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慶裔一口茶再入喉,又想起一件事,趕忙稟道:“左帥,方才一直想著好事,倒把一件緊要的事忘了。”
粘罕一問才得知,完顏希尹、高慶裔二人今日之所以趕來汴京相會,乃因為洛陽得而複失。
上月八日,完顏希尹與高慶裔率軍自洛口渡過黃河,洛陽守臣早已望風脫逃,金軍輕松佔了洛陽全城。
二人留守此城,一直相安無事。
孰料,前日深夜宋軍趁金兵防守松懈,與城裡內應裡應外合,又將洛陽奪了回去。
粘罕一直在提趙桓獻降這事,完顏希尹、高慶裔大喜之下,與粘罕商議善後之事,無暇稟報,到此時才來得及說。
粘罕聽了,心中大驚。
洛陽一旦有失,則宋國陝西軍馬可以長驅東向。
如今金軍正忙於收拾汴州殘局,無暇西顧,若宋軍此時攻打過來,豈不是將自己的後背交給宋軍?
想到這,粘罕臉色都變了。
完顏希尹看在眼中,心知他擔憂之事,急忙寬慰道:“左帥,如今虎牢關還在我軍手中,足可抵擋陝西宋軍,西線無虞。我與慶裔今日專向左帥匯報此事,這就趕回虎牢關主持軍務。左帥勿慮!”
粘罕聽後,又放下心來,想了想,道:“只要虎牢關還在我軍手中,確實不用擔心。況且今日一過,明日宋國小皇帝向我大軍奉降表,到時趙桓一紙詔書,陝西宋軍還不得乖乖照辦?除了拱手投降還能如何?不成氣候,不成氣候!”
說完,他又恢復豪氣衝天樣子,哈哈笑了起來:“如此,宋軍不足慮,兀室與慶裔且留在我身邊。明日宋皇來降,乃千年難遇的盛事,豈能少了你二位呢?你們都留下,目睹盛事,豈不快哉?”
粘罕這麽一說,完顏希尹、高慶裔都有些心動。
受降宋帝,征服宋朝,如此彪炳史冊的偉事,二人不願缺席。
想到此,完顏希尹、高慶裔忍不住都點了點頭,再也不提虎牢關的事,要留在青城。
這些事商議完畢以後,粘罕忽然道:“方才你們提到收捕趙氏宗室,我這恰有一人,了解情況,可將他喚過來,問清楚情況。”
完顏希尹、高慶裔自無不可,粘罕這就命人去喚此人過來。
等了好一會,一人進了殿,粘罕揮了揮手,讓人將殿門關起來,擺明態度,這是一樁極為秘密的事。
青城殿門緊閉,幾人商議何事便不得而知。
且說粘罕自汴京外城離開後,金軍東路軍統帥、右副元帥斡離不察覺自己待在此地有**份,準備轉身回營。
斡離不身材肥胖,渾身都是贅肉,騎在馬上氣喘籲籲,咳嗽不斷。
別看他一副病仄仄樣子,熟悉他的人都知道,斡離不,漢名完顏宗望,亦是金國赫赫有名能征善戰之輩。
因他是完顏阿骨打次子,被時人稱作二太子。
斡離不少時隨阿骨打從軍,身經百戰,幾乎沒有敗績,遼國末代皇帝天祚帝耶律延禧便是被斡離不生擒,可見此人於金國的功績。
不知何故,這些年來斡離不身子越來越弱。
特別是此番南侵,斡離不時常頭暈眼花,甚至發生過昏厥,因南侵宋國始作俑者是他,故斡離不乃是南下金軍核心人物,只能強撐著穩在軍中。
斡離不見金兀術立在身下,咳嗽了數聲,道:“兀術且代我照看此地。”說完便走了。
一名將領趕緊騎馬追上去,乃是東路軍中軍都統撻懶,漢名完顏昌。
金兀術衝斡離不躬身行禮後,抬眼看見撻懶緊跟在斡離不身旁,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但他與撻懶關系較好,只能暗暗搖搖頭,歎了一口氣。
金兀術轉過頭,發現都善正看著自己,心思一動。
先前金兀術派都善到城中聯系郭京,後來郭京忽然大開城門要與金軍決戰,金兀術自料應是都善打動了郭京,合謀搞出的把戲。
郭京的舉動有些猝不及防,未提前通知金兀術,讓西路軍銀術可那些人奪了首登之功,但結果大利於金軍,金兀術也就懶得計較這些。
再後來,金軍奪取汴州外城,都善一直在城中維持秩序,防止金軍肆意殺戮,東西元帥營禁止燒殺淫掠的文書也出自他之手。
可惜此時的金軍好像餓狼撲入羊圈中,獸性暴露,一紙文書哪能約束得住虎狼之兵?
