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宴這才了然對方身份,念在鄭玉華有官職在身,他說話客氣了許多,只是依然陰陽怪氣:“京城不比河北,京城織造也不是河北織造,三兄弟說話做事都小心謹慎為好。”
鄭玉華說道:“上官兄弟說的是,我也要提心您一句,上官布行的進貨渠道已經三年沒有上報給織造府,依大魏律法,應當關門整頓。我要是你,此時就該馬上回家上下打點了。”
上官宴臉色一變,立刻起身告辭,急匆匆的出了鄭家布行。
鄭玉華笑著問小弟:“這是真的?”
“假的,上官家做的滴水不漏,我根本查不出什麽違法行為”鄭玉華笑道:“不過我認準這家夥是個草包,只知道花天酒地,根本不知道家中生意如何。”
一旁的蘇景兒也笑了:“不知道三公子可有提醒我家生意的地方?”
“蘇家與上官家一樣,好著呢”鄭玉華十分會說話:“不如說蘇家有你,比上官家好多了。”
蘇景兒笑著致謝,聊了一會兒後,也起身告辭。把空間留給兄弟二人。
鄭玉華長舒一口氣,躺在太師椅上說道:“二哥,我可是從河北連夜趕過來的,晚上快帶我去滿春閣解解乏,大小喬都安排一下。”
“瞧你那點出息,我現在都不去那種地方了”鄭玉安為弟弟親自倒一杯茶:“說說吧,家裡讓你來做什麽?”
“還不是布行和皇商的事情,”鄭玉華說道:“家裡說你沒做過官,怕玩不過京城這些老爺們,我來幫忙打點打點關系。”
鄭玉安一拍桌子,不樂意了:“開玩笑,我好歹是大魏名士,競爭個皇商而已,有什麽難的?”
鄭玉華笑道:“我也這麽說,二哥你絕對能搞得定,但家裡不相信啊。”
“罷了罷了,你既然來了,咱們兄弟一起,把這京城搞得天翻地覆吧。”
鄭玉華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麽,坐起來說:“我二嫂應該在吧?快領出來讓我看看,醜媳婦總要見公婆的。”
“滾!”
入夜,鄭玉安在滿春閣設宴,招待今日前來幫忙的人。包括郭露露,夏侯薇。還有一個,是由鄭玉華牽線邀請來的京城織造——錢江雪。
錢江雪是個四十左右的中年人,雖然貪財,但為人機警。自從曹纓說此人關乎皇商花落誰家後,鄭玉安數次遞上名帖,都被其拒絕。
鄭玉安也明白,在局勢不明朗的時候,錢江雪絕不盲目站隊,否則自己容易官職不保。多虧鄭玉華來京城,以有公務商榷的名義將他請了出來,好歹是見上了一面。
也許,這就是鄭家派老三來京城的原因,許多事情鄭玉安一介草民不好做,但有官身的鄭玉華則容易得多。
幸好鄭玉安最近手頭充裕,能同時請來大小喬為錢江雪助樂。錢江雪見盛情難卻,對方最近又是陛下眼前的紅人,隻好坐下喝上幾杯。
酒席上,鄭玉華負責與錢江雪扯皮聊天,二人同屬織造府,又是上下級關系,自然有的聊。鄭玉安插不上話,就負責在滿春閣搜集情報。
鄭玉安問小喬:“小喬,平時滿春閣買的最多的布料是什麽?”
“自然是蜀錦,姑娘們都喜歡,來這裡的王公貴族也喜歡”小喬直言不諱:“二公子你競選皇商,肯定要拿蜀錦去選,否則必輸無疑。”
鄭玉安眉頭緊皺:“蜀錦也分三六九等,上等蜀錦大同小異,這怎麽拿來比啊?”
“所以,拚到最後,都是拚人脈。”小喬知道的很多:“上官家背後有司馬家支撐,蘇家的背後則是,曹昭大人。”
鄭玉安撓了撓頭:“曹昭和司馬仁也來趟這個渾水?”
郭露露這次坐在了鄭玉安身邊,防止未婚夫和小喬打情罵俏。她接話說:“那可是白花花的銀子,天底下可有不愛錢的人?”
鄭玉安還拿郭露露開玩笑:“你若嫁給司馬仁,郭家既能爭取到尚書令司馬雲,又能與上官家站在一起爭奪皇商,何苦要來鄴城找我呢?”
