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月隱把身起,由來半半事清醒。
用過早飯,同坐於院中,手捧茶杯,閑話家常,相聊成趣。
說也奇怪,薑山看白谷男大當婚,如心看湘琴女大當嫁,兩人不由想到了一塊,雙雙出聲,說白谷、湘琴男才女貌,隨緣結為連理,當是佳偶天成。
湘琴靦靦腆腆,未出言反對,白谷笑容可揪,為之躊躇滿志。出人意料,不想半路殺出個襄王,不知出於何意,橫加阻攔了來。說什麽湘琴姑娘如此佳人,若配不上一位才子,好如明珠暗投,叫人心疼見著心疼。
薑山笑問道:“不知殿下心裡,要怎樣可算得上才子?”
襄王笑答道:“琴棋書畫,吟詩作對,刀槍劍戟,張弓射箭,最少也得會一兩樣才行。”
劉文心接話道:“白谷兄弟書生一個,刀槍劍戟,張弓射箭,我看就免了。琴棋書畫,皆為個人興趣愛好,不能依仗它進士及第,算不得治國才情。而吟詩,講究有感而發,若是無的放矢,語句再好再巧,算是無病呻吟。要不有心的出上聯,白谷兄弟對下聯,考驗個才思敏捷。”
薑山說:“我看軍事這主意好。”
襄王看向白谷說道:“白縣令,有才無才,見個分曉如何?”
白谷得薑山保舉做了縣令,正愁沒機會展露才學,以證薑山良才善用。襄王急於考他,可謂求之不得,笑答道:“請殿下出題。”
襄王淡淡笑了笑,說道:“千年槐樹,鬼木成精。”
白谷思慮片刻,對答道:“萬古嶽家,丘山緬懷。”
木鬼合成槐,丘山化成嶽。
襄王朝程之煥說道:“程大人,要不你來出個上聯?”
程之煥不好推辭,淡然一笑,說:“十口為古,白水為泉,下古泉,連飲十口白水。”
這下,白谷好像被難倒了,一臉笑容立時消減了不少。該是輸不起,靜思了半盞茶的功夫,微笑著說道:“千裡成重,丘山成嶽,上重嶽,遍覽千裡丘山。”
程之煥讚歎道:“白縣令文思敏捷,跟湘琴姑娘真是才子配佳人,可喜可賀。”
襄王說道:“白縣令,這丘山化成嶽,怎能用兩回,不算來著。”
薑山朝全場問道:“還有誰想來考考白縣令的,請出上聯。”
襄王笑道:“不知湘琴姑娘對白縣令有沒有信心。若有信心,也可出個上聯考他一考,以驗證一下是否真是才子配佳人。”
薑山看向湘琴說道:“妹妹,本帥用了白谷兄弟為公安縣令,算是為國甄選人才。你不妨應了襄王殿下所請,出個上聯考他一考,求證一下你哥到底是不是慧眼識才。”
湘琴聽後好生為難來。若不應了襄王之請,一來算是瞧不起白谷,二來有負薑山所托。只見她看了薑山一眼,低下臉兒,羞怯怯說道:“梳妝台前,癡眼依依,癡情依依,有心取媚君子君不知。”
對白谷來說,從他第一眼見到湘琴,就喜歡上了湘琴,豈有這“有心取媚君子君不知”的意境。不過,若湘琴真有心取媚君子,他真答不上來,豈不真成了“君不知”了?心頭雖然忐忑不安,卻也強行逼著自己靜心往下想,就算不能對仗工整,也要道出自己的誠意。
過得一兩盞茶的功夫,薑山、顏如心兩人正焦急難耐之時,只聽白谷說道:“喚春山後,落木蕭蕭,落花蕭蕭,無緣省識春風春難駐。”
薑山呵呵笑道:“白谷不愧是白谷,才思敏捷的很。”
襄王笑道:“薑將軍,你若不介意,讓軍師也出個上聯試試。”轉而向劉文心說道:“軍師,薑將軍用白谷兄弟為公安縣令時,那可是誇下了海口的,說什麽算是良才善用,有能者居之。”
不知襄王為何要說出這等話。但話既然說到這等份上,一來要證實薑山有識人之明,二來要為自己創造幸福,白谷哪敢避而不戰,朝劉文心拱手,滿口說道:“軍師,請出題。”
劉文心雖有不願,卻也不敢怠慢,稍作思考,將上聯說了出來:“一帶水聯通西東,爭當上遊,放開肚皮,直吞將八百裡洞庭,九百裡雲夢。”
是有點難哦!薑山可不想白谷因對不上一副對聯而失去與湘琴成就秦晉之好的機會,說道:“軍師,你這說的什麽!若這也可做上聯,下聯豈不沒法對仗工整來?”
