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叫景園的,拉薑山到一旁,小聲說道:“程大人剛才說,我等十人須得先接受考核,合格者方能隨你去荊湖就職。”
薑山隨口回道:“沒有的事。”景園笑問道:“真的?”薑山笑道:“你見我說過假話嗎?”景園喜聲道:“薑山說話,向來有一是一,句句如搬山。”
“就是嗎。”薑山轉身走向其他九人,見他們風塵仆仆一身,燦爛的笑容沒能掩蓋住疲累,實不忍心讓他們就此起程,內心幾經鬥爭,說出話來:“諸位,好好在此休息一天,明日一早隨我去荊湖境內就職。”
十人一聽,心花怒放,暖洋洋一片,只差沒拍掌叫好。薑山見之,心頭也隨著一起高興起來,好聲說:“大家先休息,午飯前,我們聊會兒天。”
程之煥不知薑山為何會臨時改變主意,苦於荊湖境內目前就屬薑山說話作數,不也將薑山說的話聽進心裡去,吩咐府兵帶景園等十人下去休息。
景園等人行禮話別,隨府兵離開。薑山見程之煥臉有不悅之色,該是有話想說,便先開口,“老程,你心裡若有話,但說無妨。”
程之煥走近前來,微笑道:“不知將軍,怎麽突然改變想法了?”
薑山笑答道:“不瞞程大人,這十人我熟悉,品學兼優,還出身寒門,知百姓疾苦,正好可以拿去荊湖練練手,打磨打磨。日後若他們追求君子美德,成為程大人這般賢臣,豈不是朝廷之幸、荊湖百姓之福。”
程之煥淡淡的笑容舒展片刻,想說不想說地說道:“將軍,程某還是覺得,讀書歸讀書,為人歸為人,做事歸做事。要想將書本裡的知識,運用自如到做事當中來,沒些時日年月,恐怕不行。”
薑山說:“程大人,《詩經》裡有句話說的好,有斐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如切如磋者,道學也。如琢如磨者,自修也。”
程之煥笑道:“話是這麽說。問題是,荊湖為官,安撫百姓,宜講究‘快、好’二字,就怕為官者忙於政務,焦頭爛耳,沒時間、且沒心情來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薑山溫溫一笑道:“程大人說的極是。不過...”欲言卻止。
程之煥問道:“不過什麽?將軍盡可直言。”
薑山說:“荊湖亂民作亂數年,惡業不淺,對朝廷免不了心存怕畏、或不信任。但凡為官者不能端正心意,不是心誠意真的為百姓辦事,一旦求快,必定出錯,‘快’與‘好’二字,又何談走到一起。”
程之煥說:“將軍的意思,到其他州縣抽調官員,就不能端正心意了?”
薑山說:“程大人,要是他們能端正心意,心裡裝著百姓的死活,朝廷吏治不至於腐敗不堪,荊湖就算出現暴亂,也不至於一發不可收拾,我等更無機會來荊湖戡亂。”
程之煥為官多年,深知民間疾苦,更知百姓脆弱不堪,不將他們往絕路上逼,他們就算忍饑挨餓也要安守本分,哪會輕易造反,走上不歸路。想到薑山才是荊湖剿匪的主帥,這十名進士,朝廷本就是讓他來安排職務,不再說理來。
薑山見程之煥沒有了再討論下去的意思,笑道:“程大人,這十人跟我去荊湖為官,要想將荊湖投誠的百姓安頓好來,免不了與民同甘共苦。今日這兩頓飯,有勞程大人辦好些,一來就當為他們踐行,二來就當為他們鼓勁。”
程之煥笑了笑,卻不出聲答應,該是怕被人誤會。
薑山說道:“程大人,《大學》裡有句話說的好,仁者以財發身,不仁者以身發財。朝廷已下令,免去荊湖地區三年賦稅雜役,在荊湖為官,就是幫朝廷舍財修身,必能成為有德之人。太子殿下日後若能榮登大寶,想來絕不會嫌棄德才兼備的良吏。”
程之煥笑道:“將軍放心,程某這就去知會一聲,絕不慢待他們。”
薑山拱手道:“有勞程大人。”跨步朝前堂走去。
程之煥問道:“將軍這是要去那裡?”
薑山笑答道:“我去請個人跟他們聊聊天。”
“將軍慢走。”程之煥拱手相送。
薑山出得刺史府,乘坐馬車趕往陳亮住處,說起景園等人。陳亮聽了十分歡喜,隨薑山乘車來到刺史府。景園等人見到陳亮,一來驚訝,二來歡喜,一一上前擁抱,歡坐一起,言語間驅寒取暖,情意融融。
薑山說:“諸位才子,今日讓陳亮大哥來見你們,一來是敘敘朋友之誼,二來是跟你們講講為官之道。”見眾人持懷疑的目光,接而說道,“陳亮大哥雖未涉足官場,卻土生土長在荊湖邊上,對荊湖這裡的鄉土人情,熟知又熟,對你們執政荊湖想必大有裨益。”
景園等人鼓掌歡迎。
陳亮朝在座的拱了拱手,緩緩說道:“我跟大夥兒讀的書一樣,大多儒家經典,見過的世面,應該還不及大夥兒,更未涉足官場,講什麽為官之道,怕是不用講,就貽笑大方了。苦於薑將軍盛情邀請,若不說上一兩句,實在是繞不過去。言語間,若有不當之處,諸位就當沒聽過便是。”
薑山說:“請!”
