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電話,帕德雷夫斯基長舒了一口氣,只要羅莎同意來做院長,一切就好辦了。
而羅莎此時正忙著和黨內的同志開會。大家就羅莎正式組建政黨、參與到波蘭的議會政治中的想法表達了各式各樣的見解。
“不過是卑劣的技倆罷了,想把我們拉到議會裡,再許諾我們些什麽,讓我們背叛革命,這在過去已經做過無數次了,我們還要再犯一次錯嗎?”社民黨的元老馬爾赫列夫斯基對聯邦首相的拉攏嗤之以鼻。
“但現在也不是革命的時機啊,羅莎同志說得對,利沃夫同意參加革命的軍人只有不到100個,”克拉拉把椅子移到了火旁,好讓自己暖和一點,“這些人連組成一個連都不夠,更不要說同十幾萬聯邦軍隊作戰了。我還是認為現在的重點是宣傳思想,加強教育,只要民眾的素質提高了,革命自然會爆發。”
“這等於把政權拱手讓給敵人了,”黨的創始人之一瓦爾斯基憤怒地拍打著窗沿,“這不可能,我反對暫停革命!如果我們選擇革命,就應該堅持它直到勝利,或者我們的死亡。如果黨要放棄革命,我第一個不同意!”
“我們在德國發動了那麽多次起義,不僅是德國,還有英國、法國、意大利,有哪一次真的成功了,”克拉拉爭辯道,“我們流了那麽多血、失去了那麽多同志,換來的是帝國更加強烈的鎮壓。工人和農民不了解我們的思想,他們並沒有參與到革命中來,甚至會幫著敵人對付我們,在我看來,這樣的行徑不能稱為革命,這只是和無政府主義一樣的暴動罷了。”
三人爭吵了一陣,誰也說服不了誰,只能把目光投向坐在書桌旁的羅莎。她今天把頭髮盤了起來,雖然只有四十出頭,但羅莎的頭髮已經白了近一半,臉上也布滿了滄桑。多年顛沛流離的革命生活在她身上留下了抹不去的痕跡,她是如此高大,以至於大多數人都忘記了她只是個體弱多病,甚至還坡腳的弱女子。
“我想,有一點我們是能達成共識的,無論我們是現在發動革命,還是未來發動革命,一定是廣大人民的革命,它需要最廣大的人民參與進來,而不是某一個黨,或某一個人的革命。”
看著自己的同志們紛紛點頭同意,羅莎繼續說道:“現在,我們的革命並沒有深入到人民群眾中去,這和我們的理念是矛盾的,甚至是相悖的。我想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克拉拉所說的,民眾們沒有接受過關於革命的知識,他們在政府的蒙騙下把我們的革命等同成了和過去一樣的軍事政變,甚至是暴動。”
“來利沃夫的幾年裡,我在工廠發表演講,在造船廠和工人對話,甚至去軍營裡和士兵們交流,”羅莎站了起來,正如她在廢棄工廠演講的那晚一樣,她又變成了一個充滿力量的演講者,“我為他們描繪了一幅美好的畫卷,但他們在乎的是什麽?是今晚的麵包,是明天的牛奶。從上個世紀開始,我們一直犯著這樣的錯誤,我們口口聲聲說要為工人們革命,可當他們向我們要麵包、牛奶和香腸的時候,我們給過他們什麽?一個虛無縹緲的未來,一張空頭支票而已!”
“試圖用這樣的理論將他們綁架到革命上,我們和那些帝國政府又有什麽區別呢?我是支持革命、支持鬥爭的,”羅莎停在了她的三位同志身邊,看著在爐子裡燃燒的火焰,“但革命就像這爐子的火焰一樣,沒有煤,沒有木炭,就永遠也燒不起來。我現在要去做的,不是燒起火焰,而是儲備木炭和煤礦,並撒下火種,我確信,最多二十年,帝國之間就會爆發出前所未有的戰爭,那才是點燃這爐子的火星,當火星燒到我們預備好的木炭上時,革命就會水到渠成。”
羅莎的話讓馬爾赫列夫斯基和瓦爾斯基都沉默了,他們思考著羅莎的話,開始審視自己過去對革命的態度。
“我和克拉拉所設想的,是先在思想界刮起一場革命。當這股革命的思想傳播整個歐陸大地的時候,我相信,不論是英國的水手還是法國的士兵,不論是德國的工人還是俄國的農民,大家都會在同一面旗幟,同一個信仰下堅定地站在革命的一邊,”羅莎沉默,她要表達出自己內心最真實的想法,“我的同志們,革命不是逞強,任何犧牲都應該有價值。現在帝國們的勢力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強大,我們就不該與之正面抗衡,廣開民智、打入群眾,這就是我對黨下一步工作的想法。”
羅莎的講話結束後,幾位黨的負責人並沒有立刻給出回應,他們需要思考。
在過去很長一段時間裡,革命如同一道思想鋼印打入了他們的大腦。甚至在一些黨派裡,革命成為了一種不可觸碰的政治正確,如果有人反對武裝革命,就被視為黨的叛徒被驅逐出黨。直到20世紀以來,一次又一次革命的失敗,一個又一個生命的逝去,才讓他們重新思考起了革命的意義。
羅莎或許對的,思想革命的重要性遠遠高於暴力上的革命,在過去,啟蒙運動孕育了今天的民主共和;那麽在現在,羅莎所設想的這場思想革命會不會在未來引發一場真正的工人革命?
