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裡的老人說現在的八大戶村和過去不大一樣了,開始時的八大戶村遠沒有現在這麽大,姓也沒有這麽雜,只有八戶人家住在一起,所以起名叫八大戶村。那時小溪的水比現在清亮,人能直接喝,西邊沒有大壕溝,西甸子柳條通也比現在大得多。人們到柳條通裡割柳樹毛子和蒿杆子曬柴火,火硬還扛燒,比莊稼杆兒柴火強得多。甸子裡野物也多,什麽狼、狐狸、黃皮子、野兔到處都是,各種各樣的鳥兒飛起來能把天遮住。人們想吃野物,或者想用點兒皮毛,就拿著套子、夾子和彈弓到西甸子裡打,回回都不空手回來。人們想吃魚,也用不著到飲馬河裡去打,拿著扒網到西甸子裡溝溝岔岔去扒,一網下去就能扒上幾條魚,幾網下去就夠全家人吃一頓的了。八戶人家之間雖然也磕磕絆絆,但人心都敞亮,不計較小事,能像一家人一樣在一起生活了十八年。哪裡像現在,村子裡人多姓雜,成天為一點兒雞毛蒜皮的事鬧嘰咯,把村子搞得雞飛狗跳的。生活也不如過去方便了,小溪水變埋汰了,人們吃水得到泉子去挑。柳條通也變小了,而且離村子越來越遠,打柴火不方便,過去沒人要的莊稼杆子成了寶貝。野物抓不到,魚也不好打了,想吃只能去買,想用點皮毛也只能殺羊勒狗。總而言之現在的人心不如以前的人心敞亮了,人不好相處了,日子也不如過去好過了。
其實老人們所說的過去也不是他們的親身經歷,他們說的過去的事都是聽他們老一輩人說的。
關於八大戶村的來歷口口相傳的說法是:最早的住戶是清鹹豐年間從山東和河北闖關東來到這裡的。清鹹豐初年,太平天國運動在南方爆發,太平軍很快就席卷了南方地區,大半個中國到處都是人荒馬亂。正在這時直隸地區偏又趕上個大旱年,人們饑荒難忍,民情洶洶,紛紛加入撚子。後來各路撚子聚眾為匪,號稱‘撚子軍’。他們攻城略地,佔地為王,大有與太平天國南北呼應之勢。朝廷為防止撚軍蔓延,也為了緩解災情,就采取揚湯止沸的辦法,鼓勵直隸地區的農民大量移居關東,直隸地區出現了一次向東北移民的**。人們拖家帶口、背包摞散來闖關東,紛紛奔向那傳說中棒打麅子瓢舀魚、野雞飛到飯鍋裡、黑土地能攥出油來的富庶之地。當中就有登州府榮成縣的谷、李、劉三家人。他們三家同住一村,相處得比較好,又都在山東這地方生活不下去啦,所以相約到東北討生活。他們和大多數闖關東者走的路線不一樣,沒有走陸路過山海關,而是直接在登州碼頭上船,經過三天兩夜的漂泊,在遼東半島一個叫皮口的地方上了岸。雖然走海路飽受顛簸之苦,還冒著很大的風險,但所花的盤纏少,走的還是直線,這樣既省時間又省錢。上岸後他們走走停停,從早春走到暮春,一路坎坷來到一個叫新立城的地方,這裡是長春廳所在地。從這裡他們本來打算到吉林烏拉街去,聽說那裡是康熙爺禦口親封的銅幫鐵底松花江邊上,就近可以打魚、采東珠,遠走可以進山挖人參、打野獸,是種鐵杆莊稼的地方,但柳條邊擋住了他們。
