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家在南川地的五坰多地是自有地,是家裡最好的一塊地,是他的眼珠子,每年伺候這塊地他都格外精心。今年他在這塊地裡種上了大豆,前些日子大豆起膩了,他盼望下一場大雨能把膩蟲澆掉。結果大雨是下了,可膩蟲並沒有被澆掉,反倒是粘的乎地掛滿了豆杆和葉子。實在沒有別的辦法昨天地面剛把乾,他就趕著家裡的幾頭豬在黃豆地裡走了幾個來回,想用豬身上的味兒把膩蟲熏死,今天他到南川地去就是想看看這個辦法有沒有用。
他到房前屋簷下摘下一張鋤頭。本來這個時節已經掛鋤了,拿著鋤頭沒多大用處,可扛著鋤頭去看地是他的習慣,他可以用鋤頭砍砍地裡落下的大草,也可以用鋤頭培培平了的壟。
他扛著鋤頭輕手輕腳出了院子,來到院前的泉溪邊。由於前幾天剛下了一場大雨,雖然現在泉溪水還和往常一樣寬,但溪兩邊卻淤滿了稀泥。他找來幾塊坯頭子墊在稀泥裡,拄著鋤杠踩著坯頭子走到溪中間,站穩身子蹲下身來用雙手捧水洗了兩把臉,水有點涼,涼水一激他感覺清醒了不少。
過了泉溪,剩下的路沒有溝溝坎坎,好走多了,他很快就來到了南川地。這時天才剛蒙蒙亮。他順著自家地頭的小道到地裡一看,豆秧上的膩蟲竟然全不見了。他高興壞了,自言自語說還是老辦法管用!心想這兩天要是把黃豆壟封上,黃豆借著前幾天的雨水,再加上這塊地的地力,黃豆苗很快就會緩過來,而且往後還會一天一個樣,如果後期的雨水再能跟上的話,這塊地今年準能大豐收。
南川地是南北壟,地的中間有一條東西向的小道把地分成兩部分,谷八爺家的地在道南,道北是本村谷二爺家的地。谷二爺家的地多,整個道北差不多都是他家的地,能有二十多坰。谷二爺家車馬農具齊全,有六個大兒子,六個兒子都很勤謹,地裡的活兒全靠自家人乾,所以他家的日子過得比一般人家好。
谷八爺和谷二爺雖然都姓谷,又在一個村裡住著,但他們屬於遠支,應該是一個祖太爺的公孫。谷二爺家的日子過得比谷八爺家好,谷八爺又沒什麽能耐,所以谷二爺就有點瞧不起這個遠房的弟弟。再加上以前兩家有一些地頭地腦的糾紛,使得兩家沒有因為同姓而親近,反而有些疏遠,顯得比兩旁世人還不如。
谷八爺正在走走停停地看著自家地裡的黃豆苗,這時他聽見道北的地裡傳出駕、喔、馭吆喝牲口的聲音,他知道那準是谷二爺家的人。谷二爺家地裡種的是高梁,現在到了封壟的時候,他們家肯定是在給高粱封壟哪。谷八爺心想,都說人家日子過得好,這麽早就起來乾活,日子哪能過不好!
