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經了三年的擴充和訓練,如今新的隙追已經有了六千余騎。
整個衛北道的大事小情,兩年之內,裡鯗均沒有上報,都是他統一道之力,自行處理,民間都有人在悄悄議論,如今的衛北道已然成了國中之國。
此事自然並不是只有民間有反應,尚書仆射宇文泰對此也十分的憂心,他連著上表了十余天,要裡鮒去問責裡鯗,朝中確實也有不少人附和他的想法。
今天,宇文泰甚至在早朝之時,直接點名了裡鯗。
裡鮒對此大為光火,他確實忌憚裡鯗的能力和野心,但當別人來指責他弟弟時,他還是十分不願意,況且,他認為自己已經設立了安東都護府削弱了裡鯗的軍事掌握,又安插了於敏在他身邊時刻觀察著,他不願意在明面上再去針對裡二。
宇文泰自然不知道裡鮒的盤算,他苦口婆心,忠心耿耿,卻換來的一直是裡鮒含糊不清的態度,他有著深深地無力感。他心中的不快自然被不少人看在了眼中,今日的晚宴,便是他們為了慰藉宇文相公的苦功,專門擺設的。
宇文泰很克制自己,很少與人玩樂,這次也當真是心中不悅才會去赴宴,只是席間他也沒有怎麽吃喝,一直悶悶不樂。
反而是打著他慰勞他的旗號的下屬們之間自己交流的甚是歡暢,宇文相公也只是告誡了眾人一番不可結黨營私,私相授受,便也沒有多言語。
他看著眼前的人和物,想著這幾年時間來的發展,他突然起身,在所有人錯愕的眼神下離席,上了馬車,就衝著皇城而去。
他急匆匆的拜見了裡鮒。裡鮒對於他的匆匆到訪多少有些不悅,但他知道宇文泰忠心耿耿為國為民,也體量對方的良苦用心。”宇文相公還是為了懿王之事而來?”
“聖人,懿王之事不可再猶豫不決了。”他老生常談。
“宇文相公,我覺得你是理解錯了,我不曾對二郎之事有過猶豫,我不會與他為難,我清楚地知道,他在做什麽。”裡鮒態度十分堅決。
“放任其行,乃是大忌,聖人,懿王有大才,但若讓放任其我行我素,難保其是否會野心膨脹,此為社稷大患。”
“宇文相公,我自是知道你忠心可鑒,我便和你說明這其中緣由。”裡鮒決定和他說清楚,一勞永逸。
“二郎一心想要掃平南朝,一統天下,可我朝太平不超二十年,天下黎庶的難得過上安穩生活,若是再起戰事,又是一遭生靈塗炭,我斷不願發生這樣的事。若是他願意著力北方,不再想著起兵對兆,便是國中之國又有何妨,天下太平,才是我心之所願。”
宇文泰不能認同他的看法。“懿王素有特權,如今之事,依然撼動我朝安定之根基,斷不能容忍,今日有一個懿王,後世便會有百個,千個。”
裡鮒沉默不語。
“聖人,此事非同小可。”宇文泰還在相勸。
“宇文相公以為,天子是否有家?“裡鮒突然問出了讓宇文泰十分意外的問題。
“聖人有家人,可無家事。”他揣測了一下裡鮒的想法,回答道。
“該先為人還是先為君?”
“天下之人皆為聖人臣民,皆是你的家人。”
裡鮒搖了搖頭。“相公,我便是覺得,我先為人,後為君,我先為兄,後為君,我若是不能容忍我的兄弟,我又如何容忍其他臣民。”
“這豈能是一個道理,懿王平日飛揚跋扈…”
“相公,我認為,我依然是兩害取其輕,難不成非要逼我對手足惡意相向?”
“聖人不可混為一談,國有國法,家有家規,便是按照家規,懿王也斷不能如此目中無人。”
“相公是覺得,我裡家家規要由你教我?”
宇文泰才意識到自己一時心急,口不擇言。“老臣斷無此意,老臣只是…”
“老相公。”裡鮒打斷他。“我斷不會質疑你之忠心,我實在不願太過為難我的兄弟,我只希望我們可以相安無事。”
宇文泰深深歎氣,他知道自己勸不動裡鮒了。
裡鮒困意全無,裡鯗的事情攪得他心煩意燥,他不自覺的走到了太后的寢宮,公孫皇太后也還沒有休息,她在抄寫經文。
“大郎來了。”
“阿娘應該早些休息的。”
“我也沒什麽倦意,便想著在這經文之中找找可否有中意的名字給我那孫兒。”她提到孫兒,總是帶著笑意,可她還是捕捉到了兒子的情緒變化。“大郎在為何事發愁?”
“今日,宇文相公深夜求見,便是說找二郎的事。”
“大郎,此事若大郎不願說什麽,為娘願意給二郎去信,他如此行事,實為不妥。”
“可阿娘也說過,若是他能老老實實待在衛北道,相安無事便是最好。”
“大郎且不要犯傻,此事有關朝廷規製法度,怎能讓他如此行事。”
“阿娘,我每每遇到與二郎相關之事,便實在是不知該如何是好。”裡鮒自嘲的笑了起來。
老婦人看著兒子有些無能為力。
【衛州城】
有兩年未見的裡鯗和木謠四目相對,氣氛稍微有些尷尬,二人分開之前,鬧得那般不愉快,如今早已冷靜下來,二人都很默契的沒有提及先前之事,好似什麽都不曾發生。
”郎君,我為大伯守孝結束,特回來向郎君複命。”
裡鯗什麽都沒有說,他點了點頭,他看著木謠身邊的魏寧,兩人之前便在王府有過一面之緣,如今再看,此人散發著說不出的頹廢氣息。
”我給郎君引薦,此人乃是魏靜原,郎君之前見過,便是縣公魏準之子,自小也有一身武藝,此次便來追隨郎君,還望郎君成全。”
魏寧也不說什麽,一拱手作揖,任由木謠說什麽。
”不日,汪儀便會來衛州城,屆時你隨他去平洲吧。”裡鯗安排到。
魏寧深深鞠躬作揖。
待魏寧下去,裡鯗看著木謠,木謠看著他,他眨著眼睛思索了半天,還是先開了口。”我收了兩封信。一封來自兄長,一封來自母親。”說到此處,他突然想起了什麽。”三年前,我還曾問過老師,聖人可有家書,他便說過,家書就是聖旨,我還曾不以為然。”
”郎君還不曾告訴我,這兩封信,是為何所寫。”
”三郎要去陳國提親,還有一封便是斥責我目中無人,不向朝廷述職。”
”那第一封是聖人寫的,第二封是公孫太后。”
”你開始了解他了。”
”聖人寬厚仁德,不會為此事寫信。”
”但卻為三弟提親特地知會與我。”
”聖人有情有義。”
”我以前可不知道你如此會誇獎人。”
”可聖人仁德有余,威嚴不足。”
“我有隙追六千騎,可縱橫四海。“
”我來為郎君安排。可有一事,我需要郎君與我坦誠相待,若是為成大業,郎君可以舍得多少?”
裡鯗沉默不答,這個問題對來他說依舊很沉重。
”郎君並不似看起來這般冷酷,可意氣用事,不成大業,我與郎君之間,斷不能再出如此差錯。還望郎君好好想想,究竟想要什麽。若是想好了,我等著郎君。”木謠離開了。
裡鯗這兩年對衛北道的所有事情都親力親為,他用公事讓自己成長和麻痹,讓自己不去想,今日,他又被木謠的問題驚醒,他有些恐懼這樣的問題,誠如木謠所言,他沒有自己想的那麽冷酷無情,他有幾分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