柳條邊是朝廷為了保護龍興之地而修建的,從清初皇太極到康熙皇帝歷經三朝,每朝修一段,共修了兩千六百裡長。柳條邊牆並不高大,高、寬僅為三尺,牆上每隔五尺並排栽柳樹三棵,順著牆每兩棵柳樹之間用兩根柳條棍橫聯起來,形成了一道柳樹障子。邊牆之外有深八尺、底寬五尺、口寬八尺的注水邊壕。柳條邊每隔二三十裡就設有一座邊台,駐有台丁,負責巡視和修繕柳條邊。每隔十座邊台開一座邊門,供人們出入柳條邊之用。
谷、李、劉三家人想在距離新立城最近的伊通邊門進入邊內,守門的兵丁攔住了他們,指示他們看門上的告示。告示上寫著:凡進出邊門者必須持有當地官廳簽發的關照,關照上必須注明進出者何職、何業、姓名、年貌、膚色、來往目的等,還要在指定邊門出入,經兵丁驗證核準後方可通行,違者一律拿獲問罪。
三家人得不到關照,兵丁不讓他們進入邊內。谷家當家人和兵丁交涉,兵丁對他說:“修建這個柳條邊防的就是你們這些人,你們這些人一看就是要到邊裡去開荒。朝廷早有明文規定:禁止開墾邊內的大清龍脈長白山,有在邊內禁地捕蛤蜊、捉水獺、采蜂蜜、挖人參者,輕者枷兩月,鞭一百,重者殺頭。你們不顧朝廷禁令頂煙兒要到邊內去開荒,真是想掙錢不要命了!”
三家人無法從伊通邊門進入邊內,隻好沿著柳條邊繼續向東走,一路走一路尋找落腳之處。他們先到撫安鄉又到沐德鄉,雖然所到之處都地廣人稀,但大部分土地都已經被開墾,他們見沒荒可開就繼續東行。
一日他們來到一條南北走向的河邊,只見此河不寬不窄,河水清澈,就請教路遇的一位老者河的名字。老者說:“此河的名字可大有來歷,以前叫南北河,現在叫飲馬河,是乾隆爺禦封的名字。當年乾隆爺到長白山祭祖,順便巡視柳條邊,當走到此處時,坐下的禦馬突然狂躁不安,豎起前蹄長嘶不已,險些把乾隆爺掀到地上。隨從上前扯住韁繩把乾隆爺扶下馬,乾隆爺腳剛落地站穩,那馬便掙脫韁繩朝河邊奔馳而去。乾隆爺和隨從跟著馬來到河邊,只見那禦馬正在暴飲河水,飲完水後又溫順如常。乾隆爺命隨從向當地人打聽此河的名稱,當地人說:‘此河從南向北流,人們都叫它南北河。’乾隆爺略微沉思一下道:‘此河應該叫飲馬河。’從此以後此河得名為飲馬河。”
三戶人家聽說此地乾隆爺來過,而且這條河還受過皇封,就對這地方非常感興趣,想在此地附近找一個落腳點。無奈此處沒有合適的地方,他們隻好繼續東行。過了這條河就到了柳條邊的第九邊台,經打聽知道九台的東北方向有一個叫東夾荒地的地方還有荒地可以開墾。他們折而向北,順著飲馬河東岸走了百八十裡路來到懷惠鄉。後來才知道,他們這一路走的都是蒙古郭爾羅斯前旗劄薩克王爺的領地。
