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意思是說,派軍艦溯流而上,直取江寧城下,造成心理上的震撼。”許緯辰在眾人驚訝的目光中,不疾不徐地說道,“這是我剛才在和慕天顏談話時想到的。”
“江寧城是江南省的首府,也就是大明的留都南京,城高池深,兵力充沛,守備森嚴,即使兵臨城下也並不能對傑書造成什麽損失。”蔣一正從驚訝中回過神來,開始理性分析,“當年鄭成功大軍壓境圍攻江寧,反而慘敗,我們不能重蹈他的覆轍啊。”
許緯辰搖了搖頭:“不,我們不學鄭成功。鄭成功是真的想攻下南京,但我們的作戰目的是消滅京口的殘余清軍水師力量,徹底掌握江寧以下江面的控制權,並且威脅江寧城。”
“即便如此,沒有後續的陸軍登陸作戰,成果也有限啊。”潘興也覺得這個想法似乎作用不大。
“不,成效會很大。”孫廣越似乎想明白了許緯辰的構想。
“怎麽說?”
“你們還記不記得,《三國演義》裡臨洮之戰後,鄧艾是怎麽分析薑維’必出有五’的?”孫廣越以標志性的動作用力搖著蒲扇,一板一眼地說道,“狄道、隴西、南安、祁山四處皆是守戰之地;薑維或聲東擊西,指南攻北,吾兵必須分頭守把;蜀兵合為一處而來,以一分當我四分:其必出四也。”
“我明白了,鎮江是江寧門戶,鎮江一帶的焦山、金山、瓜州、京口四處皆是守戰之地,我軍一路而去,清軍需四面防守。所以,如果我們的戰艦突然出現在江寧城下,傑書就會意識到,沿途的各個港口城市,都在我軍的攻擊范圍內,他就不得不調兵增強這些地方的守備。”項紹寬在孫廣越的提示下,發現了這個計劃的奧妙所在。
“那清軍調兵增強這些地方的守備,然後呢?”潘興還是沒有徹底明白。
但實際上問題已經非常明顯了,呂憲華也想明白了其中的道理:“然後我們就集中兵力,發起一次蘇南戰役,清剿蘇松平原上的所有清軍,一舉攻下蘇州城。”
“話是這麽說,但是從崇明到江寧之間的江面水情究竟如何,無人知道。就算有跟著鄭成功攻打南京的老兵,也記不清十六年前的事情了吧?”溫如嵩的特長就是從看似無懈可擊的計劃中找出可供反對的點來。
好在許緯辰也早已習慣了溫如嵩的作風,笑著說道:“這就是為什麽要從水路把慕天顏送去江寧。我們可以派兩艘船,沿途偵查地形,為接下去的作戰作準備。”
“那誰去合適?”
“送慕天顏回江寧這件事,我們誰去也不合適。”許緯辰繼續解釋道,“倒不是我們怕死,只是萬一傑書不講武德,扣留我們中的任何一個,肯定會束縛其他人的手腳。所以我覺得,派俞鼎臣去最好,他在軍機處工作已經有一段時間了,還算能乾可靠。”
“那萬一傑書連俞鼎臣都扣留,怎麽辦?”這次有疑問的是潘興。
“大概率來說不至於,俞鼎臣一個六品戶部主事,扣留他作甚?小概率來說,假如傑書真的喪心病狂扣留俞鼎臣,那就算這個計劃失敗了。凡事沒有萬無一失的嘛。”
“行,那就細化一下任務。”項紹寬對這個構想感到滿意,決定付諸執行,“俞鼎臣送慕天顏回江寧,一去一回大約要十二、三天,一正和我就在崇明港口備戰,俞鼎臣一回來馬上出發。憲華和劉國軒到青浦準備,我們到達江寧之後,就派快船回來通知。你們接到通知就發動進攻。”
“沒問題,具體問題我和劉國軒商量。”呂憲華表示接受。
