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上有黑色的人影,歪歪斜斜地向著山下蹣跚地行著。
“老陳,我們歇一歇罷......讓大家夥兒烤烤火暖暖身子”安榮從驢車裡探出頭來和走在前面的陳金海商量道。
陳金海是玉昆班的班主。陳家世代梨園,在南城小有名氣。此次入京是因為陳金海的父親病逝,戲班子裡的叔伯長輩見陳金海年輕管不了事,便從中作梗,一家人也因此翻了臉,陳金海一氣之下決定遠走上京去另覓出路。
天寒地凍,他們已經趕了七八日的路,眼瞅著要到京師了,陳金海不想歇腳耽誤功夫。於是打算和安榮說一下自己的想法,回頭卻看到妻子凍得通紅的面頰和懷中的幼女,嘴唇顫了顫還是妥協了。
“停車——架火,我們歇一歇,大夥兒辛苦啦!吃點東西暖暖身子再動身!”其他人聽到他的安排才略略松了口氣,找到一處空地開始拾柴生火。
“啊——那邊好像有火光!”那個手腳輕快的武生像隻小猴子一樣爬到了樹梢去,想要折一些積雪少的乾柴來生火,被他這麽一喊,眾人都圍了過來七嘴八舌的討論起來“別是山賊罷?”有人接話了。
“山賊?這大冷天的,凍死個人,山賊也不出來!”有人趕緊否定了這個猜想。
“或許,是車行?”
“大概是了。我們過去瞅瞅,興許能借些乾糧了?”小武生說著從樹上出溜了下來,就要往那邊去。
“別呀,萬一是山賊了,那可就遭了!”年長一些的師兄一把拉住了這個莽撞的小孩“你可別為了些吃食搭上了自己的命!”
“可是......我們的乾糧不多了......我們已經三天沒吃東西了......餓......”那小武生說著就低下了頭。
“哪裡就餓死你了!再等等就到京師了,京師好吃的多著呢,班主到時候每樣都給你買一籮筐,看吃的撐不死你!”陳金山打斷了那小武生的話,衝著陳金海使了使眼色。
大家夥歎了口氣,已經斷糧三日了,這樣冷的天,也不知得多久才能到京師,前路未知,加上趕路的辛勞,都有些泄氣,一個個靠著車轅插著手假寐了起來。
“我去看看罷。”陳金海發話了,這些人願意寒冬臘月的跟著他上京,都是因為相信他陳金海有能力能在京師扎了根,帶大夥兒過上好日子,這才走出一步,不能在這雪地裡失了人心。
聽到陳金海的安排,眾人一驚,紛紛走到身邊勸他“班主,萬一是土匪呢?還是別去了......”話雖如此,但躲閃的眼神已經被陳金海看在了眼裡。
“是啊”安榮本不敢在眾人面前太過維護自己的丈夫,但聽到有人勸他不要冒險,也顧不得是真心還是假意,趕忙起身應和。
“就這麽定了!我去去就回!大家夥兒先不要生火,原地休息!”他掏出懷表遞給安榮輕聲囑咐道“兩個小時後我若是回不來,你就帶上大夥兒走,一直向西......”
安榮接過手表,使勁地點著頭,眼淚簌簌地從眼眶裡落了下來。懷中的小蝶臉蛋凍得青一塊紅一塊地,抓著陳金海的袖口,迷迷糊糊地問道“爹,你要去哪兒?
“眾人的身契你知道在哪兒吧?我若是回不來.......”陳金海彎下腰在安榮耳邊壓低了聲說道。
“嗯,嗯!”安榮抹著淚不住得點著頭。
“不要哭,我走了,顧好小蝶。”陳金海鄭重地拍拍她的肩膀,然後頭也不回地扎進了風雪裡。
安榮再次抬起頭時,細細的雪珠已經變成了大片大片的雪花,風搖動著樹梢發出嗚嗚咽咽地呻吟,此時已經完全看不到她丈夫的身影了。她拿起懷表看了看,距離他離開已經過了一刻鍾,懷表的指針不急不緩地從雪白的表盤上劃過去,心臟也隨著表針緩緩地抽跳著。
又過去一個多小時了,還不見陳金海的蹤影。底下的人開始交頭接耳的討論起來,切切察察的聲音在母女倆身邊響起。
安榮摟著女兒坐在風雪中,眼裡已經沒了淚水,只是空洞地盯著丈夫消失的方向“會回來的,會回來的。”她在心裡默念著。懷中的女兒縮成一團,小小的身體不住得顫抖著......
“嫂子,大哥估計......”陳金海的弟弟陳金山試探著開了口。
安榮並沒有理他,兩眼一閉躲個清靜。
“嫂子......”陳金山見她不做聲,再次張了口。
“還沒到一個時辰呢,你急什麽!”安榮斜眼睨他,平靜地說道“他一定會回來的!”
陳金山悻悻地挒了一下胳膊往旁邊走了兩步,坐下,腦子了飛快的盤算著陳金海回不來的種種,不覺得眼皮也沉了下來。
眾人蔫蔫地三五成群圍坐著打著瞌睡時,安榮驀然起身,衝著遠處招了招手。大家夥兒衝著她招手的方向望過去,看到了一個黑影朝著這邊迅速移動著。
安榮當然認得自己的丈夫,遠遠地看到他時,所有的委屈和擔心都化成了淚水,抹著淚,深一腳淺一腳地踩著厚厚的積雪衝他跑去。
剛走近些,才看到陳金海懷中抱著個東西。
她遲疑了一下,定定的站在雪地裡沒有挪動。是的,她沒有看錯,他懷中抱著個小孩。
“怎麽......”
話還未說完,陳金海衝她使了個眼色,嚷道“叫大夥兒起身趕路!趕緊!快!”
她會意,轉身抱著女兒就往回走邊走邊喊著“有山賊!快走!”
眾人零零星星聽到“山賊”二字,早已亂了方寸,收拾東西趕緊趕路。
安榮又踏實坐回驢車裡,車門外是自己的丈夫,他高大的身形在門簾上投下巨大的陰影,她懷裡摟著陳金海撿來的女孩,膝上靠著自家女兒,回憶著剛剛陳金海和她說的話,心情複雜。
戲班中的其他人都著急趕路,竟沒有一人去問詢。車子行過厚重的雪地,留下深深的車轍印,迅速被落下新雪覆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