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眼認出那個一頭短發,臉容透著莊重,眼神堅毅的女人,正是徐家大小姐徐行舟、
這女子出生時,徐老爺正在趕舟船歸家的水路上,詩興大發就給女兒取了這個名字,沒成想她成年後卻是個終日行舟行車行險路就是不閑家的人。
“老爺,大小姐!”水叔一個激動回過頭對還立在階上的老頭喊道、
可是這個分明不是喜悅相逢的時刻,眼前的大小姐正提著槍挽著個鮮血淋漓的人呢,外面的槍聲還在響。
徐老爺也一眼認出自己的女兒,這段時日他夠悲涼的了,乍一見久別至親,也甚心生激動,可轉念一想這是個惹禍的主,眼下正不知攪著多大的禍水呢!
氣得提杖戳階,恨道:“你又生那門子事了!這下回來給我造孽了?瞧你一個兩個帶的什麽人回來!是嫌我徐家還不夠敗麽?還是見老夫還死不去,非要把老夫給整死去?”
“爹,是女兒不孝!”徐行舟說:“但這下不是說話的時候,外面的國軍正在追捕我們的人,之前我們把駐防在鎮上的國軍守備團的副官給殺了,他是日本人的奸細。”說到這裡,徐行舟才注意到一旁還站著一個女的,不由的多加注意了一下。
少頃,她對這個不知所措的女子道:“姑娘,麻煩你去把門口的血跡擦掉。”
姑娘明顯是有些措愕了,沒想到當下別人有事交給她去辦,她不是怕,是一下子不知怎麽做?
“用你別腰的手帕,快去!”這句話分明就是命令的口吻。
“是是。”秋紅趕緊的解帕往大門處去,仿佛自己都覺得再怠慢一點,說話的人會提手一槍把她撂倒。
可是她不知道她有多急都沒用,她才背過身去,後面的槍已經抬起來對著她,徐行舟問她弟:“你怎麽會結識這樣的人?等下敵人要搜上門,她會不會把我們供出來!”
“姐,不要,這是我請來的客人,是我的朋友!”徐三晚當下攔在槍口面前,他身後的女子那敢回頭看一眼,只顧蹲下來看見地上的血跡就擦。
“才初相識你就帶這樣的女人回家來”聽得三晚與這女子的關系,徐行舟責罵道:“你小子乍變得這麽壞,姐以前是怎麽教你做人的!?”
“我沒有!我只是想找個人說說話,我管她是誰呢,聊得來就好!”三晚辯解。
“這下不是說話的時候。”聽得外面的嘈雜聲越發近了,另一處仍有槍聲不斷,身體虛弱但精神意識尚好的男人對挽著他的徐行舟說:“你要是不放心,讓她跟我們藏到一處。”
“爹,女兒走投得急了,撞上自己家門來,求爹許我個藏身處!”徐行舟對還立在階上的老人說:“爹可不會忘記咱老祖宗自明嘉靖年間鎮守這片海疆,為的是抗擊海匪及倭寇的滋擾侵害,因有老祖宗的重兵駐扎,強力抵患,這徐家灣才得以繁衍至今,咱徐家因有祖上的蔭庇才得以聲隆至今,可眼前家運衰敗了,可家運衰敗算得了什麽,時逢國運衰敗才是災難!強敵眼見就要侵過來了,我們掌握到切實的資料,這徐家灣必是日本人的海上進兵要道,這徐家灣必為戰火所焚,徐家也是保不住的,除非爹你要變節,,,,”
徐行舟說出最後一句話,還是因為想起往日她與徐家不和,老父親與二弟很不滿她與當局政府站在對立面,嫌她行為張揚惹事生非,牽連徐家的聲譽及生意。
徐老爺正有話要發作,拐杖才戳到石級上就聽到外面猛力的砸門聲,叫嚷聲,他一愣,立馬吩咐道:“小三,趕緊和你姐到倉房的地窯下躲,外面的有我和水叔應付。”
砸門聲響起後,秋紅姑娘從大門那邊退了回來,一邊還不忘用腳上平底繡花鞋擦著地上的泥灰掩住血跡。
“你不能留在這裡,跟著我們走。”徐行舟挽著她的同志向通往堂宅的石階走去,要求秋紅跟隨,就怕這女的受不住驚嚇把他們供出來。
“走呀,跟著我來。”徐三晚對秋紅一個誠懇的甩頭。
秋紅看見三晚那一抹真誠的眼神,不由得心頭一熱,在她記憶裡頭打自為生計所逼出到這世間上混,還真沒見過一個異性那麽熱誠的看著她,而且是在這種境遇下。
徐父看著自己的女兒在身邊擦過時,怒目掩飾著心頭的親情,嘴裡終是忍不住了:“走之前去看一看你的母親,你們多久沒說上話了。”
水叔把大門打開,外面罵罵咧咧的湧進近十個守備團的國軍,帶隊的扯著水叔肩膀的衣服拖著他來到院場上,嘴裡喝道:“把人藏那了,趕緊領我去!”
