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韜元每天對著文熠的臉色,活像他欠了自己許多錢。文熠幾次拐彎抹角的提醒她演技不及格,這個樣子很容易漏出破綻。
但是對方理都不理。
最後文熠也放棄了,也許保持距離也是一種不錯的掩飾手段。至少這一路上,苻堅再也沒有打探過倆人的來路。
雍縣到長安城的路途不算太遠,但是因為後來加入的秦兵沒有馬匹,眾人白天趕路,夜裡扎營,這般走走停停,直到現在才抵達目的地。
當年殷浩北伐之前,秘密聯絡關西各部,趁苻家立足未穩,紛紛舉起叛旗。時至今日,這些叛亂的家族皆被剿滅,只剩下這雍城的喬秉尚在頑抗到底。
不過看樣子,也撐不了多久了。
秦軍陣上到處的白甲白麾,充滿著悲愴的氣氛。淮南王苻生這些天來每天就在陣前督戰,攻城稍有不順就要砍人腦袋。
他的九斿大麾上面已經掛了一串人頭,新鮮的還在淌著汁水。
苻堅他們一行在秦軍營中未做休整,直接就找了過來。
在許多年以後,文熠時常都會想起那個下午的會面,那是怎樣一頭凶戾的猛獸,又會在未來給他帶來何等的創傷?
若是讓他再來一次,他會不會再作出相同的選擇?
只是那個下午,他什麽都無法預知。
他只知道,當那個高大的男人向自己走來的時候,身影遮蔽了日光。他的步子邁的很大,猩紅的鬥篷在背後揚起,就好像迎面湧來的濤濤血浪。
“淮南王兄,”苻堅應該沒有文熠這般的感受,因為他的聲音很堅決。
“你必須立刻停止攻城!”
“滾蛋!”苻生吼道:“老子今天晚上就能拿下了喬秉的狗頭!”
他站在苻堅面前,個子高出了足足兩個頭,他俯視著苻堅的眼神,就好像是一頭餓虎在看著一頭剛會走的小狗。
“我奉陛下令諭,前來調查我父親的真正死因!”
苻堅毫不畏縮,他從懷中取出了一捆明黃絹帛高高舉起,大聲喝道:“在本王未查清真相之前,任何人不得妄動!”
“本王?”苻生眼睛眯了起來。
“東海王的封號也是你這娘娘腔能背得動的麽?”
“我是父親嫡長子,於情於理都是承襲父王封號的不二人選。”苻堅昂著頭說道:“至於背不背得動,淮南王兄你日後便知!”
“嘁。”苻生不屑一顧,但是在聖旨面前,他也不得不有所收斂。
“四叔的死就是被這些漢豬給累死的,這是老子親眼看見的。”
“本王今晚就能給四叔一雪此恨,到時允你親手剖出喬秉的心肝,也算你為父報仇。”
“現在你別給老子添亂!”
所謂的收斂,對苻生而言,就是沒有當場把這個俊美的小郎君當場撕開兩半。
苻堅半步不退,道:“父王的真正死因,只有調查之後才有論斷!”
“在此之前,任何人輕舉妄動就是抗旨!”
苻生盯著堂弟的雙眼,下巴頦繃的緊緊的,那股上古凶獸才有的恐怖殺氣四下蔓延,如同漩渦一般將所有人卷了進去。
文熠在這個時候,適時的插了一句嘴。
“據說敬武王他老人家是被晉國細作刺殺的!”
他為了將水攪混,從而保住自己師兄弟二人的性命,甚至用上了肯定的語氣。
苻堅不悅的看了他一眼,與之同來的還有那雙野獸般的眸子。
“你是個什麽東西?”苻生呵斥道:“這裡也有你說話的份?”
未等文熠說話,苻堅淡淡回道:“這幾位是呂婆樓呂先生的門人弟子,這趟來是奉了陛下旨意,作為我的副手共同調查此事。”
苻生看著文熠道:“一個南豬?關乎我大秦皇家的事情,何時能讓漢人插手了?還是這麽一群小鬼?”
