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最後謝奕送來了藥,他可能躺的時間還要久一點。
這破舊道觀裡除了他們師兄弟二人、王薔以及外方子外,就是以釋道安為首的一群和尚每天上午準時來這裡找外方子論道,風雨無阻,雷打不動。
老道士冷嘲熱諷,隨口喝罵,他們隻當是甘霖醇醪,還合什還禮來著,隻把老頭氣的不行。可他若是當他們空氣,來個不理不睬,他們也只是笑眯眯的打坐,這一坐就從就從白天坐到天黑,端的是毅力驚人。
外方子開始還掛念著和王薔玩耍,到了最後實在是忍耐不住,隻覺得再呆下去,不知哪天就要破了殺戒。
於是在一個月黑風高的晚上,老頭鴻飛冥冥,不告而別。王猛一覺醒來,這道觀裡就只剩了他們三人。
說來也怪,他走後的那天開始,那些和尚就再也未曾登門拜訪過,連個打聽的人也沒有來過,像是早就知道這老人會消失一般。
王猛本來打算救出了文熠和祖延烈就帶他們來這兒面見祖師,也好銷去記名弟子的身份。可現在這麽一來,他倆入門的機會只能無限期的延長。
現在他傷勢已經好的差不多了,而那些同行的百姓和乞活殘兵也已經被薛家族人帶回了河東郡。本來他已經準備和薛強倆人一路向西去解救兩個徒兒,卻在臨近出發的時候聽到了一個消息。
那個被他莫名其妙拖下水的老朋友,總算是回來了長安。
為了避免這位老朋友變成了“孔聖人”尚不自知,他倆決定在啟程前先去拜訪一下對方。
氐秦佔據下的長安城,基本上還是保持了漢朝的古製,只是隨著戰亂頻頻,往來人口流動增加,城衛軍也難以管束。
這本就規劃的不怎麽樣的長安城,現在顯得更亂了。
除了長樂未央兩座皇家宮城外,其他的地方全都是公卿與草民一色,高牆與茅屋齊飛。
師兄弟二人繞過了一片茅屋,又經過一條到處可見散亂攤販的長街,再拐了兩個彎後,總算是見著了呂家在長安的府院。
門口兩株柳樹之間,有一個少年正在練劍。
長劍足有六尺,通體墨黑,劍身寬大而厚實,像是一塊未經打磨的沉重鐵胎。但這塊鐵胎卻在少年的手中揮舞的虎虎生風。
“呼。”
大劍帶起破空之聲,向前一劈,在落地的瞬間凝住。先發而後至的劍風將一地的落葉卷起,飛的滿天都是。
少年顯得有些不甚滿意,再次立起大劍,複又向前一劈。
帶起的劍風依然卷起了滿地的黃葉。
“力不可盡,力盡則竭;勢不可極,勢極必反。”王猛揚聲道。
少年拄著大劍,轉頭看來,黝黑端正的臉上露出了一臉的喜氣。
“王先生,薛先生!”他的聲音中氣十足。
“你運力過猛了,所以劍風才會這麽大。”薛強解釋道。
那少年靠著大劍,想了一會兒,才回了一個字:“是!”
薛強笑道:“這麽久未見,你見到我倆就不能多說兩個字麽?”
少年咧嘴一笑,陽光在他的臉上散落。
“兩位先生,家父現在正在後院種花,且讓小子帶兩位過去。”
薛強笑著點了點頭,跟著少年穿門而入,向著後院走去,他邊走邊問道:“你小子應該行過冠禮了吧?可取了字?”
“世明,”少年笑著回道:“父親給取的。”
“你名光,字世明,取的是光耀大千,世事洞明之意。”王猛勉勵道:“廣平他的對你的期望不低,你可不要懈怠了。”
“是!”少年呂光肅容道。
“你爹他現在如何了?”薛強問道:“還是不願出仕為官麽?”
呂光不知該如何回答,只能選擇不答。
薛強略感尷尬,憤憤道:“你這沒嘴的葫蘆,一年到頭也說不了兩個字,問你也是白問。”
少年不愛說話,薛強隻好住嘴,幾人很快來到了後院。
花叢間有個身材高大的中年氐人,穿著一身尋常的農服,正在彎腰鋤著地。
那人看著幾人進來,直起腰來,笑道:“兩位來的正好,瞧瞧我這蘭花如何?”
王猛瞧了一眼,讚道:“浴蘭湯兮沐芳,紉秋蘭以為佩。廣平兄你倒是好雅興。”
呂婆樓歎道:“蘋以春暉,蘭以秋芳。來日苦短,去日苦長。”
“我這個年紀的人,種種花養養草,豈不是正好?”
薛強笑道:“老呂,你不過才不惑之年,幹嘛搞的像一個小老頭似的。”
“聽說皇始帝多次征辟你都不去,隻躲起來養花,這小日子過的……還有什麽可歎息的。”
王猛替呂婆樓解釋道:“只怕是廣平兄對如今秦國的政策並不滿意,所以才躲了起來避過征辟。”
“想來是眼中有蘭花,心中卻掛著天下。”
呂婆樓擺手道:“不說這個。兩位都是大忙人,聽說前不久景略兄找上了桓溫,當道捫虱而談,好不瀟灑。你的死水頑石之論都傳到長安來了。 ”
“怎麽兩位不去匡濟天下,卻來找我這個閑人?”
王猛和薛強對視了一眼,薛強略有些不好意思的說:“也沒什麽大事,就是給你老呂找了兩個記名的好徒兒。”
呂婆樓有些詫異道:“這是什麽意思?”
王猛將前因後果和他一說,呂婆樓歎道:“這麽說來,景略你豈不是連晉國也去不得了?”
王猛搖了搖頭,苦笑著說:“我估計過兩天就要回華陰山家裡了。”
“世人自有世人的命數,也不是我一個人可以左右得了的。”
“可惜了你這一身的才學……”呂婆樓一陣沉默。
半晌,呂婆樓才開口問道:“你們那兩個弟子,要我如何配合嗎?”
“倒也不用什麽。”王猛說道:“廣平兄只要在有人問起來的時候,就說是剛剛從晉軍細作手中逃離了出來,如今身心疲憊難以見客。”
“如有必要,再替他倆掩飾一番就好了。”
一直在一旁默默不語的呂光這時候說了話:“父親,前不久東海王殿下遣人送來了幾張畫像,說是要求證他們是否為您的門下。”
“畫像我叫人送去了您的書房,您應該還沒看過。”
呂婆樓問道:“可就是景略和威明的弟子?”
呂光搖頭道:“是不是兩位先生的弟子,我並不清楚。”
“不過剛才說的是兩位弟子,這送來的畫像卻有三張。”
三張?
王猛和薛強面面相覷。
薛強疑惑道:“莫不是昭夜那小子替你找了個徒媳婦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