郭露露小嘴一撅:“仁兄固然好,但尚書令大人冷冰冰的,太嚇人,我才不要嫁過去。”
鄭玉安哈哈大笑,向後躺去:“尚書令司馬雲,禁軍統領曹昭,再加上我們,是不是就這三家爭這份皇商了?”
小喬姑娘點點頭:“其他都是小魚小蝦,不值一提。更何況,二公子不是請來了織造大人嗎。錢大人十分難請,公子您十拿九穩了呀。”
鄭玉安知道,錢江雪主能來赴約,主要還是因為自己彎弓射鷹隼,得陛下青睞的緣故。眼下自己因為春遊的事情在京城中名聲最盛,誰都給三分薄面。
郭露露也看透了這件事,笑話說:“等再過半個月,洛陽城把鄭老二射鷹隼的事情忘掉,恐怕誰都請不來嘍。”
鄭玉安有些無奈:“話不能這麽說,一旦我家的布料格外好呢?”
“那得好到讓陛下都喜歡的地步,並且親自為你站台,否則我覺得機會渺茫。”
鄭玉安眯了眯眼睛,似乎想到了什麽好主意,但沒有說出口。
另一邊,鄭玉華和錢江雪相談甚歡。錢江雪對這個少年的為人處世十分滿意,鄭玉華見時機成熟,偷偷塞給了錢江雪一遝銀票:“大人,這是家父特意囑咐我交給您的一點薄禮,不成敬意。”
錢江雪連忙拒絕:“不行,這成何體統,玉華,皇商的事情我真幫不上忙...”
“不是皇商的事情,是我,”鄭玉華指了指自己:“大人,今年內我將從河北調任京城,在您手下當差,還請您多多照料。”
既然不是皇商的事,那這錢拿著就踏實了。但拿人嘴短,錢江雪收了錢後,乾脆如實相告:“玉華,我說實話,這次關於皇商,你們機會不大。”
終於談到正題了。鄭玉華心下一喜。從錢江雪口中套出話,是他此行的目的,為此花多少銀票都值得。
鄭玉華說道:“此話怎講?大人,我們初來乍到,還請您多加提點。”
錢江雪歎氣說:“上官家新弄了一批布,顏色品相都比市面上的貨強出許多,你們比不了的。”
鄭玉華哦了一聲:“這麽說,確認是上官家了?”
“這種事要考慮的事情很多,蘇景兒與曹昭將軍不清不楚,我如果不選她,不是打了曹昭將軍的臉嗎?”錢江雪說道:“所以玉華啊,我也很犯難,你們鄭家布行就不要來添亂了。”
鄭玉華連忙懂事的點點頭,提起一杯酒說道:“其實我只是想讓大人幫我家過了初次篩選,這樣鄭家面子上不會太難看。”
錢江雪哈哈大笑:“這個你放心,初篩過後,只會留你們三家,大家都會有面子。”
鄭玉華上前敬酒,嘴裡喊著懂得懂得,心裡則開始算計起來。
宴會後,鄭玉安與鄭玉華回到自己的府邸,商討怎樣應對接下來的局面。
鄭玉安聽完鄭玉華所說,將背向後靠去:“這麽說,我們沒機會嘍?”
“很難,不過有一絲機會,”鄭玉華解釋說:“二哥你若是能豁得出去這張臉,他們吃肉,咱們喝湯,也無不可。”
鄭玉安知道三弟的意思,他是想幾家合作,共同成為皇家布料的供應商,無非是誰吃大頭誰拿小頭的問題。
鄭玉安笑道:“這也是你來京城的目的吧?”
“是的,父親說了,承接皇商不止是要掙錢,還為了結交朝中權貴”鄭玉華說道:“按照錢江雪所言,上官家的機會最大,我們與上官家合作,豈不就是與司馬家合作,到時候也算間接將尚書令司馬仁拉到皇后這一邊。”
鄭玉安搖搖頭說:“只怕就算跪下,也換不來一口湯,尚書令司馬雲,幾十年來在朝廷的地位不動如山,沒人看得透他心裡在想什麽。如果隻憑皇商就拉攏了他,這位被天藏法師稱讚為塚虎的人,豈不是太不值錢了?”
