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這位年近七旬的老先生就這樣被迫走馬上任的和托洛茨基來到了明斯克。
所以當這位德高望重但老眼昏花的負責人在結結巴巴地念著稿子,並且時不時還要停下來仔細辨認紙上的文字時,談判不得不陷入一種異樣的沉寂。
基於這位老先生的資歷,在場的一群人只能這樣互相大眼瞪著小眼,什麽都不能做——米留可夫念完他那篇要命的稿子。
時間逐漸來到了11點55分。很明顯,今天上午的談判又將以毫無進展而告一段落。各大報紙的記者們現在也慢慢聚集在餐廳的門口,試圖在使團離開的時候套出一些談判內容相關的蛛絲馬跡。
此時德雷克慢慢的敲著腦袋,開始思考該如何編織語言來應付那些記者們。
“今天上午的會談已經有了些許成果,”德雷克終於等到米留可夫說完了話,連忙提議結束上午的會談,趕快去吃飯,“各位代表不如先用餐吧,我們下午再詳細探討接下來的問題。”
一行人同意了德雷克的提議,開始收拾東西準備離開會場。
“按照您的要求,別墅內部已經布置完畢,”一個年輕的女孩站在克裡斯汀旁邊,自稱是明斯克的公務員,後者則剛剛被叫醒,“別墅據此兩公裡,我們安排了四輛車來接各位代表,房間也已經安排好了,請您過目。”
“乾得不錯,”克裡斯汀睡眼惺忪地接過文件,看都沒看就直接遞給了麗莎,“你認為我是應該在這裡等著,還是應該在別墅等他們?”
女孩等了片刻,看到麗莎並沒有回答,才意識到似乎是在問自己。
“您是在問我嗎殿下,”得到肯定的答覆後,女孩說,“我個人建議您在別墅等他們,從一般情況來說,大家是不願意下了談判桌以後還要動腦子的。”
“認識我還需要動腦子?”克裡斯汀有些不解。
“您的身份使然,殿下,俄國使團看到波蘭的公主在門口等他們,一定會思考,這其中是否有什麽政治暗示,波蘭人是否在給他們下套……外交就是如此,每件事都很容易讓人多想。”
克裡斯汀點點頭,認同了女孩的說法。
“你叫什麽名字?”克裡斯汀問道。
“索尼婭,索尼婭·彼得羅夫娜,”索尼婭非常高興公主會詢問自己的名字,“現在是明斯克市政廳的一位臨時公務員。”
“議會開完以後外交部估計會有很大的缺口,有沒有興趣和我回華沙,到外交部任職?”克裡斯汀覺得眼前的女孩子年紀尚小資質不錯,好好培養未來會是一把好手。
“我的榮幸,殿下,”索尼婭喜出望外,立刻接下了克裡斯汀拋出的橄欖枝,“非常感謝您!”
“從今天開始,你先和我一起負責這次談判的一些工作,”看到上午的談判時間即將結束,克裡斯汀站了起來,準備先去別墅,“我現在先去別墅,你就在這裡等他們談判結束,把他們領到別墅來。”
“明白了,殿下。”索尼婭因為興奮,臉漲的通紅。
克裡斯汀沒有選擇坐車,而是決定走去別墅。一來因為她剛剛睡醒,想借助春天依然凌冽的冷風來清醒清醒腦子,二來則是因為波蘭獨立之後她還沒看過普通民眾的生活是什麽樣子,今天正好有機會來觀察一下。
初春剛至,只有幾粒新芽在棕黑的樹枝上蜷縮著,大街上冷冷清清,偶爾有一二包裹在大衣中的市民快步走過。商店、餐館、酒吧都是門可羅雀,曾經人聲鼎沸的劇院失去了吵鬧,往日聲浪滔天的酒館也不見了喧嚷。
克裡斯汀走到一家還沒關門的麵包店前,櫃台後面的架子大多是空的,只有幾根又長又大的黑列巴擺在木盤上。店主是一個虎背熊腰的中年婦女,正靠在與她身材不相襯的小椅子上曬太陽。
見有顧客來了,店主也不迎接,只是懶懶地說一句:“今天只有列巴,不收盧布。”
“英鎊可以嗎?”克裡斯汀問。
聽到英鎊後,店主一改剛剛懶洋洋的神態,立馬來到了櫃台前,滿是皺紋的臉上堆滿了討好的笑容。
“當然,當然,小姐,我這裡的麵包您用一個先令就可以全部拿走了。”
“我給您兩個先令,”克裡斯汀找麗莎要了兩個一先令面值的金幣,遞給了店主,“我們是跟著父親從德國來做生意的,聽說俄國出了大事,連皇帝都被推翻了?”
“可不是嘛,小姐,”店主見到了金幣,嘴都合不攏了,忙不迭地回答道,“現在沒有沙皇了,他們說有了新制度,叫什麽,共和?我這個老太婆也是聽別人說的,就是沒有皇帝了。您說,咱們怎麽會沒有皇帝呢?我想,現在那些喊著什麽共和的,嗯,俄國人恐怕是神氣不了太久的,沙皇很快就要回來了。”
“聽您這話,您不是俄國人?”
“小姐,您是外地人,您不知道,我們這裡已經是波蘭人在管了,”店主把身子探出來,壓低了聲音說,“您看左邊,前幾天波蘭人和市政廳的老爺還在那裡打了一仗,原來俄國的市長被子彈打中了腦袋,當場就不行了。”
“真可怕。”克裡斯汀做出一副恐懼的樣子。
“可不是嘛,小姐,這幾天波蘭人在清查什麽俄國奸細,把我鄰居的老保羅都抓去了,您不知道他是多老實憨厚的一個人,上帝,他怎麽會是奸細呢?”