苻堅道:“胡夏一體,本無二致,這是陛下臨行前特意叮囑我的。淮南王兄還是小心慎言的好。”
“哈哈哈,”苻生忽然大笑起來,他的一身殺氣驟然消失無蹤,大聲道:“處處都是父王父王,也罷。”
“我就讓你調查,不過最多只有十天時間。”
“十天過後,無論你有沒有結果,我都會親自領軍攻城!”
他不等苻堅的回答,一掀鬥篷,往大營方向走了回去。
沒多久,秦軍陣中就傳來了陣陣鳴金之聲。
看著徐徐退出戰場的士兵,苻堅的臉色有些難看。
他這位堂兄的脾氣,秦國朝野人人皆知,除了遠在長安的陛下,就是正在潼關與晉軍對峙的太子殿下能夠管束於他。
自己本是做好了用聖旨強逼對方就范的打算。
誰知對方卻如此輕易的同意了調查一事。
事出反常必有妖,這卻讓苻堅心頭蒙上了一層陰霾。
“幾位,我要先去祭拜我父王。”苻堅對隨行的三個孩子說道:“你們不方便同行,何不趁此機會先去營地裡打探打探。”
“看看營中士兵對於此事是個什麽想法?”
三人對此並無異議。說的好聽點,三人是同行的副手,說的難聽點,他們三個就是會走路的證據。苻堅根本沒有指望幾人能夠真的幫上什麽忙。
不過如今事態不明,為了保住這幾個人證的性命,苻堅還是將幾人派到了秦軍營地調查。如果真是細作所為,此舉也正好打草驚蛇,敲山震虎。
三人向苻堅施禮告辭,以謝韜元為首向營地裡走去。
祖延烈悄悄的在文熠耳邊說道:“剛才那個淮南王苻生好霸烈的殺氣,我從沒見過生人身上有這樣可怕的氣勢。”
文熠輕聲回道:“這家夥凶名遠播,幾個月以前你還沒來的時候,他作為苻雄的先鋒和桓溫的北伐大軍就在白鹿原打了一仗,據說那次就是他的初陣。”
“你猜他初陣斬了多少首級?”
祖延烈露出了好奇的神色:“多少?”
“八十八個!”文熠作色道:“還不算受傷的人。”
“聽說一直從早上殺到了晚上,也不見一絲疲憊,最後還是在桓衝的長槍下才被逼退。”
祖延烈悚然心驚:“那不是足有八個師父的戰績那麽多?”
他那天聽說了師父首陣擊殺十一人的成績, 一直以為這大概就是凡人能夠達到的天花板,卻沒想到這裡還有一個難以用常理來揣度的怪物存在。
文熠豈能墮了自家威風,他說道:“那不一樣,這淮南王有宗族衛士相隨,他們為主人創造出空間和戰機。”
“同樣要格殺一名對手,這苻生就要比一般人容易許多。”
他看著祖延烈道:“小師叔他可是在荒野之間遇到賊匪流民,僅憑單人一劍,刺殺了十一人,驚走了數百人。”
“你雖然初陣戰果比他們少了許多,那也是因為你還年幼,不可妄自菲薄。”
祖延烈大聲答道:“我祖……呃,祖賢,將來必定不會比這淮南王差了。”
聲音一響,倒是把走在前面的謝韜元驚動了。
她聽出了祖延烈話語中的志氣,也有些被感動。她這一路上已經和祖延烈切磋過多次,雖然只是為了應付可能會來的東海王苻堅的試探。
但是謝韜元已經瞧出,這孩子的一身劍術武藝,都經過多年的刻苦打磨,其中造詣在他這個年紀可稱得上是萬中無一。
更難得的是,他一腔豪烈意氣,與他那個油嘴滑舌的紈絝師兄根本就是兩種人。
現在她聽了對方的說話,忍不住出言提點道:“匹夫之勇不足為恃,一個勇士力量再大,武藝再高,也做不到真的一騎當千。”
“更何況這世上的大部分事情,都不是單憑武力可以解決的。是故……”
她話未說完,文熠接過了話頭,說出的話叫謝韜元也不由多看了對方幾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