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衙後院花圃旁,一小姐約莫二十一二歲年紀,容貌兒清麗脫俗,水靈靈的眼睛裡有著道不盡的溫柔,同一丫頭賞玩著兩株茶樹有說有笑,兩張笑臉兒映照在夕陽裡,與滿樹紅紅豔豔的茶花相映成趣,好生迷人。
薑山碰巧路過,眼神兒登時一驚,心頭兒登時一熱,想起胡顏卿所言,正打不定主意是否該上前套個近乎,見樂繼承不聲不響地走開,不也順著心情上前拱手施禮:“在下薑山,未知小姐芳名,甚是失禮。”
那丫頭見薑山容貌兒端正,言行兒溫雅大方,代她家小姐回禮:“我家小姐姓方,名茗。”
聽到“方茗”,想起“芳茗”,薑山立時詩從心來,說:“春來山家谷雨天,半坡芳茗露華鮮。桃醒酒消口若渴,徑向新芽旋摘煎。”
方小姐登時一驚,心間自問這是那裡那裡?我的名兒怎被他一語道破了天機?轉過臉來,躬身有禮道:“小女子方茗,見過薑公子。”
薑山跟方小姐四目一經對視,喉嚨饞液倒灌,不知該說什麽話好,隨心隨口說道:“方茗,芳茗,小姐名兒起的真好。”
方小姐羞羞笑道:“煮茶煎月,待紅塵落盡,不過一盞清風。有什麽好與不好的。”
薑山樂樂一笑,說:“那不!一碗喉吻潤,兩碗破孤悶。三碗搜枯腸,唯有文字五千卷。四碗發輕汗,平生不平事,盡向毛孔散。五碗肌骨清,六碗通仙靈。七碗吃不得也,唯覺兩腋習習清風生。芳茗好!乘此清風待欲歸。”
兩女子見薑山明明一個粗糙漢子,卻是個懂茶之人,真沒想到,甚覺新奇。丫頭說:“公子五大三粗,半臉黝黑,沒想到還有這般學問,真是少見。”
薑山一向受女子誇讚便覺得好受,故作洋洋得意之姿,歡然說:“那不!似曾新年入山裡,蟄蟲驚動春風起。公子未嘗陽羨茶,百草不敢先開花。”
方小姐隨著丫頭噗嗤一笑,打趣道:“公子竟有這般能耐,真是失敬!”
薑山說:“全仰仗小姐芳名起的好,不是小可哪有這般能耐。”
方小姐第一回遇到這般姓“粗”名“脆”的男子,忍不住多看了薑山兩眼,芳心微微左右搖擺不定,怯羞羞一韻到底。她家丫頭看了出來,正想幫她說幾句好話壓壓韻,不料有人前來搗亂,大煞了風景。
不遠處縣太爺笑容擠滿一臉,朝薑山躬身行禮,歡著聲兒說:“薑將軍,晚飯已備好。”
薑山向方小姐主仆行禮話別,跟隨方縣令去得飯桌旁坐下,同著襄王、樂繼承、魏衛衡三人將晚飯吃好。等漱洗過後回到臥房,差點被房間裡的景色嚇了一跳,只見方小姐像一朵牡丹花兒綻放在明晃晃的燭光裡,坐於床沿嬌怯一身。
這難道就是方縣令酒桌上說的那禮物?這也太貴重了些!薑山喜看著方小姐,情海波動,憐香惜玉之情油然而生,卻不敢移步向前。
方小姐等了好久,就不見薑山走近她身前,心頭納悶,不自覺地抬頭看了看門後的薑山,很是難為情地小聲問道:“你不喜歡我爹送你的禮物嗎?”
薑山待在原地不動地回道:“喜歡,就是太珍貴了,不知拿什麽來還。”
方小姐低語道:“你若真喜歡,是不用還的。”
薑山好不自在地笑了笑,說:“我心裡住著一女子,生養得跟小姐你一般美好,且早與我兩情相悅,彼此以身相許。今兒見了小姐,若不能完璧歸趙,壞了自家定的規矩,我怕她日後會吃了我。”
方小姐小聲問道:“什麽規矩?能說來聽聽嗎?”
薑山走到茶桌前坐好,倒了一杯喝過,笑著說:“我在親她的時候許諾她,這一生就只服侍好她一人,若有歪心邪念,教我一生孤苦無依,無人陪伴。”
方小姐緩緩走離床沿,坐到薑山身旁,小聲說:“你這許諾...是不是重了些?”
薑山給方小姐倒上一杯茶,笑著說:“沒辦法。誰叫她得到我的愛後,癡癡迷迷地說她再也不能沒有我了,要我一生都不要負她。我在她那兒有些好色,當時情海正熱,便毫不猶疑地答允了下來。事後想想,是有些過重了,但又覺得沒有做錯,且說的時候又滿懷忠誠,便也想依照本心一生一世落實好來。”
方小姐沒聽過有男人向陌生女子這般吐露心事的,聽著有些好生難為情,不想將話題繼續。緩緩喝下薑山給她斟的茶,有意岔開話題,小聲說:“聽聞你剛正不阿,嫉惡如仇,還好管閑事。是真的嗎?”
薑山微笑著說:“剛正不阿是假,嫉惡如仇是真,好管閑事嗎,那也得分人分事。”
方小姐接著問:“聽聞你帶兵剿滅了青龍寨?”
薑山說:“十個頭目殺了八個,招降了八十來人。”
方小姐問:“那你該是聽聞我爹爹這個父母官做的不夠稱職了?”
薑山說:“是有這麽回事。”
方小姐小聲問:“你有打算為難他嗎?”