這下看見徐老爺站在宅廊下,領隊的神態下意識有點恭謙,卻又覺得不對勁,便又板著臉道:“徐爺,敝人姓符,曾與徐爺有過數面之緣,可徐爺貴人忘事應是記不起來了,敝人現是守備團的連長,正執行緊急追捕任務,殺手是不是逃進了貴府,識時務的把人交出來!”
“那有什麽人進來,”水叔還被扯著衣膀子掙又掙不脫,辯解道:“外面槍響的多嚇人,我就沒敢開過門。”
“門外的血跡是怎麽回事!”五大三粗滿臉胡子的男人瞪起眼睛,把左手拿著的槍頂到阿水腦門。“敢扯慌,看老子一槍嘣了你。”
“剛才是有人敲了陣子門,可我沒敢開。”水叔趕緊嚷道,可身子還是有些哆嗦了。
“符子哥,門裡沒血跡呢。”一個當兵的查看了地面湊近來說。
“符連長是吧,打狗看主人呢。”徐爺兩手抵在拐棍上,兩眼盯著大胡子說:“從來沒有人敢在我府上動我的人,你要做頭一個麽?”
這話倒使符子哥一愣,隨即仰頭哈哈,對周圍的丘八笑說:“這糟老頭,叫他一聲爺,他還真以為自己還是以前威風八面,呼風喚雨的徐家灣把頭徐海生徐爺。”
除了符連長,手下的人沒人敢為他的話笑出聲,這些丘八都是這一帶的鄉鎮子民,大多是沒有好的營生,進了守備團謀些糧餉維持生計,都知道徐老爺曾經是怎樣的人物。
這下符連長似乎感到些壓力,他放開水叔,抓住靠身邊一個兵的衣襟子:“怎麽,你們都很怕他嗎?今時今日這老家夥還能在徐家灣攪出點風浪來,我把滿臉腮胡須全用手扒了,一幫慫貨。”
他腳踢了一個,另一巴掌又摑了一個。“給我搜!進屋搜!刺殺王團副的人肯定在裡面。”
在徐家倉房的地窖裡,徐行舟用窖藏的燒酒給受傷的男人清洗了傷口,把三晚從家裡拿來的冶外傷的藥膏給傷口塗上,對人說:“你這是射穿傷,胸肩裡沒子彈,養些時日就沒事了。”
男人看樣子四十歲上下,身子骨並不強壯,模樣顯得蒼桑了些,神態倒有幾分硬朗,明顯不是庸礙無為的人,這下笑道:“還好這次行動沒有暴露我們的身份,另外兩個同志這下應該也脫身了吧。”
“放心,咱倆是墊後的,他們已經安全了。”女人用紗布給男人的傷口包扎。
“小弟,我名字叫劉廣來,”男人用熱誠的眼睛看著坐對過幾步處一塊墊板上靠著一堆碼得整齊的谷糧包的徐三晚說:“將來如有可能,我們還會經常見面的,就看你會不會站在我這邊。”
徐三晚想了下說:“我看你跟我姐關系好像不一般,是想要做我姐夫啊?”