說完這番話,鄭玉安伸手招來小倩:“話雖這麽說,但得先將禮物備下,我明天先去司馬府走一遭。”
司馬仁的父親名司馬雲,官至尚書令,乃是當今大魏尚書台第一把手。門生遍地不說,半個朝堂的官員,都是他親自挑選任職,威望不可謂不大。
得知鄭玉安前來,司馬仁親自出來迎接。司馬仁雖然是貴公子,而且和鄭玉安不對付,但春遊時鄭玉安一鳴驚人,讓他對此鄭玉安刮目相看,不再輕視。
司馬仁先將鄭玉安引入客廳,為他上茶。鄭玉安先是誇獎了司馬府,然後又老道的問了司馬府的一些近況,力求拉進二人的關系。
鄭玉安說道:“司馬公子在京城是出了名的正人君子,想必不會和我一個庶民斤斤計較。”
司馬仁沒有廢話,開門見山地說:“鄭玉安,老實說,我佩服你的箭法,也知道你的來意。但皇商一事,上官家不能讓。”
鄭玉安稍加沉默,說道:“既然你這麽坦蕩,不如說說為何不能讓?”
司馬仁一板一眼的說道:“父親推行的新政正在實施。新政推行,上下打點,收斂人心,需要大批的金錢,所以為了新政,為了大魏的將來,我們都不能讓。”
鄭玉安“哦”了一聲,他在京城的消息不算閉塞,自然知道所謂的新政是什麽。鄭玉安悠悠地說道:“這麽說來,我們鄭氏布行就更不能讓了。”
司馬仁眉頭緊皺,這是什麽意思?
鄭玉安端起茶,聞了聞,淺嘗一口說道:“與其將這一大筆銀子流入你們官府的口袋,還不如讓銀子流入市場,造福百姓。”
“商場?商人重利,哪來的臉面談造福百姓?”
鄭玉安放下茶杯,將其中道理緩緩道來:“天下大亂多年,民生艱辛。這筆錢入了商場,可以降低物價,可提供更多的工作崗位。使百姓有事做,有錢花,這才是大魏需要的休養生息,而不是直接養肥了官員的錢包。”
司馬仁哼了一聲:“笑話,你知道新政是什麽嗎?父親提的新政,乃是選舉官人法!此政一出,天下有才之士皆能為官,實現真正的王侯將相寧有種乎,這不造福百姓,你說經商是造福?荒唐至極!”
鄭玉安當然知道,因為他就是因選舉官人法而被評為名士的。
大魏的官員選拔制度,從來都是掌握再少數權貴手中。魏國的兩大世家,分別是曹氏與夏侯氏,誰家的後生到了年紀,就直接求陛下封賞個官職,連考評都不用。
前幾年,朝廷官員參差不齊,什麽歪瓜裂棗都能上朝,陛下曹否勃然大怒,與尚書令司馬雲一起,商討出了選舉官人法的方案。
選舉官人法,顧名思義,就是在民間推薦有才之士當官。地方官員經過初篩,將有才能的學子送往京城經過複試,然後才會被評為名士。 名士就是官員替補,可以添補官員實缺。
然而,選舉官人法雖然有利於朝廷選官,卻觸犯了世家大族的利益,司馬雲因此被曹氏與夏侯氏視為眼中釘肉中刺,每日上朝都會吵得不可開交。
也是因此,郭家才會一直拉攏司馬家。因為他們認為,朝廷上有新政在,司馬家與曹氏之間斷無和解可能。
如果是幾年之前,鄭玉安是選舉官人法的絕對支持者。然而隨著年齡和閱歷的增長,他對這種選官制度怨言頗多。雖然比以前好,但只能算好一點點。
選舉官人法自從頒布以來,所受阻力太多,因為管理不嚴,結果成為了不少地方官斂財的手段。
民間才子想要被推舉,先要花錢打點地方官,才有進京參加複試的資格。進京之後,官老爺更多,才子又要拿更多的錢財去賄賂,才勉強得到一個名士的稱號。
鄭玉安就是這樣一步步花錢成為名士的,所以他門兒清:“哼,用這種方法選出來官員,你指望他會對百姓好?只會是一個又一個挖民脂民膏的貪官!”
“選舉官人法固然有不足之處,但已經比以前好太多”司馬仁說道:“新政只有徐徐圖之才能見成效,你個商人,不要妄自揣摩!”
鄭玉安吵出了真火,說出自己認為最關鍵的所在:“我承認,官人法確實是好東西,但打不破先帝舊製,都是妄談!”
先帝就是大魏開國皇帝魏武帝,這關他什麽事?司馬仁問道:“哪一條舊製?”
鄭玉安怒道:“亂世用人,論才不論德!這是什麽狗屁規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