“那,政令和後勤部門怎麽分配?”陸希星問道。
許緯辰想了想答道:“你和誠丘繼續坐鎮松江,主持大局。老薑和水師一起行動,這樣指揮日軍也方便些。我和憲華一起去蘇州。”
俞鼎臣送慕天顏回江寧,被傑書挽留了一天,回到崇明港口的時候,已經是六月十三。項紹寬和薑承志仔細盤問江寧以及沿途的情況,俞鼎臣說,江寧城內的氣氛不算太緊張,城樓、港口和衛所的戒備還是非常森嚴的。不過,一路上見到的清軍船隻,基本看不到大船,可見清軍水師戰力非常有限。
既然如此,項紹寬便下令按照事前的計劃,啟航出發。
六、七月間是長江口東南風最盛之時,十六年前鄭成功溯江而上發動南京戰役,也是這個時候。項紹寬調動了全部十艘西班牙戰艦,明軍和日軍戰艦各五十艘,總兵力五千余人,大張旗鼓,順風推進。
鄭克臧此時已經不再是監國世孫,而是拜受了定永皇帝的詔書,成為了延平郡王世子,同時加上了征東將軍的頭銜。令鄭克臧最為興奮的是,項紹寬第一次同意鄭克臧單獨帶隊作戰——由薑承志陪同,在日軍最大的一艘安宅船上參與作戰。項紹寬自己和林升一起在大熕船上指揮全軍,蔣一正則待在聖盧西亞號上——蔣一正曾經留學巴西,能說葡萄牙語,與瓦爾加斯勉強可以溝通。
船隊在江面上行駛了五天,沿途多次遭遇小股清軍,這些小船跑得快的轉入小河逃生,跑得慢的全部被擊沉。第六天中午,船隊已經接近鎮江的京口。京口是江南清軍最重要的據點之一,是漢軍八旗的駐地,同時還有水師駐扎。吳淞口戰役以來,京口漢軍八旗將軍王之鼎和水師總兵侯襲爵多次派兵南下支援,但都被明軍擊退。
十六年前鄭成功到達京口之時,清軍曾用“鐵索橫江”的辦法阻擋鄭軍,但並無成效,鄭軍用利斧劈斷鐵鏈, 順利通過。這一次俞鼎臣送慕天顏回江寧,沿途並未見到鐵索,項紹寬判斷可能是清軍知道這招沒有作用,乾脆放棄了。
京口江面開闊,但江心有一個巨大的沙洲,清軍已經在沙洲上建了數座炮台,將戰船羅列在沙洲兩側,準備迎戰。
項紹寬在望遠鏡裡看到清軍的部署,心知清軍也是孤注一擲,若此戰獲勝,清軍在長江水面的全部戰力都要歸零。於是下令打旗語,由西班牙戰艦居中轟擊炮台,鄭氏水軍與日本水軍兩翼包抄,與清軍戰船交戰。
軍令一出,蔣一正和鄭克臧都立刻作出反應。西班牙戰艦轉變為橫陣,用側方對著炮台,開始火力覆蓋。鄭克臧第一次指揮作戰,既緊張又興奮,催著薑承志翻譯給東鄉重利聽,要日軍船隻改作雁行隊列,跟著自己切入清軍船隊之中。
鄭克臧這個打法,倒也是水師作戰的標準陣勢之一,只是這是一種恃強凌弱的打法,以雁行船隊分割敵軍,然後各個擊破。若是清軍水師火力強大訓練有素,則打頭的日本旗艦必然遭受圍毆。所幸,清軍水師本來船隻就偏小,訓練水平也差,更兼在增援吳淞口和崇明的時候已經兩次敗給明軍,士氣低落。雙方一經交火,就有清軍船隻開始逃離,剩下堅持作戰的,大多中炮起火,船上清軍或降旗投降,或棄船登岸,局面混亂不堪。
項紹寬這一邊的戰局大同小異,清軍戰船素來不是鄭軍大熕船的對手,挨了幾炮之後,就四散潰逃。江心洲的炮台也是臨時工事,很難抗住西班牙重炮的轟擊,一炮下去磚土飛揚,狼狽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