當時柳條邊外都是蒙古王公的領地,長春廳所在的區域是郭爾羅斯前旗劄薩克王爺的領地。其實早在清朝初年就有關內的農民來到關外開荒種地。那時關外的旗人十有**都隨龍入關,而剩下的旗人大多不懂農事,土地大多撂荒,生產不出大量糧食,駐守在關外的軍隊所需軍糧不能就地解決,為此順治爺下旨招募關內農民到關外來開荒種地。開始時關內農民不願意到這荒蠻之地來,順治爺就下旨獎勵,給到關外種地的農民每人一月一鬥糧食,還按照招募農民多少給招募人加官進爵。後來到關外的農民發現這裡是一塊寶地,春天撒下種子秋天就能收獲糧食,各種野物還非常多,人們生存非常容易。這些消息通過商旅或信件傳回關內,加之關內的人多地少問題日益嚴重,所以就有越來越多的農民來到關外開荒種地,逐漸遼東地區的荒地就被開墾一空。這時留守龍興之地的旗人也招募漢人到長白山去開荒種地,還讓漢人捕蛤蜊、捉水獺、采蜂蜜、挖人參,更有甚者還把分封的山林野地或典或賣轉給漢人。這些作法觸犯了朝廷大忌:龍興之地豈可允許漢人如此胡作非為!但朝廷不能處罰旗人,只能限制漢人,所以到了康熙朝就禁止關內農民到關外去開荒種地,並為此修建了作為滿蒙邊界的東段柳條邊,阻擋開荒農民進入長白山腹地。但關外的富庶已經在關內有了名聲,所以在關內饑饉的年頭仍有大量的農民不顧禁令通過各種渠道來到關外,這些人被稱為流民。流民尋地開荒,他們進入不了柳條邊內,隻好到邊外的蒙古王爺領地去開荒種地。蒙古王爺容留他們開荒種地,並向他們收取地租。到了乾隆朝,朝廷擔心蒙古王公就此壯大,就采取更加嚴格的措施禁止流民出山海關,並喻令蒙古王爺不許收留流民。但流民還是通過長城其他關口或者走海路來到東北,來到更遙遠的蒙古王公領地的腹地尋地開荒,蒙古王爺為了收取地租,就私自容留他們開荒種地。到了嘉慶朝,關內流民到蒙地開荒已經形成一定規模,雖然朝廷三令五申禁止,但蒙古王爺貪圖地租之利,對皇帝諭令陽奉陰違,繼續明禁暗招流民開荒種地。關內農民到蒙地開荒者絡繹不絕,朝廷屢禁不止,所以到嘉慶朝後期就采取改堵為疏的辦法,不再喻令蒙古王公不許收留流民,而是允許蒙古王公容留流民開荒種地,美其名曰借地養民,就是借用蒙古王公的土地來養這些流民。為此專門設立長春廳管理流民,防止流民違法亂紀,清查流民戶口和耕種的土地,同時再次諭令蒙古王公自此不能再接納新的流民,也不準再開墾新的土地,但地租仍歸蒙古王公收取,這是考慮到朝廷和蒙古王公的關系,照顧他們的利益所在。這樣蒙古王公不僅合法容留了現有的流民,而且受地租誘惑又陽奉陰違繼續明禁暗招流民。
再說谷、李、劉三家人從九台出發,準備到永安鎮去,他們聽說那裡靠近東夾荒地。他們沿著飲馬河東岸向北走了百八十裡路,忽見前面一片柳條通,綠油油的一眼望不到邊。柳條通東面,隱隱約約出現一抹黛色,那是遠處的青山。山雖不高,但波狀起伏,連綿不斷,仿佛一道矮牆,隔出了眼前的這片柳條通。他們坐在柳條通中休息,聽到遠處有潺潺流水聲,順著聲音尋找發現是一條清澈的小河,從柳條通中汩汩流出淌入飲馬河中。人們見到了水,頓時歡呼雀躍起來,紛紛來到河邊洗手洗臉。有人捧水喝了一口,覺得甘冽清甜,就嚷嚷著這水太好喝了。