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九歲就天下聞名,自以為世間所謂的神童天才,至多不過就是自己這般。
卻沒想到眼前這個不過十一二歲的小娃娃,竟然能和天下聞名的佛門大德當面論道,還有來有往的。
這人的師父到底該是怎樣的人物啊!
王薔並沒有弄明白倆人在說什麽,只是瞪大了眼睛,在二人之間巡梭。
其實不光王薔,連文熠自己也是半懂不懂的。
他隻明白一點,就是自己剛才的胡說八道,似乎這老和尚還挺認可的。
該不會是要上崗就業了吧?
他的心裡略有不安:若是平時也就罷了。亂世之中,當個和尚至少能夠混吃等死。
可如今我拜了十六國第一猛人王猛為師。不用多久,我就會升職加薪,當上總經理,出任CEO,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巔峰。
此時要我去做和尚?
絕不可能!
“咳!”郗超輕輕咳嗽一聲,接著之前的問話,向釋道安介紹道:“這兩位小公子是我的至交,弟子一會正準備去拜見兩位的長輩。”
三人分明才認識不到一個時辰,瞬間被拔高了十幾個層次,成了他郗景興的“至交”。
釋道安聞言微施一禮道:“小公子微言大義,小小年紀便深諳大乘佛法,家中長輩必非凡人。”
“卻不知是身出何門呢?”
“咳!”王薔大聲咳嗽一聲,抱起雙拳,正要把之前的模樣再作一遍。文熠一把按住了她的小手,一臉尷尬道:“劇縣王氏的王猛是小子的師父。”
釋道安目光一閃道:“可是隱居在華陰山的‘華陰孤峰’王景略?”
文熠道:“正是家師。”
郗超瞧見了釋道安的神情有變,輕聲問道:“道安法師,您認識這位王猛前輩?”
“略有耳聞。”釋道安微微沉吟,問道:“小公子你的師門你自己可清楚?”
文熠不好意思的說:“小子如今還只是師父的記名弟子,他老人家要回去稟告師公才算是正式收入門牆。”
“所以小子現在還不清楚自己的師門是什麽來歷。”
釋道安笑道:“可是找不到你那師公的去向,所以才遲遲不能入門?”
文熠奇道:“老法師,您怎麽知道的?”
釋道安沒有直接回答,隻說道:“你那師公外方子前輩如今正在長安城中。”
文熠又問:“您認識他老人家?”
“我並未有幸拜見過他老人家。”釋道安露出了一絲回憶之色。
他說道:“不過我的師父佛圖澄卻和他是至交好友。”
“當年吾師西來,與外方子前輩在洛陽論道,一人持道,一人持佛,對坐論辨七日七夜,皆不能互相屈服,從此引為至交。”
“可惜後來吾師出仕石趙,以解中原百姓之危,前輩卻誤以為吾師是個趨炎附勢之輩,從此再也不相往來。吾師平時與我們說起,常常以為生平憾事。”
“所以我這一趟去長安,也是存了見一見外方子前輩的心思。”
“順便想要向他請教,什麽才是這人間可行之法。”
文熠原來只是以為自己的師父未來是十六國的第一能臣,卻想不到還有這般背景,這老和尚口中似乎隱隱的指著他師門一脈正是當今天下的道家魁首。
他這麽一想,隻覺得渾身燥熱,心頭激蕩不已。
這不是神級開局,這他媽的是天~~~~~級開局啊!
他著急的想帶釋道安回去和師父見面,以證明心中所想,忙不迭的開口道:“法師既是我師門故交,何不與我一道去和師父相見?”
郗超也是這般打算,在一旁頻頻點頭。
釋道安笑著搖頭道:“還是算了,我雖然想見一見你師父,卻不怎麽想進晉軍營中。”
“對了,我差點忘記。”他轉頭面向郗超道:“景興你來的正好,我正有一樁事情要麻煩你。”
知道這釋道安不想去軍營裡,郗超有些遺憾,但此時聽到釋道安有事相托,他也不敢怠慢,恭敬出聲道:“大師請說。”
“我有一位弟子,在江北客居多年,如今只是一心想要回到南朝故地。本來我還猶豫要不要去軍營裡求見,如今你到了,正好隨我來見一見他吧。”言罷,釋道安轉身前行。
郗超略感疑惑,既是來人有求於己,不主動出來見面,還要釋道安大師親自引路去尋。
而道安大師似乎也覺得理所當然,這倒是有些古怪。
在一座破敗的小帳篷前面,釋道安停下了腳步。
他揚聲向裡面招呼道:“慧行,出來吧,南邊的客人到了。”
帳篷一陣淅淅索索的動靜,一個人從裡面走了出來,還帶著一個看年紀和王薔差不多大的小男孩。
這人又瘦又高,穿著一身破舊的僧袍,面目淒苦, 根本看不出年紀。
他向著釋道安恭敬行了一禮,道:“有勞師父替慧行安排。”
釋道安歎氣道:“慧行,你塵根未淨,就是再持戒百年也難聞大道。”
“如今南來的人我已經替你帶到,你要怎麽辦就自己說吧。”
說完,釋道安轉身而去,邊走邊唱道:
塵沙劫又塵沙劫,數盡塵沙劫未休。
當念只因情未撇,無邊生死自羈留。
迷時無悟悟無迷,究竟迷時即悟時。
迷悟兩頭俱拽脫,鑊湯原是蕅華池。
待見到釋道安遠去,慧行默默的又向幾人施了一禮,開口道:“不知哪一位是南邊來的貴人?”
郗超道:“在下是征西將軍府掾,郗超。不知師父故鄉在何處?”
慧行苦笑道:“我的故鄉在范陽遒縣,此時早已回不去了。”
郗超奇道:“如今范陽郡在慕容燕國治下,雖不算是什麽大治之世,但也還算是和平安定。”
“師父不回自己故鄉,卻要隨我軍回返江左是為何?”
慧行好一陣沉默。
許久才說道:“小公子有所不知,慧行的俗家姓名叫做祖道重,是遒縣祖家之人。”
聞言,郗超的目光緊緊的鎖住了對方的面孔。
遒縣祖家今天尚存於世,雖然有所衰落,可也依然是一百零八姓中之一。
此人姓祖,又不敢回去遒縣祖家。
那麽原因只能有一個。
祖家昔日出過一個大英雄,也出過一個大叛賊。
不幸的是,這兩人同出一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