當谷八爺走到他們蹚過的地頭一看,頓時火冒三丈,張嘴就罵:“雜種操的誰家這麽乾活!這犁杖都磨到哪兒去啦?”原來谷二爺的幾個兒子在地頭磨犁杖太靠前,拉犁杖的馬穿過兩家地之間的窄道進了谷八爺家的地,把地頭的黃豆苗跁跐了一片。莊稼人蹚地的規矩是在自家地頭磨犁杖:馬走到地頭停下來,扶犁杖的人提起犁杖走到地頭,再吆喝牲口順著地頭的道抹過身,回頭對準下一個壟溝放下犁杖往回蹚。這樣蹚地雖然差一塊耥不到地頭兒,扶犁杖的人提著笨重的大木梨也很累,但馬進不到別人家的地裡去,踩不著別人家地裡的苗。而自家剩下的一段地頭用鎬勾一勾,種上一塊麻籽,地就補全了,這叫找地頭。谷二爺的兒子為圖省事,也是小瞧谷八爺,就把犁杖頂到了小道邊,馬就進了谷八爺家的地。
谷八爺是個急性子,屬於沾火就著的人,幾句話不合跳起腳就罵。個子不高,嗓門卻很大,但性格又不剛硬,屬於又熊又不老實那夥人。今天他佔了理,來了不讓人的勁兒,嘴上爹媽的就開始噘上了。谷二爺正在地裡拔拉被土塊壓歪的高粱苗,聽見谷八爺的罵聲就來到地頭,離老遠就問:“怎麽了老八,嘴怎這麽臊呢!”谷八爺平時怵谷二爺,看見他都繞道走,但今天不一樣了,他覺著自己有理,就氣昂昂地迎了上去,也沒叫二哥,開口就罵:“操他媽的哪有這麽蹚地的?到別人家地裡磨犁杖!怎不到人家炕頭上去磨呢?真是狗揍人家辦絕戶事!”谷二爺本來不知道跁跐地的事,他聽見谷八爺沒頭沒腦的罵,心想要是蹚地哪塊有毛病你罵罵孩子也就算了,怎麽連我也罵上了,不管怎麽地你得叫我一聲二哥,現在當著孩子的面這麽爹媽地罵我,還罵我絕戶,這也太過份了!心裡這麽一想,火氣騰地一下子也上來了,嘴裡罵道:“你個王八老八,我就這麽蹚地,你怎麽著吧!”他倆罵的“絕戶”“王八”是農村最歹毒的罵人話,罵出了這些話,也就沒了心平氣和說理的余地,倆人罵著罵著湊到一塊動起了手。谷二爺的六個兒子有的扶犁到了地頭,有的扶犁正在地當腰,聽見老爹和人打起來了,就都放下犁杖跑了過來,把谷八爺圍在中間。此時谷八爺已被谷二爺撲倒在地,他見對方人多,心想好漢不吃眼前虧,就賴在地上不起來,但嘴裡卻不停地罵,手腳還不時地踢蹬兩下。他是低估了谷八爺六個大兒子的狠勁,他們見谷八爺和老爹動起了手,嘴裡還罵得難聽,再加上他們平時就看不起這個沒出五服的叔叔,今天總算逮著個由頭,就把虎狼勁兒都使了出來。六個人捉住谷八爺的手腳把他提溜起來,下面的腳一陣狂踢,把個谷八爺踢得是一佛出世二佛歸天,渾身上下都找不到散架子的感覺了,隻好使出裝死的招數。谷二爺的六個兒子也知道他在裝死,但聽他不再叫喚,有服了的意思,就停了手腳把他扔在地上,嘴裡怎呼著再有下次就打死的話。他們慢慢地散開,又扶犁吆馬仍舊蹚地去了。
谷八爺連滾帶爬回到了家,三個兒子見到他的樣子大吃一驚,等問明白怎麽回事後抄起棍棒嚷嚷著要去拚命。谷八奶奶又喊又罵給壓服下來,她明白,現在的自家遠遠不是谷二爺家的對手,三個兒子去拚命,肯定還要吃更大的虧,弄不好得出人命,到那時腸子悔青了也沒有用。可谷八爺這邊卻哎吆哎吆叫個不停,激得三個兒子一遍一遍地抄棒子,氣得谷八奶奶罵他:“你這個沒正事兒的爹怎麽能這樣?你想讓兒子給你去拚命啊!打死兩個好啊?當老的一點都不壓事,等出了更大的事兒你那眼睛就長長啦!”谷八爺這才消停下來。
其實谷八爺也不想把今天的事鬧大,他只是越想越窩囊。本來是自家佔理的事,他去吵也沒想怎麽著,只是想嚇唬他們一下,讓他們知道我谷八爺不是好惹的,地頭地腦的事以後你們要注意一些。不成想理沒講成反倒挨了一頓揍,這不是讓人給欺負住了嗎!這樣下去過日子還怎麽能支起門?這都怨自家在這村子裡太勢單力孤了。