三個當家人也嘗了嘗,覺得這水確實好喝,就商量著看看能不能在這小河邊上找到一塊合適的地方落腳,如果這地方有荒可開,那咱們三家人就在這裡安家落戶。於是幾家人沿著小河邊向東走,約走十來裡路來到一座小山腳下,發現開滿鮮花的坡地上有一眼泉,淌出的泉水嘩嘩流入小河。這眼泉水呈圓形,像天空的一面鏡子,映照著藍天和白雲。天上的白雲像沉到了水中,在泉底的藍天上浮動,隨著從下面升起的一串串水泡飄搖、破碎,然後又聚到一起。而泉邊的花草映在水中,像倒掛在水面上一樣,與泉壁上的翠色苔草連在一起,使泉子看起來像一個色彩斑斕的萬花筒。再仔細往泉底看,只見在淡青色的片石間隨著泉水的流出形成數不清的小沙湧,仿佛一條條黃色的小龍在吐水。大家嘗了嘗泉水,感覺較之河水更加甘甜。李當家的說:“這真是一眼好泉子!水量也大,足夠咱們三家人用的了。”大家又看看遠處的山和近處的小河,真是山清水秀,就齊聲說這裡真是一個好地方。三個當家人爬上泉北的小山頭,只見此處雖然南、東、北都是連綿不斷的丘陵,但是坡緩溝淺,山勢低矮,西邊還有一馬平川的大甸子。劉當家的說:“你倆看這地形像不像一個簸箕?”谷當家的說:“嗯,是有點像,像簸箕好啊,簸箕能撮糧食,說明這裡能打糧食!”李當家的說:“這裡有泉有水的,山坡上隻長荒草小樹,適合開荒種地,河邊和甸子柳條通裡長的都是搭窩棚編筐窩簍的好材料,我看咱們就在這裡落腳吧!”谷劉二人點頭同意。正在這時仨人發現小山坡上立有一塊木牌,上寫一個“關”字,知道這是一片有主的荒地。既然有主,他們就得先找到主人才能商量開荒種地的事。
三家人沿著小河繼續東行,在東山腳下又發現一處泉水,大小和水量都不及上一處,但小河在此發源。人們走走停停,翻過幾座小山崗,路過兩個小村莊,一路打聽著來到永安鎮。問到知情人,知道關家就在附近的大房身村住,是一名攬頭。找到關家,關攬頭見他們是來闖關東尋地開荒的農戶,也十分熱情,興致勃勃地向他們介紹起了這片荒地及自家的情況。
原來此地位於飲馬河和沐石河之間,叫東夾荒地,地勢高低不平,溝溝坎坎是一片丘陵地。從沐石河以東一直到松花江以西,以及飲馬河以西一直到伊通河以東,都是河間平原地,早在嘉慶年間就有人開墾,田地已經成片。只有這裡因為溝溝坎坎沒人肯來開墾,所以至今荒著,叫作東夾荒地。
這裡是柳條邊外地區,仍然屬於蒙古郭爾羅斯前旗劄薩克王爺的領地。以前蒙古王爺用來放牧圍獵,後來招募農人前來開荒種地,年年收取地租。由於地大荒蕪,所以租金便宜,蒙古王爺圖省事,就把荒地大片包給攬頭,畝數也不十分嚴格,大多是跑馬一圈,圈住的土地雙方說個數就定租。攬頭再把地分成小塊招種地戶耕種,從中賺取租金差價。
關家是旗人,原本在柳條邊內有大片的山林土地,經過祖上幾代人的折騰,山林土地終於都歸了漢人。後來來到柳條邊外到蒙古王爺處做了一名攬頭,蒙古王爺照顧旗人,包給別人的荒地每年收取租金一畝一吊錢,包給他們家只收取一半,所以經過十幾年的經營,他們家又家大業大了。
