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這亂世之中用刀兵討生活的人看來,他這個年紀屬實算得上是高壽了。
他身材黑壯的像是一頭套了甲胄的野豬。
歲月並未在他寬闊的臉上留下多少痕跡,他的腦袋碩大而圓潤,頭皮刮的光溜溜的,隻留下中間一撮索頭。
他摸著自己的腦袋時常常會想:將來到底會是誰,來砍了這顆大好頭顱?是鮮卑燕國?還是南邊的司馬晉國?抑或是如日方中的苻家秦國?
反正不會是涼國張祚那個無膽的鼠輩。
他本是匈奴趙國劉永明麾下的一員猛將,劉趙滅亡之後,他順勢投入了石世龍的石趙國中。
可誰曾想,這些個當皇帝的一個比一個命短。
劉曜就不提了,那個石勒也沒多久就死了,他兒子石弘死的更快,轉眼間天下居然落到了石虎這個瘋批手裡。
每當回想到這裡,王擢總忍不住想去照照鏡子。
銅鏡中的自己也是膘肥體壯,怎麽看也不比那個家夥差。怎麽他能做得天子,我卻只能坐個凳子?
要不然,咱也去試試?
反正這接下來皇帝位子上的人,換的也是越來越快,有好些個還沒來得及等王擢認全名字,就嘎嘣兒死了。
說試試,就試試!
這三年來,他王擢先投晉國,後投燕國,再投秦國,最後他媽的投了涼國張祚這麽個廢物點心。
不過直到現在,他還沒有逝世。
王擢看著鏡子裡自己肥碩的面頰,有些發黑的唇角邊上掛著一絲得意的微笑。
還是這麽壯實,還是這麽油潤。
這顆好頭顱與其叫張祚砍了,還不如送給苻生那個狼崽子。
這頭白眼狼連對自己視如己出的親叔父都敢殺,還真他媽符合這世道當皇帝的標準。
不過……還是算了。
王擢有些悻悻的放下了銅鏡上的簾子。
本將軍縱橫關隴小三十年,豈能死的這麽不明不白的?
就算是要死,本將軍也得死出點新花樣來。
不然這後世的人,還會以為我王擢只是一個普通的油膩死胖子呢。
王擢掀起簾門,大步走了出去。
營裡一派蕭索頹喪的氣氛,和他喜氣洋洋的表情完全不搭調。
他一腳踹在門口一個年紀頗大的校尉屁股上,沒好氣道:“瞅你們那損色,一個個死了爹似的。”
“咱們不過是跑路,你們跟了咱那麽些年,這還沒經驗嗎?”
那校尉苦著臉道:“將軍呐,俺們可都在這兒兜了一圈了。您老人家哪兒沒去過,俺這下一步還能往哪兒跑?”
王擢鄙夷道:“二虎吧唧的,咱們不是還有代國沒去過麽。”
“本將軍明義就帶你們回老家去。”
老校尉臉色更苦:“俺的將軍呐,俺們回家的路上橫著一個大秦國啊。”
王擢摸了摸頭頂的索頭,滿不在乎道:“咱有的是辦法,你慌什麽?”
倆人聊天的當口,一個小卒從營門口著急忙慌的跑了過來。
“將軍,秦國的東海王來訪!”
聞言,王擢那張黑胖的圓臉霎時就白了,嘴角的喜氣也不翼而飛。
“我操,那老壁燈不是死了嗎?”
難不成是知道我知情不報,上門來討債來了?
不成,我得趕緊找地方躲躲。
王擢一臉慌張的樣子,轉身就要鑽回營帳裡去。
小卒估計也是和他處的久了,一看他那模樣就猜到了幾分對方的心思。
“不是啊將軍,自稱東海王的是一個長的像小娘子似的俊俏公子。”
王擢聞言,收住了腳步,轉身問道:“他說他叫啥名字?”
小卒回道:“他說他叫苻堅。”
哦,東海王的嫡長子。
王擢心道:那他媽的不還是來討債的嗎?
不過活人債主又有何怕的。
王擢沉思了一會兒,吩咐道:“這麽著,你過兩炷香光景再去叫他們幾個進來大帳見我。”
“記住嘍,最多不能超過五個人,繳了刀兵再帶進來。”
小卒應聲而去。
王擢隨即給了身邊的老校尉一個眼色,低聲吩咐道:“你去給我找五十個精乾的弟兄,等他們幾個進了大帳,就給我把門圍好了。”
“咱們兄弟回家的通關文牒,這回可算是到了。”
……
大帳之中,王擢穿著一身齊整的明光鎧甲高坐在主位之上,甲頁還是石趙國的製式。
他的身後站著兩名威武的具裝武士,帳中兩側還各有四名侍衛,全都披掛整齊,提著刀槍。
把手無寸鐵的苻堅一行四人圍在了當中。
王擢正襟危坐,低垂著浮腫的眼皮,悄悄掃了一眼幾人。
他決定開門見山。
“你們幾個可是想替……”
“王征虜將軍!”苻堅大聲的打斷了對方的話。
“本王想請將軍按照約定,隨我一同返回大秦,先父所許下的一切條件,本王皆可應允!”
“若是將軍想要反悔,我大秦的軍隊不日可至!”
“嘶……”帳中響起兩聲輕微的吸氣聲。
王擢是叫對方給噎的,文熠是叫他給嚇的。
這就是傳說中的外事會晤嗎?
文熠想著:這口氣……確定不是來綁票的嗎?
果不其然,苻堅的話語一說出口, 營帳裡就響起一片嗆啷啷的金屬刮擦之聲,所有衛士手裡的刀都抽出了半截。
隻待王擢甩肉為號,就要將帳中幾人剁成肉泥。
王擢高舉起一隻手,看得文熠心中發虛。
但他這手勢只是製止了侍衛的進一步行動。
他將那一雙本就和肉縫一樣的小眼睛眯的更攏,低聲問道:“東海王,你知道你爹是怎麽死的麽?”
苻堅緊緊抿著嘴唇,半晌才回道:“我知道!”
王擢掀起了眉毛,小眼睛裡流露出驚訝的表情:“你知道?”
“你知道還替秦國賣命,你虎啊你。”
苻堅咬牙道:“此乃是國家大事,本王絕不會因私廢公。”
王擢一言不發,只是靠在椅背上,眼珠在眼皮縫底下滴溜溜亂轉。
你知道個鬼,知道。他心裡想著。
這麽說來,那個淮南王苻生並沒有把他親叔的死賴在本將軍的頭上,還是說……
他以為本將軍沒能看出這麽低級的偽裝?他是二傻子麽?
“嘖。”王擢輕輕咂了一下嘴,顯得有些懊惱。
那本將軍這跑路的可是有些輕率,早知如此,乾脆就裝傻充楞的加入秦國得了。
不過這會兒要本將軍像個傻麅子似的來回折騰,哪有那麽容易。
王擢在眼皮底下悄悄關注著眼前這個美貌的少年。
這小子分明就是對自己老子的死知道的不多,只怕是想把咱誆回去當槍使。
嘿嘿,倒也不是不行。
不過這代價麽,可就不能和之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