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古各部的賀年使臣,已經陸陸續續到達京城,在北城的外館落腳。
皇帝駕返京城的消息,早在中秋節前後就已經派使臣通知了蒙古各部的王爺和台吉們,王爺和台吉們躍躍欲試,都想到京城來覲見皇帝——洪誠丘和王鼎都認為,他們實際上想的是來京城一探虛實,看看大明朝和定永皇帝的氣象。
因此,洪誠丘回復這些王爺和台吉們,皇帝將於第二年的夏天前往熱河,與他們會盟,這個做法在清朝已經被視為慣例。而今年新年,各部只需派遣使臣到京朝賀就行了。
不過,即使是朝賀的使臣,也是各盟各旗王爺們的親信,無論如何怠慢不得。眾人商議下來,請與皇帝一同返京的益王朱和壐作為皇帝的代表,連同李書同、王鼎一起接待各路蒙古使臣。
毛淵明看了洪誠丘整理的人員名單,前來賀年的蒙古使臣一共二十四位,分屬六個盟二十四旗的蒙古王公,覺得有些疑惑,便問洪誠丘:“這些蒙古王公都是清朝冊封的,我看有些人的介紹,甚至是皇太極時代冊封的。大明全盤接受這些封爵,大家沒意見嗎?”
“有啊,少不得有幾個書生意氣的官員,上書反對。”洪誠丘已經不再是板寸頭的造型了,但搖頭晃腦起來還是很有往日的樣子,“有人就說,這些蒙古王公從皇太極時代開始就是滿清的盟友,大明就算是不和他們敵對,至少也不能承認他們的爵位。”
“這還真是書生之見。”毛淵明聽了都直搖頭,“若是這些蒙古王公不遠安分守己,我們豈不是又要在長城一線屯守幾十萬大軍防備他們。”
“嗯,所以這些上書的官員都被降旨申飭了,其中為首的幾個,還被罷了官,送去勤誠思過皇莊居住。”
“勤誠思過皇莊?”毛淵明覺得“勤誠”這兩個字很有意味,似乎是某個現代機構的諧音。
“是啊,我們光複京城後不久,就對京城進行了很詳細的規劃,勤誠思過皇莊也在其中。”自從毛淵明到達京城,唐雲沛就一直陪著他,在京城裡四處參觀,“勤誠思過皇莊自然也是老許的提議,由我設計,主要就是安置因為罪行被免職的官員。”
“嗯嗯,具體說說看。”
“勤誠思過皇莊嘛,選址在昌平州鞏華城以東十裡、北鄰燕山的地方。整個皇莊佔地兩千多頃,本是滿清皇室圈佔的皇莊,上面原有近千家莊戶,除了種糧食蔬菜,還養牛羊禽畜,還有個魚塘養魚。我們的設計總共包含三期工程,呈一個’品’字形,西南的是一期,已經建成了,能容納近三百戶。東南方向是第二期工程,準備明年動工,也是近三百戶。北面是三期。三期加在一起總共能容納大約八百戶思過官員。”唐雲沛端起茶杯來喝了口水,繼續說道,“工程包括大大小小的四合院型住宅,以及禮堂、圖書館、洗衣房等功能建築,還有管理人員的居住和辦公場所,稱為管理處。目前皇莊由正副都管管理,正都管由五品正侍太監充任,副都管由刑部派遣員外郎一員充任。”
毛淵明一皺眉,問道:“為什麽以’戶’計?思過官員難道不是一個人關在裡面嗎?”
“哈哈,這就是關鍵之處了。”洪誠丘笑嘻嘻地解釋道,“老許說,官員們在勤誠思過皇莊居住,重在’思過’,所以要在皇莊裡參加勞動,下地、養家禽家畜、捕魚,都要參與。因此,要讓他們的家屬也過來,全家都住在裡面,參與勞動,接受改造。”
“……”毛淵明沉默了一小會兒,又問道,“那,現在有多少官員關在裡面?”