實際上谷八爺並不孤,他有七個親哥哥,他在親兄弟裡排行老八,所以稱為谷八爺。當年谷八爺的老爹谷老太爺只有哥一個,感覺自己在村子裡受欺負,就想著自己要多生幾個兒子,沒承想老伴一連排兒給他生了八個兒子。都說多兒多福,當時可把谷老太爺高興壞了,一天到晚美個滋兒的合不上嘴。但隨著兒子們一天天長大,他的惆悵事來了:兒子大了得娶媳婦,娶媳婦得花錢,這八個兒子得花多少錢!他開始犯愁了,看著別人家蓋房子他不敢蓋房子,看著別人家買地他不敢買地,他得攢錢給兒子娶媳婦。他還真沒白攢,頭四個兒子結婚家裡沒用拉饑荒,但等到第五個兒子結婚時他實在挺不住了,開始拉饑荒。六兒子、七兒子結婚時舊饑荒還沒還利索,不得不又去拉新饑荒,他家過上了拆東牆補西牆的日子。兒媳婦娶回來了得有地方住,他沒錢蓋房子,就在各個屋裡搭對面炕,兩個兒子住在一個屋,說是一家人這樣住近密。這樣一大家子人住在一個屋簷下,一天到晚想不見面都不可能,時間長了雞毛蒜皮的事兒就多了,一家人還沒親密夠卻熱鬧起來。多虧老伴管理八個兒子管出了經驗,她把這一大家子的人管理得井井有條。谷老太爺想就差一個老兒子沒娶媳婦,好日子就要來了,等老兒子一結婚他就大事完畢,就兊茸畔碭@病F趕這時候老伴得傷寒病死了,發送完老伴家裡的矛盾隨之而來,他沒有老伴那兩下子,以前針頭線腦的事現在都成了解決不了的大問題。七個兒媳婦吵吵著要分家單過,他壓服不了隻好遂她們心願分了家。分家時谷老太爺自己找的分家人,他先跟分家人交代說:現在就差老兒子沒結婚,自己以後肯定得和老兒子在一起過。家裡糧食和零拉巴碎的東西該怎麽分就怎麽分,但這個房子不能分,他要把這個房子留給老兒子將來結婚用,等到他老了也能有個窩兒。家裡的地分給每個兒子一坰,剩下的地都歸他,算作他以後的棺材本,將來他生老病死兒子們不用管。另外家裡的饑荒都是給兒子們結婚拉下的,自己老了背不動這些饑荒,得由兒子們背,但不能攤給老疙瘩,因為他還沒結婚。饑荒平均攤成七份兒,結了婚的兒子一人背一份兒。分家人按照他的想法提出了分家方案,結果方案一公布七個兒子就炸了廟,大家意見紛紛。七個兒子相同的意見是:房子不給他們,分家後讓他們上哪兒去住?另外家裡的地分得也不公平。家裡在八石地總共有十二多坰黑地,這些地沒有地照,自然不用交地租,以前全家的主要收入全靠這些地。現在分家每股才給一坰地,這點兒地都不夠一人種的,這讓他們一家子以後怎麽活?剩下的四坰多地名義上歸了老頭,但誰心裡都明白這地實際上給了老疙瘩。分家不給房子,地還分得不均勻,而且一差就差這麽多,這不明擺著是偏向老疙瘩嘛!七個兒子不同的意見是大哥四個提出來的:家裡欠外面的饑荒不是他們結婚時拉下的,是後面三個弟弟結婚時拉下的,別人家分家都是誰結婚拉下的饑荒誰來還,所以這饑荒應該老五老六老七來還,他們不能背這饑荒!前一個意見谷老太爺態度堅決,不管兒子們有什麽意見都要這麽辦,再加上分家人在一邊敲邊鼓,強壓兒子們接受了;後一個意見遭到了老五老六老七的強烈反對,他們說自己從小就苦扒苦力乾活,給家裡掙錢養家,四個哥哥結婚的錢是全家人攢下的錢,當然也有他們的份兒,兄弟之間都要互相幫襯著成家,哪有結完婚就不管後面弟弟的道理?這饑荒四個哥哥必須得攤!這話兒合情合理,幾個哥哥沒話兒說了,結果事兒都按谷老太爺的想法辦了。家分完了,一家人也鬧掰了,分出去的七個弟兄紛紛搬離了八大戶村,或投親,或靠友,去給種地戶人家當夥計去了。七個兄弟搬走時都把各自的一坰地賣了,而且賣得很便宜,但他們都沒賣給自家的老爹和老兄弟,而是賣給了本村同姓的谷二爺家,使谷二爺家的地一下子增加到了十多坰,成為村子裡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地多人家。