按照關攬頭的說法,東夾荒地是長白山余脈,是長白山龍脈的一隻龍腳順著松花江伸了出來,康熙爺修建柳條邊時沒有注意,把這隻龍腳留在了邊外,封給了蒙古王爺。離此地不遠遐的大青咀、二青咀、三青咀、四青咀、未咀子等五個山咀,實際上是龍腳上的五個龍爪。五個龍爪朝飲馬河方向不斷生長,朝廷發現後派高人作法阻止它們繼續生長,不然的話五個龍爪都長到飲馬河裡接上水氣,龍就要騰雲駕霧,長白山就會地動山搖,大清的江山就不會穩固,所以這裡是一塊關乎大清基業的寶地。
關攬頭說:“你們看到的大荒溝屬於龍爪小母腳趾外側,也是長在龍爪上。我家其它的地都租出去了,只差這一個荒溝沒包出去,如果你們想包地開荒,我可以把這個荒溝包給你們,地租好商量。可有一樣,我不想零散往出包,要包就一塊包,我隻對一家說話。”三個當家人問:“你那荒溝有多少地?”關攬頭答道:“從南、東、北山崗算起,西到柳條通,總得有六百多坰地。”三個當家人說:“那麽多地誰家能包得起,就是我們三家綁在一塊也包不過來,看來這事兒夠嗆。”關攬頭說:“你們三家包不過來那就再聯系幾家,看看能不能合夥包。前幾天有一夥河北人到我這來要包地開荒,也打聽那個大荒溝,也是嫌那荒溝太大沒包成,現在人可能還在永安鎮,要不你們去找找他們。”三個當家人聽關攬頭如是說,就到永安鎮去找那夥河北人,還真找到了,他們一拍即合,決定合夥包關攬頭的大荒溝。
這夥河北人是從河北樂亭來闖關東的,共王、黑、孫、於、張五家人。其中於家當家人長得威武,說話雖然有一股老坦兒味,但嘎巴溜丟脆,帶個辦事利索樣,所以兩夥八個當家人共同商量由他出面和關攬頭談包地的事。於當家的很快就和關攬頭談好包地條件:地數算作五百五十坰,荒地沒開出來之前關攬頭來五去五,按每畝地半吊錢收取地租,荒地開出來後打糧食按二八分成。其他當家人對此沒有意見,就這樣把包地開荒的事定下來。
八個當家人商量下一步如何分包,七個當家人都表示認可於當家的作二東家,他們從他那裡包地,地租可以就地起價加一點,差價算作他的辛苦費,以後地的事就由他來和關攬頭交涉。於當家的說:“那怎麽能行!咱們這些人都是從關裡闖關東來的,都是在關裡過不下去了,要不然誰願意到這地方來!咱們是一根藤上的苦瓜,到這裡來就得窮幫窮,我哪能掙你們的錢!你們看這樣好不好,以後和東家的事由我來辦,但怎麽辦得大家一起商量。我們幾家也別分什麽大東家二東家,開荒種地大家一起乾,我們擰成一股繩,勁往一處使,以後沒有什麽辦不到的事!”其他的當家人說:“要是這樣那可太好了!這樣吧於當家的,你不想當二東家就做我們的大當家吧,你挑頭領著我們乾,我們都聽你的。”於當家的要推辭,眾人說就這麽定了,別再爭講了,於當家的隻好同意。他說:“我挑頭可以,但以後不管什麽事,還得大家商量著辦。”關攬頭知道這個結果後打趣於當家的:“你比東周列國的蘇秦還多兩下子!蘇秦才佩六國相印,你能給八戶人家當家!”