“總共一百多戶,大約七百余人。”
“啊?這麽多人?”毛淵明本以為新朝光複伊始,不至於有那麽多官員犯事,心中實在是有些驚訝。
“多?多乎哉不多也。”洪誠丘搖頭晃腦地拽了一句文,“我們接收了北直隸、山東、河南、山西和陝西五省之後,就對清朝任命的官員進行了帳目審查,果然有數百官員帳目不清。其中一百兩以下的,申飭之後降級錄用,一百兩以上的七十多人,都送往勤誠思過皇莊居住思過。再加上其它原因犯事的官員,一百多戶不算多啦。”
“是啊。”唐雲沛馬上補充道,“老許還說,要我抓緊建設二期工程,新年過後,南直隸、浙江、江西和福建四省也要進行帳目審查,到時候估計還能有幾十戶官員要送來這裡。”
毛淵明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又問道:“那這麽做的好處是什麽?我是說,比起把官員直接關進監獄裡,有什麽優點?”
“優點嘛,主要是兩個。”洪誠丘停止了晃悠腦袋,認真地說道,“第一是那句著名的’懲前毖後、治病救人’。宋朝有不殺大臣的慣例,我們可以比宋朝再高明些,不必把這句話說到明處,但基本上也不輕易殺人,讓他們在皇莊裡勞動、思過,每月寫思想報告,朝廷根據他們的改造情況,決定要不要赦免他們,重新出來做官。”
“嗯嗯,那第二呢?”
“第二嘛,大部分官員犯的罪,按照原來的律例,應該是坐牢或者充軍,雖然是罪有應得,但這麽做都是浪費人才。把人關在牢裡,虛度光陰,一無所就。充軍關外雖然可以幫助關外搞搞文化建設,但效果微乎其微,這些人到了關外維持生計都困難。現在把他們關在皇莊,有農民指導他們農作、飼養,不但可以自食其力,還能有所產出。而且,我們會每旬一次,把朝報送去給他們看,他們有上書言事的權力,繼續發揮智囊的作用。”
“哦?這麽說來,倒還真是有些意思。”毛淵明似乎有些理解這個設計的目的了。
“是啊,從勤誠思過皇莊第一期工程竣工投入使用到現在,已經有兩名官員被赦免。這兩人一個原是知府,因為帳目不清、虧空數百兩被捕, 另一個原是戶部的郎中,因為上書言事言辭激烈,被送去反省。兩人都是罪行較輕,且悔過表現良好,因此住了一年便釋放,分別放了外府的同知、通判,重新做官。”
“咦?上書言事言辭激烈也要抓?那不是變成我們也搞文字獄了?”毛淵明從洪誠丘的話裡,又找到了新的疑問。
“這和文字獄區別大了。我們只是針對他們的過激言辭,並沒有在字裡行間找他的’謀反之意’。”洪誠丘笑著搖頭,“這些讀書人當官,就喜歡用激烈的言辭上書,博取清名。這個風氣不太好,如果縱容的話,到時候我們看到的就都是誇大其詞卻言之無物的奏疏了。我們商量下來,要殺一殺這種風氣,上書言事的邊界可以寬泛一些,意見可以尖銳一些,但文辭一定要平和工穩,不以嘩眾取寵為能事。”
“也對。”毛淵明覺得洪誠丘說的有道理,又問道,“那這套制度實施之後,官員們不抵觸嗎?”
“抵觸,當然抵觸。”洪誠丘的聲音立馬變得高亢起來,“很多官員都覺得,要他們參加勞動,是有辱斯文,堅決不配合,以自殺抗爭的都有好幾個。只不過,我們態度堅決不理他們,自殺的就將家屬罰沒為奴,看看到底誰怕誰。”
毛淵明沒料到洪誠丘們的態度居然是如此強硬,一時倒也不知道說什麽,想了想又問道:“那我什麽時候可以去參觀一下這個勤誠思過皇莊啊?”
“現在暫時別去,等開春了再去。”唐雲沛說道,“二期工程馬上開工,我和五爺都要去實地看看,到時候叫上你一起去。”