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多人的隊伍堆在路邊的一大塊空地上夜宿,行李和食水全都被官差收繳了上去,走了三個多時辰,沒吃東西,也沒喝水。
有幾個身體虛弱的老者在路上已經昏倒了,常青本以為這些郡卒會讓這幾個老者倒在路旁自生自滅,結果沒想到,那個功曹掾直接叫出來幾個青壯,架著這幾個老者強行趕路。
常青偷偷瞄了一眼那幾個老者的方向,胸口看著已經沒什麽起伏了。
這狗殺才,只看人頭,根本不管死活。
常青翻了個身,盯著暗淡的天空,心想,這下不去當壯丁也不行了。
就在常青一片灰心,呆望天空的時候,一道歪歪扭扭的細長黑影從他頭上掠過,斜斜扎向了在附近站崗的一個郡卒。
只聽到那個郡卒發出一聲短促的痛呼,而後又高聲叫道:“敵襲!”
霎時間,無數細長的黑影在難民們的頭上飛過,有些扎在了郡卒們的身上,有些扎在了難民的身上。
“是黃巾賊!黃巾賊來偷營了!”功曹掾疾聲大呼,一手執劍,一手拿火把,指揮著手下的軍士散開隱蔽。
只可惜他的目標太過明顯,又一輪箭雨過來,大部分箭矢都飛向了他。
功曹掾拚命揮劍擋下了幾支,但還有更多沒有擋下來的,一波攢射之後,功曹掾倒在了這片荒野之上。
夜襲的人準頭並不好,箭矢也大多綿軟無力,兩輪過後,只有三名郡卒倒下,剩下的十二名反倒結好了陣勢,向著箭矢飛來的方向衝了過去。
對方似乎也沒準備多少箭矢,看到郡卒們發起了衝鋒,遠處一個聲音也高聲呼喊了起來:“蒼天已死,黃天當立!”
一時間,許多聲音跟著應和了起來,只不過喊得雜亂無比,有跟著喊“蒼天已死,黃天當立”的,還有喊“歲在甲子,天下大吉”的,甚至於還有喊“殺狗官”的,相比於整齊劃一的郡卒,這夥人無疑是烏合之眾中的烏合之眾。
十二名郡卒,六人持環首刀在前,六人持長矛在後,隻一輪突刺,就擋住了黃巾軍雜亂無章的衝鋒。
後排的六名郡卒還想抽矛再刺,但黃巾軍人數實在太多,僅僅遲滯了片刻,便又一窩蜂地湧了上來,各個仿佛悍不畏死一般,絲毫不在意前排六名郡卒的劈砍。
“大賢良師賜我真法!”一個光著上身的精壯漢子從隊伍中衝出,哈哈大笑著撲向了兩名郡卒,郡卒雖然被這個瘋子一樣的大漢嚇了一跳,但手上沒停,兩把環首刀一下子就洞穿了這名大漢的胸腹。
那大漢一口鮮血噴出,卻好像沒事人一樣,頂著刀傷硬生生把兩名郡卒勒在懷裡,仿佛自己的軀體就是精鋼打造的一樣,能輕易碾碎普通人的血肉之軀。
“大賢良師在上!我乃不死之身!”看到兩名郡卒在自己懷中逐漸沒了動靜,這大漢又開始高呼狂笑,只不過嚎叫了沒兩聲,便抱著兩名郡卒,重重地倒在了地上,儼然是沒了氣息。
常奕被這些突襲的黃巾軍嚇得不輕,一時竟忘了逃跑,只是抱著常青驚恐道:“黃巾賊都這麽瘋狂嗎?楊兄,我大漢朝的軍士,能擋住這些瘋子嗎?”
楊志見他好像被嚇得失了心智,一巴掌拍在他臉上,吼道:“大漢朝是死是活和咱們有何乾系?咱們快趁亂逃出生天吧!”
說完,楊志一把拉起常奕,將常青抱在懷裡,對著自己的兩個妻弟說:“快走,快走!照顧好你們女兒,快走!”