八戶人家的青壯男丁來到大荒溝作開荒前的準備工作,他們想搭住人的草窩棚,他們聽到了狼嗥的聲音。於大當家的告訴他們說:“別害怕,這是狼發現了我們在示威呐。它們輕易不敢露面,人也輕易遇不到它們,即使遇到了,你們也別害怕,狼是銅頭鐵腿麻稈腰,只要你打它腰,它就跑了。”又對谷、李、劉三個當家人說:“你們來得晚,對附近的情況不太了解,我們早來幾天,把這跟前兒都轉遍了,知道的比你們多一些。咱們這地方南有狐狸洞,東有豹虎山,北有老虎嶺,西有獾子洞,這些動物都和狼一樣造害人。但這些玩意兒都怕人,不給它逼急眼了它不咬人,只要你平時注意一點,出門別打單蹦兒就沒事。”谷當家的說:“咱們大人好辦,平時能注意,可家裡的小孩子怎麽整?他們不知道注意,咱們大人又不能一天到晚守著他們。咱們蓋的草窩棚擋不住這些動物,它們能趁著咱們大人不在家容易把孩子叼走。我看這樣吧大當家的,咱們別搭這草窩棚了,費點事蓋地窨子吧,地窨子牢固能擋住野獸,孩子們還能保險一點。地窨子也別蓋太分散啦,聚堆兒蓋到一個院子裡,這樣能更保險一些。”李、劉兩個當家的都附和,其他當家的也同意,於是於大當家的決定圈院牆蓋地窨子。
八戶人家在泉北沿小山包前圈出一個大院子,然後在院子裡借著山坡地勢挖出一溜土屋,又給各個土屋棚上屋頂,就蓋出了所謂的地窨子。八個當家人在一起商量:大家既然都在一個院裡住著,就別再費事各自搭廚房了,乾脆八家搭一個公共大廚房合夥吃飯算了,這樣省著各家單獨起夥,八家輪流做飯,又能省出不少人手。
於大當家的通過搭屋起灶把每個人乾活怎樣都看得清清楚楚:有的人不管幹什麽活都行,都是行家裡手;有的人乾活利巴;有的人肯乾;有的人偷懶耍滑;有的人想好好乾,但力氣不行。他把這些都看在眼裡記在心上。
搭完屋安家落戶後,於大當家的把各個當家人召集在一起商量開荒種地的事。他說:“我們現在有了窩了,下一步就要開荒種地。開荒種地首先得有車馬農具,馬好辦,這裡靠近蒙古,那裡馬有的是,咱們可以挑樣買,買回來教幾天就能乾活,車和農具咱們盡量自己做,實在做不了就到永安鎮去買,也不是什麽難事。至於開荒種地我想咱們各家盡量多出人,只要能拿得動鍬鎬的就都出來乾活,我給大家記工。咱們八戶人家雖然在一起吃飯一起乾活,但畢竟不是一家人,什麽事兒都得一碗水端平,要不然長久不了。每個人乾活能力都不一樣,咱們先按能力大小給勞動力分出三等:一等是整勞力,掙十分工;二等是大半拉子,掙八分工;三等是半拉子,掙五分工。咱們大家先報一報各家能出來乾活的人,然後再議一議每個人能算幾等。到年底打糧先交地租,然後按工分糧。大家看這樣合不合理?”七個當家人議論說:“挨個人評太費事了,咱們乾脆按年紀分等吧:青壯男丁算整勞力,婦女和半大孩子算大半拉子,再小一點的孩子算半拉子。這樣簡單,只要記住每個人出工的天數就能算出多少工。”於大當家的同意了。
於大當家的又說:“不僅開荒種地算工,乾夥裡其它的事兒也得算工。咱們到年底隻分糧不分錢,所以不叫工錢,叫勞敬,是你乾活了大家都敬著你的意思。另外咱們八家人合夥吃飯,吃的糧食在分之前留足,吃的菜在這個院子裡種,八家輪流做飯,誰也別講究誰家吃多吃少。”見其他當家人都沒意見,於大當家的又繼續說:“以後有什麽事咱們大家都像今天這樣商量著辦,想怎麽說就怎麽說,千萬別瞞著掖著。都在一個鍋裡攪大馬杓了,咱們就是一家人,一家人千萬不要說兩家話!”谷當家的笑著接話說:“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你現在和我們說的就是兩家話!你說的意思我都明白,但話有一半沒聽清。”於大當家的也笑著說:“我說的話是河北老坦兒味兒,是北城音,你們說的話是山東棒子味兒,是南城音。咱們說話味兒不一樣,但勁兒能使到一塊去!”七個當家人齊聲叫好。