景園等人跟隨道:“請!”
陳亮靜了靜,渴了兩口茶,潤了潤嗓子,緩緩說來:“諸位,十年寒窗苦讀,是為了什麽?學而優則仕,做官。而這個官,並不好做,做好了,父母官,沒做好,狗官。諸位寒窗苦讀十數載,好不容易得來今日為官的機會,不用說,絕對願意被父老鄉親門稱之為父母官的。
薑山問道:“請問陳大哥,何為父母官?”
陳亮答道:“《大學》有雲:‘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惡惡之,此之謂民之父母。’做官同理,百姓喜愛的他就喜愛,百姓厭惡的他就厭惡,百姓稱呼為父母官。”
薑山發問:“那怎麽知道百姓喜愛什麽、厭惡什麽呢?”
陳亮答道:“親近百姓,用嘴問,用耳聽,用眼看。”
薑山發問:“可同一件事,個人涉及的利益不同,恐怕想的跟說的也不一樣吧?”
陳亮說:“為了自己的個人利益,隻說他需要的,掩蓋他厭惡的,亂講瞎說,似是而非,持有成見,固執己見,甚至公開反對,那都是有的。就看你怎麽辨別哪是真話,哪是假話,進而去偽存真,相應地調整政策,照顧好絕大多數人的利益。”
薑山說:“這麽看來,身為執政者,要想被百姓稱為父母官,還得有過人的辦事能力才行。”
陳亮笑道:“不怕將軍笑話,鄙人以為,‘能力’不一定有‘本事’好用。”
薑山問:“這話怎麽說?”
陳亮答道:“若是不合群,你有能力,人家不欣賞你;你有能力,人家怕你;你有能力,人家根本就不讓你去做,你有能力又有何用。”
薑山說:“這倒也是。大多有能力的人,不僅對自己信心十足,有時還剛愎自用,聽不進別人的寶貴意見。若初來乍到,獲得不到自己所需要獲得的信息,而對手們身臨其境,自是鬥不過他們的了。”
陳亮說:“所以說,要想完美地將一件事情做好,不僅要有能力,還必須讓相關者接受你,歡迎你,認同你,轉而配合你。只要得到了相關人等的支持,做起事來不說遊刃有余,也不至於處處碰壁而進退維谷。”
薑山自言自語道:“這麽看來,要想安撫好投誠的百姓,做到‘庖丁解牛,遊刃有余’,還真得有相應的本事才行。”
陳亮說:“約之以禮,驅之以法,靈活運用章法規則,大處一視同仁,小處區別對待,事事心誠意真地為百姓著想,除非那人的心不是肉長,不是很難不被感動。 相信朝廷,相信官府,自是指日可待。”
薑山自言自語道:“如此說來,我們這些為官的,當用好所學來的知識,立處於行事規則的框架之內,知道那些是該管的,管好來,知道那些是可以放寬的,能放寬就放寬來,有所為而有所不為,不失為為官之道。”
陳亮笑道:“將軍這麽想,也沒什麽不對。”
正在這時,程之煥走了來,說道:“薑將軍,飯菜已備好。要不吃飯先?”
薑山起身說道:“諸位,吃完飯,大家想出去逛逛就出去逛逛,不想出去逛,就在刺史府裡好好休息,明日一早起程去荊湖上任。”走去攙扶起陳亮。
眾人起身,跟在薑山、陳亮、程之煥身後,去得飯廳,圍坐一桌。
薑山舉杯說:“諸位,荊湖境內物資匱乏,不管是當官的,還是兵士,還是百姓,都省吃儉用,日子過得極為清苦。今日這兩頓飯,特意做好些來,一來是程大人代表荊湖百姓歡迎諸位來荊湖為國效忠,二來是程大人代表江陵府的官員為我等踐行。大家隻管盡情吃喝,不用有任何顧慮,事後領了程大人這份情誼就行。”
程之煥喝下杯中酒,再斟滿,舉杯說道:“諸位才子,讓我們共飲此杯,為徹底戡平荊湖叛亂盡我們一份綿薄之力,上不愧對朝廷,下不愧對百姓,中不愧對自己,做好一個良吏。”
眾人共飲,歡快就坐,吃好喝好,不在話下。
午飯畢,於院中喝了杯茶水,薑山、陳亮話別景園等人,出得刺史府,剛扶陳亮上得馬車,跨馬跑來一人,正是高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