“我想,我能理解您的想法,這是另一種革命,羅莎同志,”馬爾赫列夫斯基面色緩和了一些,“所以我更不能同意放棄革命,我認為工農革命是必然的,是歷史的大勢。我們不應該因為一兩次的失敗,就否定它、放棄它,您覺得呢?”
“我同意馬爾赫列夫斯基同志的意見,”見馬爾赫列夫斯基如此說,瓦爾斯基立刻表示了讚同,“盧森堡同志,如果您不是一位久經考驗的社民黨人,我一定認為您是害怕了,是要背叛革命了!思想上的革命與社會上的革命絕不衝突,甚至是互補的!我也反對停止社會革命,我認為應該,更加激烈地,更加頻繁地發動革命,衝擊脆弱的波蘭政府,在它最薄弱的時候,徹底地打倒它!”
見黨內的意見無法統一,克拉拉隻好出來打圓場:“大家對下一步該怎麽革命的意見分歧很大,我想,既然如此,不如召開黨的全體會議討論一下,當下,我們可以先討論是否將黨的辦公室搬到華沙,以及是否辦一個新的刊物?”
“蔡特金同志,這是原則問題,我同意召開全體會議來討論,關於眼下的問題,”瓦爾斯基思考了片刻,“羅莎已經答應就任華沙大學經濟學院院長的職位,我們要創辦的刊物就不該隻面對工人,也應該面向學生。他們有活力、有思想、有知識,更重要的是對革命抱有熱情。我認為刊物要有大量面向年輕人的內容。”
瓦爾斯基的建議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讚同,大家認為,這個新刊物的名稱應該加入一些青年的元素,以吸引大學生閱讀。
“把黨的辦公機關搬到華沙去,我認為沒有問題,瓦爾斯基同志應當也是這麽想的,”馬爾赫列夫斯基看到瓦爾斯基點頭,繼續道,“華沙更大,工人也更多,更有利於我們開展工作,但是這件事,還有是否注冊建黨的事情,還要經過黨的全體會議討論,羅莎同志要去華沙大學任職,可以先觀察一下,等她回來了,我們再做決定。”
“好吧,過幾天我先去一趟華沙,看一看那裡的情況,”談了一上午,大家總算達成了一些共識,羅莎在最後總結道,“我去華沙的日子,利沃夫這邊,馬爾赫列夫斯基同志先盯著吧。”
幾人又商討了些細節後,便各自回去籌備了。
“如果真的要注冊政黨, 以後就要走入政治的漩渦中了,”站在門口,羅莎對克拉拉說,“曾經我們和這些政客、文人們沒打過什麽交道,以後恐怕要天天見面了。”
“人生的樂趣就在於鬥爭,和命運鬥爭,和他人鬥爭,也和自己鬥爭,”克拉拉微笑著回應她,“倒是刊物的問題,你有什麽想法嗎?”
“即便成立了政黨,我也不覺得當局會讓我們暢所欲言,”羅莎並不是一個空想主義者,她關注現實勝過幻想,“如果不能發行,思想革命就無從談起了,一開始的文章也可以先委婉一點,也可以接收一些其它方向的稿子,先把刊物辦起來,等有了一定影響力,再集中做思想宣傳。”
在羅莎的計劃裡,刊物不應該一上來就針砭時弊,應該先詳細闡述社會民主黨的理論和思想,宣傳工人的貢獻,讓工人和學生們意識到現在社會的問題,而不是把它當作一個鼓吹革命的大喇叭。
這就需要大量的作家,甚至是非社會民主黨的作家。只要他的思想是先進的,在體制上是支持共和的,那麽現在就可以為刊物撰寫稿件。循序漸進一段時間後,刊物和黨派就可以同時推進革命,等待機會引爆它。
“羅莎,我認為你太謹慎了,如果你能拉到兩位大人物給你的刊物寫作,就算你在封面上寫‘打倒國王’,當局也絕不敢封禁你的刊物的。”克拉拉笑著打趣羅莎的謹慎。
“哪兩位?”聽到克拉拉這麽說,羅莎都不禁好奇起來是那兩位有這麽大的力量。
“瑪麗·居裡女士和亨利克·顯克微支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