店主絮絮叨叨地同克裡斯汀說了許多明斯克裡流傳甚廣的流言,以及店主身邊發生的事,最後把整整三大袋麵包遞給了兩人。
“感謝您說了這麽多,願主保佑您。”克裡斯汀示意麗莎接過麵包,自己也拿了一袋,同店主告別後就離開了。
“聽說,明斯克的市長好像叛逃了,”回別墅的路上,麗莎突然提到,“據說就是前幾天的事情。”
“叛逃了?”
“對,好像說明斯克市長本來就偏向俄國,現在穆斯尼茨基將軍在明斯克實施軍管。那位市長和將軍很不對付,所以就叛逃去俄羅斯了。”
“你怎麽知道的?”克裡斯汀很好奇,自己還不知道的事情,麗莎怎麽就知道了。
“我們來的那天晚上,德雷克殿下收到了一個電報,我無意看見了,”麗莎說,“是讓德雷克殿下去逮捕市長的。”
“既然是讓哥哥去處理,那肯定已經處理好了,”一聽說是讓德雷克去逮捕,克裡斯汀覺得沒什麽好擔心的了,“他估計早就把事情處理好了,我們趕快去別墅吧。”
當兩人到達伯爵別墅的時候,德雷克等人已先行一步到了,並且還被一路追過來的記者堵在了大廳裡,正焦頭爛額地應對這些來自世界各地的媒體流氓們的各種提問。而克裡斯汀則憑借年齡和體型的優勢,快速低穿過了人群,把剛剛買來的麵包放到了後廚。
在叮囑完廚房這些麵包不要動,之後自有安排之後,她又立馬趕到餐廳檢查上午的布置成果。
“還可以,至少像個吃飯的地方了,”克裡斯汀站在別墅餐廳落地窗前,看著窗外別墅院子裡修理整齊的花園——這一整面的大玻璃窗建在餐廳南方,所以大部分陽光可以照射進來。從窗戶向外就能看到一大片明媚的花圃,很是賞心悅目,“菜品都準備好了嗎?”
“後廚正在問您,是現在上菜,還是等客人們來了再上。”索尼婭一早就脫離了記者。在把引導的工作交接給了別墅的服務員後,自己再提前去後廚檢查了一遍流程。
“當然是等人來了再上菜,難道讓他們吃冷菜嗎,”克裡斯汀走到樓梯口,看到記者們還在對著代表團死纏爛打,“索尼婭,把記者們打發走,這幫人能從今天中午問到下周去。”
“好了,記者朋友們,”索尼婭下樓後,先拉開了幾個靠後的記者,好讓大家都能注意到她,“午飯時間已到,今天中午的采訪時間就到此為止了。請各位記者朋友們給我們的外交使團留些休息的時間。我們也為各位記者準備了便飯,請大家現在移步到一樓的餐廳用餐吧。”
把記者們勸離後,波、俄兩國的代表團終於脫離了媒體的圍堵,來到二樓的餐廳準備吃飯。
走進餐廳的一瞬間,托洛茨基就敏銳地察覺到了問題——昨天在市政廳招待他們的餐廳雖然談不上破舊,但最多也就稱得上乾淨整潔而已。而今天選定的餐廳和昨天相比,則可以用奢華來形容了。
一面原木做成的古色古香的壁爐在房間的最裡面,地板是西伯利亞運來的寒木做成,上面鋪上了紅毯,玻璃窗對面的牆上掛上了俄國共和政府和波蘭王國兩國的國旗, 連餐具都換成了銀鑲金的珍品。
一定是一位更精通外交的高手選中了這裡,托洛茨基如此想著。
“歡迎各位,”克裡斯汀身著華麗的禮服,站在桌旁,“我是波蘭王國的公主克裡斯汀·約瑟福夫娜,父王特派我來接待各位,請入座吧。”
和所有第一次見克裡斯汀的人一樣,托洛茨基並沒有過多關注這位只有八歲的小公主,他認為這不過是波蘭國王約瑟夫向俄國示好的一種表態罷了,而且只是表面上的表態。
他當然不會也不敢相信,今天對他們的招待,從餐廳到菜品、從午飯後的小酒會到晚上房間的安排,都是這位小女孩一人在不到一個小時內籌劃核定的。
餐廳裡分成了五個圓桌,兩個代表團的隨行人員分別坐了兩桌,最後,也是最中間的一張桌子,則分配給了德雷克、托洛茨基、帕德雷夫斯基、米留可夫和克裡斯汀這幾位談判的主角。
本來餐廳裡是一張長長的紅木餐桌,但克裡斯汀來後指揮仆人把桌子換了。從索尼婭口中她聽說了今早談判的情況,她決定利用中午的短暫時間,和托洛茨基進行一些私下的交流。
正式用餐前,借著各位代表相互聊天的機會,克裡斯汀和德雷克交流了一下上午的情況,德雷克猜測俄羅斯可能是對波蘭悍然出兵控制了明斯克一帶而非常不滿,克裡斯汀覺得俄羅斯可能更關注波蘭對拉脫維亞和愛沙尼亞的企圖。
兩人的溝通並沒有持續太久,第一道熱菜已經端上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