事情都是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於大當家說的有的容易做到,有的不容易做到,最不好辦的就是八家人在一起過日子。家家都有隔路人,一窩一塊在一起過日子還時常鬧嘰咯,何況天南海北的八家人在一起像一家人一樣過日子,這實在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首先乾活就很難齊心協力。同樣一個活,他說這麽乾,他說那麽乾,爭來爭去就吵起來。有人乾活互相攀比,總認為別人乾活都是出工不出力,只有自己乾活盡心盡力,時間長了自己也不盡力了,能偷懶就偷懶。有的大半拉子半拉子認為自己能乾,比一些整勞力都強,自己掙八分工半拉工不公平,時間長了也不盡力了。有人認為別人乾零活明明只有半天活,可卻幹了一整天,和自己一樣掙整天工,時間長了自己也開始磨蹭乾活。有人認為別人乾的都是輕巧活,只有自己乾的是髒活累活,時間長了遇到髒活累活就溜邊。
其次說話辦事很難整到一塊去。有人實誠,說話辦事喜歡直來直去,讓人接受不了。有人實誠大勁兒啦,說話辦事愣了咣嘰,更讓人接受不了。有人心眼多,說話辦事繞來繞去,半天說不到點子上,讓人聽著著急。有人巫巫玄玄,喜歡說一些南山抓狼北山套虎的話,辦事二八扣都扣不住,一來二去讓人信不著。有人嘴裡沒有一句準話,辦事也沒準,說話辦事更讓人信不著。
還有就是人情往來的作法不一樣。有人禮數多,講究禮尚往來,死要面子活受罪。有人能說會道,沒有酒席能送人四十裡,但就是不辦實事。有人不和別人往來,喜歡過房巴開門、灶坑打井的死門日子。有人屬犁板子的,淨往一面翻土。時間長了大家就互相有意見,互相講究。
還有就是吃飯眾口難調,很難有大家都滿意的時候。有人喜歡吃鹹,有人喜歡吃淡,有人喜歡吃乾、有人喜歡喝稀,有人喜歡吃小米、有人喜歡吃高粱米,吃飯的時候不是這個人皺眉就是那個人瞪眼,時間長了也互相有意見。
再就是女人互相扯老婆舌,三個女人一台戲,八家女人在一起有數不清的戲。她們不是講究哪家兩口子打仗了,就是講究哪家的女人和別的男人眉來眼去了,再不就講究哪家媳婦對公婆不好了,弄得八家男人之間也意見重重。
以上的事都是大人之間的事,還講究個大面兒,即使心裡不高興了面子上也能過得去,最不好整的是孩子。家家戶戶都有孩子,每家的大人寧可自己在外面受屈兒也不願意孩子在外面受屈兒。小孩子們在一起玩鬧沒深淺,今天不是他把他的東西弄壞了,明天就是他把他打了,弄得一天到晚嗞哇亂叫沒有消停的時候。大人們經常因為孩子鬧半紅臉,有好幾次差點沒動手。
好在於大當家的辦事公正,在八家人面前有威信,每次出現矛盾他都能給壓服下去。他經常對大家說:“咱們大家在一起過日子不容易,得相互抱團,如果大家都是針尖對麥芒,那日子就沒法過了,如果大家不在一起過,誰家單獨過都過不下去。”七個當家人信服於大當家的,他們一心一意想把大家日子過下去。每當孩子們打仗,不管誰對誰錯都先管教自家的孩子,大人之間有意見也是先壓服自家人。
就這樣,八個不同姓的人家在一起過了十八年。在這十八年裡他們不僅含辛茹苦把關攬頭包給他們的大荒溝開墾出來,自己還在西甸子柳條通裡開荒出了一百多坰地。這些地不屬於關攬頭,是飲馬河的河套地,是他們自有的土地,他們開墾出這些土地和修建大西壕有關。