“三晚,瞎說什麽呢。”徐行舟轉過頭瞪她弟一眼,神色倒有幾分喜意。
劉廣來卻是一臉歡喜:“我做夢都想著有那一天呢,只是當下外憂內患,我們要做的事太多了,兒女之情可暫放一邊,你還在上學嗎?”
最後一句話問的徐三晚,三晚搖搖頭,想起他的丟臉事,也不想再見到那個傷了他心的女孩。
“學校的老師教不會你什麽的,將來我做你的老師吧。”說著劉廣來才注意三晚一旁坐著的女子,把要說的話忍住,打量她一眼問道:“姑娘你那裡人呢?”
“林曲的。”姑娘看了眼問她的人,眼睛便閃了去。
“那地方我去過,在那裡教了二年師呢,可是第三年鬧瘟疫,死了好多人救都救不來。”
“我父母就是那年過世的,我在浦安中學讀了兩年書要回去看看,回到半路被攔了回來,半年後才知道他們死於那場鼠瘟疫的消息。”女子把頭埋進兩膝間。
“後來的日子很難過吧。”劉廣來望著地窖裡堆積的糧食,存酒,海味乾貨,突然意識到什麽,對徐行舟說“這裡的東西得趕緊處理掉,要不很快就不屬於你徐家的了,徐家灣很快會成為風口浪尖之地,得想想辦法。”
“為啥呢,這可是我老爹剩下的家底了。”徐三晚很不明白。
“我看這窖裡的糧食起碼夠五十個人吃上三年的,還有這一壇壇的酒,這一堆堆的乾貨,這麽放著不出一月就得益了侵略者。”
“你是說日本鬼子很快就要打到這裡來啦?”徐三晚渾身都有些緊張。
劉廣來半躺在窖裡唯一一張靠椅上看向一排離屋頂很近的風窗透進來微明光亮,好像也聽到外面有微弱的叫鬧聲,說:“狼子野心正吃得過癮呢。”
外面的院子裡徐海生還是拿捏著柱拐杖立台階上的姿勢,瞪著眼前一眾當兵的喝道:“我看誰敢進我家裡來!別看老夫今時是失勢了也破落了,但別以為樹倒猢猻就散了,想想當年有多少道上的人跟著老子混飯吃,今天誰要欺到我頭上來, 只要老子還有一口氣,一個信兒的事,不愁來不了幾個能為我出口氣的狠茬。”
這句話果真唬住這些草頭兵,他們都是鄉裡鄉親的,誰不曾見過早些年徐家壟斷漁市碼頭,欺行霸市,豢養一群打手狠人前呼後擁的景況,不失有些是忠心耿耿跟隨徐家的,後來不知是何原因離開,或者是暫時離開。
符子哥倒是氣得吹胡子瞪眼,他自覺沒了臉面,總不能讓人一句話嚇慫了吧,他自然知道現在徐家灣行市霸主已移主外性人,而且他跟把頭還有些交情的,可眼前這老頭說的話又不能當放屁。
想當年他憑著一身硬功夫一路習武賣藝流落到徐家灣,看上這地方市面盛景,人文豐富,不想再走,便要找個碼頭靠,為此找上徐府打過幾架,發現裡面人才不少,他滲和進去很難混得出頭,便另尋廟堂了,這些都是七八年前的事了。
“徐爺,你這算是妨礙軍事行動,信不信我把你抓起來。”
符子哥端著槍在徐爺面前晃了晃,他也不想為那麽個已死的上頭給自己惹禍,何況屋裡有沒有藏刺客也不確定,這下不如找個台階給自己下。
“你說沒有追逃者進來,我們就得信你,那我和這一幫弟兄就這麽退出去,面子過得去嗎,回去還得受一頓臭罵。”
徐老爺當下明白人的意思,吩咐阿水去拿份硬通貨的厚禮和酒水錢給符連長和手下的兄弟們。
收了賄賂錢,帶著手下出得外面,符連長還悻悻回頭瞪著徐府大門道:“媽的,這老頭這麽拽,看那天我把他徐家大門給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