難民們此時也是炸了鍋,有人向著黑夜裡逃竄,有人跑去栓馬的地方想拿回自己的行李物資,還有人不知是不是被那幾名郡卒的熱血感染,竟然也抄起石塊、木棍什麽的衝向了正在圍攻郡卒的黃巾軍。
而黃巾那一方本就人多,此時在外圍的黃巾軍不知是殺得興起了還是怎麽回事,也開始衝著難民揮起了刀,難民們既無甲胄也無刀劍,幾乎是一眨眼的事,就倒下了七八個人。
這時一個黃巾軍的小伍長看到了拴在不遠處的馬匹,連忙呼喊了五個人跟著自己去和難民搶物資,去搶物資的難民約有二十來人,根本不懼怕這區區六個黃巾賊,雙方立刻扭打在了一起。
楊志看著現在的一片混亂,又看了看自己這一行人中的三個小娃娃,歎了口氣說道:“別管那些東西了,咱們先逃,吃的喝的,總會有的。”
一行四大三小,一直狂奔到黎明時分才停了下來,幾人一晚上沒有吃喝,此時此刻早已精疲力盡,但楊志仍不敢放松警惕,害怕附近仍有巡邏的官役或是黃巾軍,直到找到了一處還算隱蔽的廢墟,才放下心來,讓眾人在此處休整。
幾人圍坐在一起,各個饑餓難耐,再加上缺水,三個小的已經近乎暈厥。
常奕還處在混亂之中沒有回過神來,畢竟常奕長這麽大也沒見過那種帶著瘋狂的廝殺,此時還在心悸打顫,一副驚嚇過度的樣子。
常青上輩子算是對這種場面見得多了,有那麽點見多不怪的意思,只是畢竟年紀尚小,這一夜折騰下來,整個人都快虛脫了,誰也沒發現常青情緒上其實還挺穩定的。
雖說情緒穩定,但常青還是挺憂慮的,如今吃的、喝的都沒了,眾人又都累成這個樣子,天知道楊志還能不能再靠他的“神奇小能力”變出野雉、野兔子來。
就在常青默默回味著燉兔子的香味時,楊志赫然從懷裡摸出了一個略有些乾癟的水囊,對著眾人說道:“逃出來前我偷摸藏的, 一人兩口,快喝吧。”
我去!這人難不成真是哆啦A夢?回憶著上輩子看過的古舊影碟,常青的腦子很快就被問號填滿了。
因為楊志又從懷裡掏出了一大把有些發餿的麥飯來。
啃了兩口麥飯,感覺三魂七魄逐漸歸位,常青忍不住感慨道:“楊伯,將來我若當上大官,你就是我的大樹將軍。”
常青這是說了個從母親處聽來的漢初典故,講的是光武帝麾下雲台二十八將之一馮異的故事,是說當年光武帝征戰河北之時,恰逢饑寒交迫,馮異將軍總能或捧出豆粥,或做好麥飯,解決光武帝的饑饉問題。
後來天下平定,眾將軍每有討論功勳時,馮異總是自己一個人坐到大樹下面,不參與爭論,因為自己的功勞,在跟隨光武帝征討河北時的那一碗碗豆粥、一碗碗麥飯中,早已有了定論。
此時常青把這個典故拋出去,既有些戲謔,又有些顯露自己的小野心的意思。
常青本以為在場的除了父親沒人能聽懂他在說什麽,誰知楊志卻面色嚴肅地搖了搖頭,認真說道:“光武帝的功績哪裡是我們這些後人能比擬的?而我又如何比得上馮公孫呢?”
楊志這一番話,讓常青在心底升起了一股弄巧成拙的羞恥感,一時間捧著麥飯不知是該說話,還是該吃飯。
也就在這時,天空中飛來幾隻烏鴉,嘎嘎叫了兩聲,在常青的麥飯上留下幾點白色的記號之後又揚長而去。
常青低頭看著已經沒法吃的麥飯,心想:得,這劉秀怕不是個小心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