當年八戶人家按關攬頭指定的地界開墾完土地後,又在柳條通的邊緣開了一點荒地。這點荒地總被水淹,種三年收不成一年,雨水大的年頭還顆粒無收。關攬頭的地也常常被淹。那時飲馬河經常發大水,大水順著小河倒灌進西甸子,西甸子地勢低窪又排不出去,水有時候就漫過柳條通邊上的土塄子淹到關攬頭家的地,這成了他們共同頭疼的事。
八個當家人商量決定在柳條通裡修一條壕溝把甸子裡的水引到飲馬河裡。他們相度地形,算計好壕溝走向,在柳條通低窪處挖一條平行飲馬河的壕溝,再把壕溝與小河聯通,這樣就能把甸子裡的水通過小河排到飲馬河裡。
夏天甸子裡挖不成溝,一鍬下去地下水就冒出來,挖兩三鍬深就開始塌方,八家人隻好選擇在冬天裡挖壕。一入冬剛凍住地皮他們就來到柳條通,先用垡刀在地面上間隔三尺左右剌出棋盤格,等到地皮凍一拃深時再把凍土塊撬起來,然後再把凍土塊搬到溝東邊壘成土壩。搬凍土塊大人小孩齊上陣,大人背大塊,小孩搬小塊,一塊塊送到溝東壩上。土塊運走後清理好底子,再用垡刀在新的軟土上剌出棋盤格,等到再凍一拃深的時候繼續撬起搬走。這樣整個冬天天天如此,最終挖出了一條壕溝,還順便修出了一道壩。他們給壕溝起名叫西大壕,給大壩起名叫西大壩。
第二年夏天雨水特別大,飲馬河照舊發起了大水,但修好的壕溝和大壩起了作用,竟然擋住了洪水。大雨過後柳條通裡的積水順壕排出,又通過小河排到飲馬河裡。這條壕溝和大壩不僅保住了關攬頭家的地,也保住了壕內八戶人家的開荒地,秋天開荒地獲得了大豐收。在這之後八戶人家把開荒地逐年擴大,最後擴大到西大壕,得到了一片比山地更加肥沃的平川地。
八戶人家琢磨能不能在這塊地裡像關裡家那樣種兩茬莊稼,經過兩年摸索,他們發現在清明前後播種小麥,夏收後再種上秋白菜,一年可以收獲兩茬莊稼。小麥坰產能夠達到八石,他們給這片地起名叫八石地。
八石地是黑地,不在關攬頭髮包的地界之內,自然也不用向關攬頭交納地租,但在蒙古王爺的領地之內。後來蒙古王爺派人來調查八石地,八戶人家堅稱這是水荒地,十年九澇,種地沒有收成。蒙古王爺家大地多,再加上朝廷裡同治帝晏駕,光緒帝即位, 要把長春廳升格為長春府。他害怕利益受到更大侵害,就顧大沒顧小,沒有繼續深究這百十坰地,調查不了了之。直到三十年後成立德惠縣,縣衙門要收取田賦,設立蒙租局,以蒙租局的名義重新丈量土地,發放地照,八石地這才成為正式田地。這時這塊地已經分給了各家。
這期間八戶人家的人丁也興旺起來,人口逐漸繁衍到一百多人,地窨子住不下,他們就搬出去分別蓋大房子居住。李、於、張、谷四家搬到泉西的房子裡去住,孫、王、劉、黑四家搬到泉東的房子裡去住,八戶人家就此分了家。
八戶人家沒有分掉地窨子,而是把地窨子翻蓋成大房子,他們約定把這裡作為八家人以後聚會和議事的議事廳。
村裡的房子多了,這裡成為一個村莊。因為村裡初始有八戶人家,更因為這八戶人家在一起過了十八年,所以叫八大戶村。村前的小河像一條長蟲,長蟲也叫小龍,所以取名叫龍河,河邊的泉子也隨之取名為龍泉。順著河水的流向,村子泉東的部分叫上溝,泉西的部分叫下溝。
後來關家的老攬頭死了,幾個兒子分了家,其中一支分到了八大戶村所在的大荒溝,成了八大戶村的地主。再後來老攬頭的一個孫子搬到八大戶村成為新的地主,新地主有精力管理更多的農戶,就重新出租土地和八戶人家分別簽訂了租地契約。
又經過幾年的繁衍生息,生枝散葉,八戶人家又派生出幾家幾股。它們分家立戶,買賣田地,又有他姓人家搬進搬出,這裡逐漸發展成為一個大村落,變成了現在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