薑山微微哼笑一聲,緩緩回話道:“天下不是你爹一個人為官不稱職,你爹也不是在我手底下為官不稱職,我只會向朝廷如實稟報這裡的情況,至於你爹會不會得到應有的懲處,我想,這就不是我能管的事了。”
方小姐總算聽出薑山沒有想對他爹下手,不也歡喜過來,小聲說:“謝謝你告訴我這些。”
薑山說:“不用謝。不過我還是想你能給你爹帶句話。”
方小姐問:“什麽話?”
薑山說:“為官不易,為人更難,別再枉讀了聖賢書。”
方小姐說:“其實我爹爹從未忘記過聖人之言,也時時刻刻想以父母的身份在地方為官,只是他根基太薄,像極了水中浮萍,加之性子柔弱不堪,不得已隨波逐流了。”
薑山說:“儒家大家曾子說:‘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你爹根基太淺,卻有官位在身,你爹性子柔弱,卻有聖人訓誡。你爹隨波逐流不是不得已,是不知‘內省、慎獨’為何物罷了。”
方小姐出自書香門第,自是知道薑山說了些什麽,無言以對。
薑山見夜色有些深了,留著方小姐在他房間有些不妥,起身打開房門,微笑著說:“方茗姑娘,你爹這禮物太過貴重,須得時時帶在身邊方可珍惜的來。我薑山一心尚武,若有前程,半半已是四處漂泊的命,不可能時時帶在身邊,只能心領了。請回吧!”
方小姐願意被作為禮物送與薑山,只是身為女兒,不想她爹被薑山害了性命。既已知道了薑山沒有要害她爹之心,這個禮物不被收下自是比被收下的好,走離座椅出得房門,躬身行禮道:“公子晚安!”
薑山還禮:“方姑娘慢走,明兒見。”
方茗轉身緩步離去,期間小小回頭兩三次,似有不舍之意。
薑山關上房門,躺倒床上,一時間寂寞來襲,真後悔沒留下方小姐,不由得將藏在心頭的顏如心想念起來,越想情兒越歡,漸漸睡在了美夢中,一夢天亮。
翌日用過早飯,見襄王與一姓虞的美人兒成雙入對好不快活,薑山心頭有些豔羨,便將方茗姑娘找來,要她陪他到城外散心,方茗姑娘欣然答允了來。
兩人出得縣城,行走在鄉野阡陌之間,薑山遇見壯年講稻谷,遇見老漢說番薯,遇見婦人話桑麻,遇見女郎聊婆家,言語誠摯,笑臉常開。方茗姑娘嬌養於高牆大院之內,對這些農事甚是陌生,卻也頗感興趣,不厭其煩地陪在薑山左右,遇人問禮,無人說笑,歡愉一路。
玩到午飯時分,於一農家打了尖,雖是粗茶淡飯,方茗姑娘見薑山吃喝歡愉,大有入鄉隨俗、落地生根之感,深受感動,不也客隨主便,放棄口味與喜好多吃了幾口,讓招待他們的農夫心愜意暢。
午飯用過,茶水喝好,兩人接著前行,遊玩於山野間。
遇見一座山峰極顯俊秀,薑山為感謝方茗姑娘不厭其煩、不辭辛苦地陪伴他左右,牽著方茗姑娘尋路而上攀登峰頂,將四周遠近景色一覽眼底。
春景眼前舒,心情一片寬。
方茗姑娘問:“將軍心情好嗎?”
薑山笑答道:“好如你的花容月貌。”
方茗姑娘羞羞一笑,小聲問:“那我們對首詩吧?”
薑山說:“請出題。”
方茗姑娘微微想了想,看向遠方,將心頭的詩兒小聲念了出來:“青山綠水眼前舒,春心遙看近卻無。桃花一簇開無主,君愛深紅愛淺紅?”
薑山哼哼一笑,很是為難地想了想,過得好一陣子,笑著說:“在家曾聞子規鳥,野外又見催歸花。春來山河清一色, 一身何苦棲幾家。”
方茗姑娘羞怯怯地問道:“那你今兒怎麽邀我出來了,不怕人家誤會了去?”
薑山說:“聽胡顏卿妹妹說,方茗姑娘想找個當兵的漢子嫁了,我想做回媒人,自是想讓姑娘知曉一下什麽是軍人婦想過的日子。”
方茗姑娘問:“那你說說,什麽是軍人婦想過的日子?”
薑山笑著說:“就像今兒一樣,一路前行,翻山越水,心情兒好,景色兒美,心情兒壞,景色兒惡,不知什麽時候是個盡頭。”
方茗姑娘問:“你心頭那意中人呢?她是否覺得這日子有些苦味兒?”
薑山說:“我那意中人說:‘我愛她有如同甘,她愛我有如共苦,味兒越苦她愛我越深。’”
方茗姑娘嘻嘻笑道:“那我們下山吧,明兒有空出來,叫上卿姐姐一起如何?”
薑山笑道:“有兩個大美人陪著,這遊山玩水再美好不過了。”牽著方茗姑娘的手下得山去,行走在來時的路上,有說有笑,全不知夕陽為什麽西去的那麽快。
天黑時分,兩人回到縣衙,行禮話別。
坐上飯桌,襄王問:“今兒玩的可高興?”
薑山笑道:“翻山越水腳步如飛,談天說地不厭其詞,真是美好的一天。”
樂繼承問:“看你這樣子,明兒定是要繼續的了?”
薑山說:“明兒邀上顏卿妹妹一起,多個人多些歡言笑語。”
樂繼承說:“看樣子要樂不思蜀了?”
薑山說:“有那麽點。”端起酒杯敬了襄王一個,吃起飯菜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