛強在外方子面前,卻拘謹的像一個剛出閣的大閨女。
“師父,”薛強站在一口破水缸前,謹慎的輕聲說道。
“外面來了一個叫討大石的求見。”
一頂荷葉,從水缸裡冒了出來。
下面還掛著一張長眉白須的老臉。
外方子眯著眼睛道:“討大石?”
“是謝奕石那個混小子吧。”
“哼,討大石,舍身無義,他倒是頗有幾分自知之明。”外方子冷哼一聲道。
“把那小子叫過來吧。”他對薛強叮嚀道:“不過你要特別小心。”
“千萬別讓薔兒跟到這兒來。”
薛強領命,小心離去。
過得片刻,又做賊似的溜了回來,後面跟著一個同樣縮頭縮腦的中年人謝奕。
“師父~”薛強輕聲呼喚,他掀起了水缸上面的荷葉,裡面空無一人。
“這兒呐。”輕輕的聲音從頭上傳來。
倆人抬頭一看,卻見外方子的老臉又從飛簷上面露了出來。
他誇獎道:“乾的不錯,我還以為你會暴露為師的行蹤。”
剛剛誇完,他又急不可待的趕薛強離開。
“去去去,沒別的事就趕緊到一邊玩兒去,別在這兒杵著。”
“奕石小子,你上來說話。”
“小心著點,別發出響動。”
薛強躡手躡腳的離開。謝奕應了一聲,接著就是縱身一躍。
他雙手攀住了簷口,整個人又是一掄,如同一個風車般將自己甩到了屋簷上,輕巧的伏在了外方子身邊。
別看他年紀不輕,還穿的寬袍大袖,整個過程卻沒有發出一絲聲響,連衣袂破風之聲也無。
外方子側過頭上上下下打量一番道:“混小子,你這執掌了東山府以後,高來高去的功夫也越來越精熟了。”
“可是經常乾些夜探閨閣的勾當?”
謝奕訕笑道:“師叔取笑了。”
“我誇你呢。”外方子道:“聽說你娶了兩個老婆三房妾侍,生了八個兒子四個女兒。”
“好家夥,這晉國裡還有比你能生的麽。”
“慚愧慚愧。”謝奕臉上的表情一點也不慚愧。
一見他得意的表情,外方子就有些不高興,他說道:“怎麽著?你們南派不是總說,老人家我就是殺你師父溫太真的人麽?”
“你還敢來見我,想為師報仇不成?”
“不敢不敢,”謝奕連忙說道:“恩師的事情,門中已有決斷,並不關師叔您老人家的事情。”
“知道就好。”外方子哼了一聲道:“犀照牛渚這等事情也就騙騙無知百姓,這你們也能信。”
謝奕臉上紅一陣白一陣,連忙轉移話題。
“師叔,我這次來是專門給王猛師弟送藥的,您就別寒磣我啦。”
外方子目光一閃,道:“我說以景略小子的身手,怎會被人毫發無傷的一刀扎破了肚子。”
“原來你們當年訓練來對付我老人家的死士,現在都進了東山府?”
謝奕歎氣道:“師叔,實不相瞞,如今南道門中枝節纏繞,派系林立。這東山府也並非是師侄我一人說了算的。”
“我這次前來送藥,就是希望師叔您能看在已故師父的份上,暫息雷霆之怒,不要再來找這些後生晚輩的麻煩。 ”
外方子沉默不語,雙眼灼灼的盯著謝奕的臉。
謝奕叫他盯得好不自在,卻不敢出聲,只能默默熬著。
半晌,外方子才淡淡說道:“我年紀大了,已是飛升在即,這道門裡烏煙瘴氣的事情,早已多年不問。”
“可並不代表老人家我沒了脾氣。”
“這次你主動送藥過來,事情我可以暫不追究,但是這指使之人是誰,你卻必須告訴我知道。”
謝奕吱唔了半天,隻得說道:“這次確實是個意外,如今南派之中良莠不齊,許多年輕的並沒有聽過您老的威名。”
“所以才會受人蠱惑,接下了這樁事情。”
“這幕後指使之人,我只能說……非是我晉國中人。”
“至於對方的目的……您知道的,我們從來不問。白馬遊俠的宗旨就是只要不是危害我漢家利益的活計,一概來者不拒。”
“王猛師弟他又不願加入我晉國,所以……”
外方子聞言,冷哼道:“那你們南派現在的道魁是哪個?”
謝奕沉默不語。
外方子冷笑道:“爭了快二十年,只怕現在還在爭吧。”
“活該,方外之人非要涉足俗世之中,鬧得現在這副模樣也是咎由自取,呸。”
他言辭犀利,絲毫不給面子,一口唾沫就往飛簷外吐了出去。
屋簷下面登時響起一個清脆的聲音,怒斥道:“師公,您也老大不小了!”
“怎麽這麽沒有公德心!”
外方子縮緊了脖子,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