劉文心笑道:“大帥,對對子本為了消遣,有時求工整也好,有時求意境也罷,只要能對上,大家跟著叫聲好,不是對聯也是好對聯不是。”
這兩人一唱一和,算是給白谷開了一劑藥方,指明了方向。只見白谷默默靜思了好些功夫過後,臉兒微微敷上笑容,將下聯對了出來:“千年事浸泡滄桑,是真才人,自有眼界,哪管他去早了風月,來遲了安居。”
薑山、程之煥正打算和聲好,卻被顏如心出聲堵了回去。顏如心說:“你這些男人,就知道賣弄文采,好不知羞。今日我做東,找個地方喝上一杯喜結連理酒,婚事就此定下,話個美好,豈不省心。”
虞美人、徐慧錦立馬出聲附和:“就該這般。”
身為女人的男人,薑山、襄王、劉文心還能說什麽,見程之煥也跟著女子一起叫好,不也樂樂支持顏如心的想法。等五個女人回房打扮一番,走了來,一起出得縣衙大門。
縣城久經戰火,早已荒廢不堪,能填飽肚子的路邊攤好找,用來慶賀的酒樓實難找。就算白谷接任縣令以來,關心民生疾苦,整個縣城沒有他沒到過的角落,帶著薑山等人造訪好幾家酒樓,全是停業不受客。
薑山有些氣餒,說:“要不回去慶賀好了。”
如心卻不認同,說:“有心做事,哪有半途而廢的。”
身為男子漢,意志力豈能不如女子來著。眾人跟在白谷身後,跑遍了半個縣城,去得第十家酒樓門前,總算被店小二高高興興迎入店內,點好酒菜,喝上茶水。
只聽一人說道:“王兄,《南山》所言工巧,連用‘或’字五十余處,既恐為賦若文者,亦無此法。極其鋪張山形峻險,疊疊數百言,豈不能一兩語道盡?試問《北征》有此曼冗否?”
那姓王的男子笑道:“孫兄,《南山》險語疊出,以畫家之筆,寫得南山靈異縹緲,光怪陸離,中間連用五十一‘或’字,複用十四疊字,正如駿馬下岡,手中脫轡。忽用‘大哉立天地’數語作收,又如柝聲忽驚,萬籟皆寂。”
那姓孫的男子嗤笑道:“非也,非也,王兄。凡詩必須切定題位,方為合作。此詩不過鋪排山勢及景物之繁富,而以險韻出之,層疊不窮,覺其氣力雄厚耳!實無可取之處。”
丫頭秀兒不懂詩文,更不懂那二人說的“北征”“南山”是什麽,只聽兩人吵鬧不休,影響了她家小姐喝茶,不也一旁生厭道:“我說兩位大爺,你們嘀咕什麽!有什麽好嘀咕的!若真想嘀咕個不停下去,回家找間不影響他人的屋子,好好嘀咕幾天幾夜不就行了!”
那姓孫的男子轉過臉來,朝秀兒笑問道:“小姑娘,你知道我們在嘀咕什麽嗎?”
丫頭秀兒努嘴道:“你們不就是在嘀咕什麽狗屁北征、狗屁南山嗎?”
那姓孫子的男子哼哼笑道:“小姑娘,你連我們在辯論什麽都不知道,那我倆在你們面前說話小聲了些,定是嘀咕來的。所謂不知者不罪,我倆這就安心喝酒,不在你們面前嘀咕了,免得吵到了你們。”
這話說的,是不是有些太過損人了?程之煥、劉文心、白谷,可都算飽學之士,不僅私下讀過《北征》與《南山》,還知道子美與退之是誰,哪受得了這等羞辱之言。
只聽劉文心將八百字的《北征》速速背來,又聽白谷將千二百字的《南山》速速背來,簡直一字不差,孫、王兩人不禁驚奇,更有自殘形愧之感。
那姓孫的立馬賠禮道:“孫某剛才言語有失,還望諸位見諒。”
白谷說道:“兩位想必一人以為《北征》勝過《南山》,一人以為《南山》勝過《北征》,各有各的認知,各有各的見解,終因切入點不同,彼此不能相服。”
那姓王的男子笑答道:“小兄弟一語中的。我倆身為好友,啥事都可以相互認同了來,卻唯獨對《北征》與《南山》的評價,誰也不願意做出讓步,叫人難過也。”
白谷笑道:“以晚輩看,若論工巧,《北征》不及《南山》,若書一代之事,以與《國風》、《雅》、《頌》相為表裡,則《北征》不可無,而《南山》雖不作未害也。”
孫、王兩人聽後,相互對視一眼,立時呵呵大笑道:“小兄弟說的極是。”
劉文心說道:“非也,非也。《北征》主於言情,大筆、細筆、閑筆、警筆、放筆、收筆,筆筆變換如意,出沒有神,有如夜深經戰場,情海激蕩咽喉,感人肺腑。《南山》重在體物,以畫家之筆寫景,好如化身南山,繁富以身入他人眼,讓人大飽眼福。兩者各為巨製,取材不同,用意自異,論其工力,並為極詣,無庸辨其優劣也。”
薑山說道:“劉公子所言極是。有心為國建功者,《北征》不可無,有心寄情山水者,《南山》亦不可無。讀之,可得滿象,並可悟元氣。”
只聽孫、王二人同時“咦”的一聲,相互對視一眼,雙雙起身,朝薑山等人拱手有禮道:“幾位,我倆可算是白吃了幾年米飯,癡長了幾歲。就此別過。”未等薑山等人回禮,跨步出得酒樓而去,身後留下幾句話來。
“我敬春風一杯酒,春風吹我十年燈。”
“明月乘船從此去,江湖再渡寂寞人。”
薑山聽後,起身拱手相送道:“三山五嶽無遠近,五湖四海兄弟親。浮雲不知遮望眼,日月交替自有時。慢走,恕不遠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