原先谷老太爺領著八個兒子除了種自家的地外還租種關攬頭家的一些地,這回分家挑了犁杖,外租的地沒有能力再種,隻好退租,單領著老兒子種自家的五坰多地。後來谷八爺娶了谷八奶奶,谷八奶奶沒見過婆婆,但為人處世和婆婆差不多,能立事,能管家,結婚後接手管理這個家,把日子又一點點過起來了。她的三個兒子長大後又在關攬頭家租了十多坰地,再加上自有的五坰多地,平時家裡人自己侍弄,忙不過來的時候在村子裡雇短工,眼見著把日子過得一天比一天好。
谷老太爺死的時候谷八爺告訴七個哥哥信兒,他們只是來哭兩聲,自帶一身孝布子,但不同意攤錢,說爹早就把棺材本兒留出來了,分家的時候說好了生老病死不用七個兒子管,他們得聽爹的話,不能花錢。谷八爺沒有辦法,隻好賣了八石地的三坰地,總算把谷老太爺發送出去了。
最讓谷八爺生氣的是大兒子谷德升結婚的時候,七個哥哥來喝喜酒,竟然空手來了不隨份子,說是自家孩子結婚不用隨禮。本來大兒子說上了媳婦,媳婦還大兒子三歲,女大三抱金磚,谷八爺心裡樂開了花。但七個哥哥來整這一出把他的高興勁兒全整沒了。他心裡有些恨他們,從此以後就和這七個哥哥很少來往了。
這次谷八爺挨了本家侄子的打本來就覺著窩囊,現在又想起自己親哥哥們的這些事兒他心裡就更加憋屈。他常聽人說:‘窮在大街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之所以這樣是因為人都勢利眼,都希望自己有一個有錢有勢的富親戚,在自己為難招兒窄的時候能借上光,而不希望自己有一個三天兩頭就來求借的窮親戚。所以親戚多少就看你日子過得怎樣,日子過好了你親戚就多,有事兒都上趕著來幫忙,日子過得不好親戚就少,有事兒也沒人理你,有時可能還要欺負你。谷八爺想自己這輩子也就這樣了,他指望兒子們能把日子過得好些,日子過好了不僅不受欺負,親戚也多了,大家還能敬重你,到那時他也能跟兒子們借光。俗話說得好:前三十年看父敬子,後三十年看子敬父。
其實地頭地腦的事在早些年根本不算個事兒,那時土地多,一壟兩壟地都沒人爭講,更別說地頭地腦了。兩家地之間的道兒總能保持著走開車的寬度,只要是車軋地壟頭子了兩家都往後退。雖說後來土地珍貴了,兩家退得不那麽積極了,有時還趁著對方不注意往前搶一搶,但仍然講究個有爭有讓,不能單可一家退一家進。可輪到谷二爺家卻年年往前搶,沒有退的時候,每年蹚地都把道兒豁得夠嗆。開始時谷八爺還往後退,可年年退起來沒完,後來谷八爺也不退了,結果才把道兒弄得這麽窄,才有了今天的糾紛。
五年前,也就是清宣統二年,成立德惠縣,首任知縣姓管。管知縣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管地,給各家各戶的土地重新丈量造冊,發放新的地照。管知縣規定私自開荒的土地也在這次清查之列,以後要按照新的地照交納地租田賦,地租歸蒙古王爺,田賦歸縣衙。那時幾乎所有的種地戶家家都有私自開荒地,這些地都是黑地,以前不用交地租。管知縣宣稱清查後黑地雖然得交地租,還得交田賦,但畢竟以後有地照了,是各家名正言順的田地,將來買賣由己,也算是給各家添了一份家業。種地戶知道自家的私自開荒地瞞不住,都不得不接受了清查。衙役丈量土地時,有地的人家都使了錢,所以丈量出來的田畝數都少於實際數。
清查完土地後,縣裡成立了蒙租局,根據新的地照收取地租田賦。以前種地戶都是把地租交給攬頭,剩下的事兒就什麽都不用管了,都由攬頭和蒙古王爺交涉。後來攬頭變成了地主,種地戶也只是把地租交給地主,其它的事都由地主來辦。而現在私自開荒地有了地照,就得自家出面和蒙租局打交道,這對於以前只知道種地的農民來說是個難事。地租是每坰地銀洋三角,田賦是每坰地永衡官銀號的兩角錢紙幣,交的時候得拿著地照分兩個窗**。在交之前得把錢分角不差地準備好,要不然遞進窗口裡就會連錢帶地照一起被撇出來,要是想繼續交還得重新排隊。如果過期交不上,那下一年的地就別想種了。
