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善忽然換了口吻,轉念道:“但是廢黜宋帝容易,廢了以後,南朝必然英雄紛起,到那時才是棘手之時……”
金兀術終於明白都善的心思,他正有此擔憂,都善一番話完全說中金兀術的心坎。
金兀術再也忍不住,一把拉住都善的手,十分欣慰,感歎道:“自古英雄出少年!都善小小年紀,竟然把天下大勢看得如此透徹,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啊!”
知都善還有下文,金兀術又催促道:“嗯!你剛才說一旦廢黜宋國小皇帝,才是真正棘手之時,應該還有後話?你說,你盡管說,我洗耳恭聽。”
都善已經明白金兀術的心意,心無顧忌,於是直抒己見,道:“都統,宋朝官家獻降過後,宋帝大位之去留,當是我大金爭議焦點。”
金兀術點點頭,道:“不錯!一旦宋國小皇帝獻降,如何處置宋帝,如今我軍已有兩種看法,有人要立即廢黜宋帝,另立他人……”
說到這,金兀術不禁又看了看都善的眼神,見他目色清澈,毫不閃躲,才道:“當然,還有人欲繼續扶持宋帝,受我大金冊封,世代為南疆藩籬。”
都善笑道:“都統必定持第二種看法。”
金兀術不假思索,道:“正是!”
都善讚歎道:“都統之見,才是深謀遠慮。”
金兀術笑而不語,都善繼續道:“若有人想廢黜宋帝,一定是因為趙家世代為南朝之主,如果任憑宋帝繼續執政,其憑借百年基業,說不定又可東山再起,索性廢了拉倒。”
都善說的正是這些人內心盤算,絲毫不差,金兀術沒有反駁,聽他繼續道:“不過南人數量眾多,且地域廣闊,一旦南人不服我北朝統治,群情激起,依我大金如今的實力,恐怕難以彈壓,所以哪怕廢了宋帝也得再立新君,好牧守南人,如此一來,豈不是多此一舉?還會製造無數弊端。倒不如讓宋朝官家繼續南朝稱帝,則只有利沒有弊。”
金兀術好奇地問道:“哦?你且說說廢黜宋帝有什麽利弊。”
都善反而問金兀術道:“敢問都統,如今宋國覆滅在即,學生想問宋國是敗在漢家無人,還是敗在趙家腐敗無能?”
金兀術哈哈大笑,道:“那還用問,漢家子民以億計、以兆計,豈會無人?若不是趙家小皇帝無能,我大金豈能輕松覆滅宋國,建此不世功業?”
都善趕緊道:“都統,既然漢家子民以億兆計,那麽一旦廢黜宋帝,另立他人,誰又能保證此人可當天下之望,為天下鹹服?漢人中說不定有英雄豪傑,生出覬覦之心,豎起爭霸大旗,則對我大金有弊無利。”
金兀術明知故問道:“有何不利?”
都善道:“都統,中國自古以來出了無數英雄豪傑,都是不世出的大人物,草莽之間人才比比皆是。宋國不是無人,只是苦於秩序壓製,沒有出頭之日。廢黜宋帝之後,正給這些人撥雲見日的大好時機,一俟風雲際會,這些人難免蛻變為龍,最終必會有人一統中原。到那時,我大金所面對的可就不是趙宋家的窩囊人物!”
金兀術心知都善所言不假,但礙於宋金關系,嘴巴卻不願意承認,道:“宋人中若真有此豪傑,我大金亦是不懼的。”
都善沒有回應,隻道:“都統,如果對手可以挑,一個是懦弱的趙家,一個是難以預料的強勁人物,如何選擇還不是一目了然嗎?”
金兀術重重地點了點頭,到這一刻,終於下定了決心。
心中大事已定,金兀術松了一口氣,衝著都善再次慨歎,道:“都善,真是少年可畏啊!你方才這一番話,與韓元吉曾對我說的何其相似!可惜如今元吉遠在燕山,不在身邊,否則我也不用糾結到今日。”
都善不知金兀術口中的韓元吉是誰,但看金兀術態度,猜測此人必是金兀術心腹,當下不去管,隻擺手謙讓。
金兀術感慨完畢,忽然拉住都善的手臂,有意壓低嗓音,道:“都善,今日我找你,還有一樁大事要你去辦。”
都善急忙詢問何事。
金兀術拉著他,轉身走了幾步,背對金婉兒,這才在都善耳旁小聲說了出來。
金婉兒未來得及跟上,一句也沒聽見。
都善聽了之後,臉色大變,從未料想到是此事,轉臉直勾勾看著金兀術。
金兀術似笑非笑,也直勾勾盯著都善,臉色堅定,顯然此事不可商量,都善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
“都善,若不是你用心做事,與郭真人一起賺開汴州城門,哪有我大金今日之盛事?與之相比,我剛才和你說的事,實乃小事一樁。”
金兀術心知都善心存猶豫,索性小聲對都善道,貌似鼓勵,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都善與郭京聯絡後,汴京立時落入金軍手中,這事是都善心中一道傷口,碰也碰不得。金兀術此時突然提及此事,意圖十分明顯,就是為了威脅都善就范。
都善忍不住抬頭又看了金兀術一眼,見他笑眯眯地看著自己,不禁閉上眼,心頭歎了一口氣。
金婉兒在二人身後,不知他倆在商議何事,見都善表情似乎遇到困難,忍不住湊上來。
都善睜眼看見金婉兒往這邊過來,於是悄悄指了指,道:“那麽,婉兒……可否一起?”
金兀術聽他這麽一說, 心頭一喜,明白都善應承了下來,但臉上故作不耐煩的樣子,吧嗒一下嘴,道:“這些天你與婉兒形影不離,我也未曾說什麽,但軍中一些將領已經很有看法,屢次向我提過,你們漢人常說男女授受不親,若婉兒陪你一起去,難免日夜相隨,你看合適嗎?”
說完,金兀術又換回一貫親切的口吻,展顏安慰道:“況且我已答應你,為你二人擇吉日納彩問吉,便在你事成歸來之日操辦!你不用擔心!你若不負我,我必不負於你!婉兒亦不會負於你!”
都善到此時才明白金兀術方才和自己提婚禮一事的用意。
可如今他身在金兀術局中,諸事不是自己可以左右,除了答應金兀術,還能怎麽辦?再想到金婉兒款款深情的眼眸,都善終於無力地點了點頭。
金兀術知曉女兒對都善一片深情,怕金婉兒橫插進來,憑空多出事,趕忙又叮囑都善,道:“此事你得瞞著婉兒。我看你明日便悄悄離開,去辦此事,一應接洽碰頭事宜我已安排妥當,你不用操心……”
話音未落,金婉兒已經到了二人跟前,金兀術趕緊打住,拉著都善迎了上去。
金婉兒急忙將都善拉到一旁,細細詢問剛才何事。
都善隻說沒事,金婉兒問不出所以然,只能作罷。
正說著,金兀術在前方催促要回營,都善急忙將金婉兒的馬牽來,不由分說護著她上馬,然後起身上馬,揚鞭而去,金婉兒急忙跟隨上去。
轉眼間,三人在護衛隨扈下縱馬出汴京南城,直奔大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