想到這,金兀術覺得有些虧欠都善,走到他身旁,輕輕拍了拍都善的肩膀,輕聲細語道:“都善,你隨我來。”
都善對金兀術言聽計從,聽了之後也不說話跟在他身後。
金婉兒與都善形影不離,立即跟了上去。
除此以外,除了親兵,金兀術不讓任何人靠近。
他們本在內城的朱雀門外,金兀術領著二人,沿著朱雀門下的禦道往南走去。
三人身旁,金軍揮舞鐵鍬大鍁挖掘道路,路上有雪,雪水滲入路中,一片狼藉,幾乎無法落腳。
明日宋朝皇帝要開內城投降,粘罕、斡離不怕宋帝借此機會突圍,於是傳令全軍挖斷汴州城中所有道路。
一來防止宋帝乘機脫逃。
二來也給宋帝顏色看看,哪怕他真心投降,亦不能從容趕到青城。宋人越狼狽,則對金人越有利。將宋人心理壓到最低處,如此才能撰取更大好處,予取予求。
金兀術、都善都未在意腳下的泥巴。
金婉兒女兒之身,雖然她隨父從軍多日,已經習慣軍中的環境,但泥巴粘在靴子上,越積越多,又沉重又邋遢,有些氣惱。
都善便時不時停下來,扶住金婉兒的手臂,用自己的腳尖為她撻去靴上的泥巴,一副親昵的樣子。
金兀術回首見他二人絲毫不回避自己,也不以為意,等都善走到跟前時,轉頭和顏悅色道:“待明日宋皇上降表,我朝平定南朝,本都統親自為你二人擇定吉日,早日下聘禮。”
言下之意,開始籌備都善與金婉兒的婚禮。
都善高興萬分。
金婉兒聽在耳中,心中十分欣喜,但不好顯露出來,隻好裝作無謂地把臉別向東面,實在忍不住笑意,索性把嘴撅起來遮掩一下。
金兀術又乘機道:“都善,按你中原的風俗,這婚禮得經納采問名六道禮節,每道禮節都需男方家長親持。如今南朝平定在即,你是否要和家中上人溝通此事?”
金兀術知曉都善的家底,知他雙親俱在,這麽問合情合理。
都善本來興奮得很,聽了金兀術這一番話,立刻換了一張臉,滿臉愁雲,想了想,回答道:“稟都統,我本是宋人,因感念都統大義投奔大金。不過我家中父老都是迂闊之人,如今宋金大戰,兩國互為仇敵,則家中父老們必定視我如寇仇,我父母雙親想來也不能容我,所以……”
都善說到這便打住,話中之意已十分明顯。
金兀術問此話有些意圖,聽都善的意思,並不符合自己心思,有些失望。
不過,都善的話合情合理,金兀術不好強求,輕歎一口氣,隨即爽朗的笑道:“哈哈,我知道你為難。不過也沒什麽不得了的,我女真人本就是茹毛飲血的化外之人,最看不得你們漢家的繁文冗節。如此也好,一切由我做主,兩頭的家我一起當了!”
金兀術這麽一說, 都善與金婉兒歡天喜地。
都善連連向金兀術拱手致禮。
金兀術索性借著高興的勁兒,問他道:“都善,南朝將平,你且說說看,這南地將來可作何打算?”
都善似乎早有準備,聽金兀術發問,趕緊立在金兀術身後,小聲道:“都統,南地未來作何打算倒是後話,現今卻有更緊要的一件事需要抓緊打算。”
金兀術一愣,不知他為何口出此言,想來都善有何計劃?
想到此,金兀術轉臉盯著都善,上上下下看了一遍,看得都善心頭髮毛。
金兀術這才開口道:“你這話是何意?”
都善克服畏懼,迎著金兀術的眼光看去,直接道:“都統,明日宋朝官家獻降,如何處置宋朝官家才是當務之急。這才是未來打算南朝的關鍵。都統方才提南地可作何打算,若不妥善安置宋朝官家,將難以統禦南地……”
金兀術這才明白他剛才話中之意,對都善又刮目相看。
這麽年輕的娃娃竟能想到這一層,實在不得了,孺子可教。
金兀術忍不住打斷他,道:“哦?你且說說宋朝官家當如何處置。”
都善認真想了想,然後道:“都統,自古亡國之君,要麽死……”
金兀術聽到這,衝都善用力地揮了揮手,道:“我不要他死!”
金兀術的話似乎在都善意料之內。
他被金兀術打斷,不慌不忙地等金兀術將話說出來,才繼續道:“要麽廢……”
金兀術眉頭又一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