兩年後大清朝垮台了,成立了民國政府,知縣改稱縣知事,紀年也改成了民國紀年。民國的縣知事換得勤,德惠縣從民國元年起三年光景就換了三任縣知事,平均每一任縣知事在任的時間不超過一年。但不管換哪一任縣知事,所做的第一件事都是核實田畝。他們委任自己的親朋好友作清查主事。清查主事先讓各家交上地照,然後再丈量土地,如果實測數多於地照數,那麽多出的部分從民國元年開始就得五倍補交田賦。村裡的其他有地人家都給清查主事使了錢,結果實測的土地數都和地照數相符,只有谷八爺一個人犯倔,不肯使錢,結果他的五坰地冒漲了一成,隻好忍痛補交了田賦。從那以後谷八爺就格外珍惜土地。
起先谷八爺家和谷二爺家兩家雖然都在八石地有地,但並不挨著,是他的七個哥哥把地賣給谷二爺後他們的地才挨上的。後來谷八爺受不了谷二爺的氣,就和關鄉優家換地換到了南川地。八石地比南川地好,一年可以收獲兩季,春天種小麥,夏天收獲小麥後再種上大白菜,當年就能收獲。關家用南川地換八石地以多換少,谷二爺貪圖便宜,也把地換到了南川地,結果兩家的地又挨上了,谷八爺又繼續受谷二爺的氣。
谷八爺挨打後在炕上躺了兩天,尋思著這事也不能就這麽過去了,得有一個公道的說法,要不然兩家地之間的小道兒一年年往自家地裡滾,用不了幾年自家的地就滾沒了。想到這他強撐起身子起了炕,找根木棍拄上,想到村公所裡找鄉優說道說道。鄉優是由村民們選舉、官府指定的調節村民間糾紛的人,是村裡好不錯的人物,本村的關鄉優是谷八爺的東家,谷八爺租種他家的地。谷八爺心想就憑著這層關系關鄉優也能給自己撐腰,至少能說句公道話。
村公所在村中間廟院子裡,等谷八爺一步步快捱到廟院子時,離老遠就看見幾個人坐在廟院子前的大橡樹下說笑,中間一個人坐在一個石滾子上,走近一看,此人正是谷二爺。可不知道為什麽谷二爺懷裡面抱著一隻鴨子,他一手抱著鴨子,一手從兜裡掏出一把炒黃豆,送到自己嘴邊吸進幾粒,用僅剩的幾顆牙齒找到黃豆咬碎,抿吧抿吧咽到肚子裡。然後又把黃豆遞給鴨子,鴨子也觸觸進嘴裡幾粒,一伸脖吞了下去。谷二爺拍了拍鴨子,鴨子嘎嘎大叫,他大聲嚷嚷:“你們看這東西沒牙,可沒有它吃不進去的東西!”一隻還沒有褪完毛的狗撿食掉在地上的黃豆,谷八爺不時地踢狗一腳,狗叫了幾聲,卻不走。邊上的幾個人見谷八爺過來,其中一個人喊:“老八,幹什麽去啊?去找關鄉優嗎?是不是想找鄉優佔鄉優(佔香油)啊!”沒等谷八爺答話,另一個人說:“老八,這點小事兒犯不著找關鄉優,你別往心裡去,都是自家人,就當是家裡人鬧著玩兒唄!”谷二爺也笑嘻嘻地看著他,就好像什麽事都沒發生過一樣。谷八爺知道谷二爺已經說了他們兩家打仗的事,可不知道他是怎麽和這幫人說的,但在這節骨眼兒上也沒法和他掰扯,只能勉強地笑了笑。谷八爺心裡明白,今天關鄉優是找不成了,自己只能和這些人嘮嘮嗑了。回家的路上,谷八爺心裡納悶:谷二爺是閑溜達到這還是有意在這裡等他?但不管怎樣他都佩服谷二爺:人家能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此事過去以後,谷二爺確實沒有記仇,見了面還是大呼小叫地喊他老八,但地頭還是照樣往前拱。谷八爺心裡的氣是越憋越大,他漸漸有了惹不起還躲得起的想法,心想再這樣下去實在不行就賣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